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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他爹是个很平庸的男人,一直唯晋侯马首是瞻,晋侯要他干什么他绝对连个“不”字都不说。而唯一的一次反对,是晋侯与他爹说:不能要他这个孩子。
其实晋侯说的没错,不是因为荀季是什么灾星,而是因为他娘的身体不行。修仙之人本就难要孩子,越是修为高越是如此。前一代殷王阏商是在一万岁时才有了孩子,也就是现在的殷王太庚。
荀氏的家主虽然法力修为没殷王那么高,但也是五重之上的高手,他能有两个孩子就不错了,但他还要第三个,这简直就是妄想。可他的夫人就是怀了,怀了能怎么样,总不能不要吧。荀氏的家主干不出那事来。
可晋侯让他做,他说不在生出前解决,那生出后荀夫人的命就再难保住了。
事实证明他说得对,但荀氏家主不想听,他放不下自己的幺儿,他是个心软的人,所以他失去了自己的夫人。
荀季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件事,是他爹亲口跟他说的,因为那个男人一直认为自己跟儿子说要比他人对儿子说强上很多,他说的时候还强调了自己不会因为夫人的死而迁怒荀季。
他也的确做到了,荀季很爱他爹,但他也很恨晋侯,哪怕他知道晋侯说得没错,他心里也无法遏制住那股厌恶。因为荀季知道,晋地是有灵草能缓解修士因生子带来的危险的,可晋侯什么也没做,他只是让他的父亲去打掉他。
他有什么错,凭什么晋侯认为他没有生的希望。凭什么晋侯不愿意去试一试,让他爹拿上灵草试一试!因为不是自己的孩子就可以舍弃吗!这究竟是凭什么!他想不明白,一直以来就想不明白!
直到晋柏出生,他就更是想不明白!晋柏是晋侯的第二个孩子,她也不该出生,晋夫人用灵草吊着她们母女的命才不至于死,她们中途用了那么多力,如此晋夫人的身体还垮掉了。
可他们到底试了,为何当年他娘的时候晋侯却不叫他们试,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爱惜吗!
荀季一直觉得晋侯伪善,他看不起晋侯,看不起晋仇,看不起晋柏!
他爹未将他娘的死怪于他,他却拿此事怪于晋侯。
或许是他知道,他娘到底是为了生他才死的。
在晋家未倒下时,他便心存恶念。如今晋家倒下了,只留晋仇一人,他便再无顾忌。
他就是想看晋仇出糗,想看晋仇跪在地上,想看晋仇那张长得如远山般的脸留下泪水,远山就是应该搭配水的,荀季认为,对了,还得搭上土,让晋仇沾上泥污,受尽人世之苦,这是他一直想做的。
他倒要看看这位崇修道人那时还能不能一心只向修行。
晋仇的爹死了,晋仇还能每天面无表情的修行,这真是叫人反感。太反感,这让荀季觉得晋仇跟他爹晋侯一样伪善,而晋仇迟早有一天会变成晋侯,这是他所不能忍的,所以他要遏制住晋仇的成长,让他的道心再不宁静。
他直面着晋赎,他感到晋赎很危险,但如果他今日退缩了,以后这个人还护着晋仇呢,他忍受不了。
“你知自己在说何?”,晋赎只回了荀季一句,他原本连这一句都不想回,因为他觉得荀季不够格,哪怕他失忆了,他也觉得荀季不够格,这世间有资格跟他说话的人本就没有几个,这事实并不能因他失忆而改变。
而荀季说什么,荀季竟然问他能否给晋仇一脚,晋仇是他看上的人,除了他其他人怎么能动晋仇。
但自己记得的事的确不多,连法力怎么用都无法想起。
晋赎的眉越皱越紧,紧到荀季忍不住回了话,“阁下可是打算护着晋仇?”,荀季也很为难,他不想要晋仇好过,也不想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眼前这人明显越来越恼怒了,他隐隐觉得如果他再这样问下去,那这人迟早要爆发,而爆发的后果并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
荀季很为难,但他又不想退,他回头看了中行老二一眼,也看了范三、韩四他们一眼,“哥哥们怎么想?”。
的确是哥哥,他在这帮人中排行老八,之所以这帮人都让着他,无怪乎因为他的亲二哥是他们的大哥。
他们相处很久了,这帮兄弟们不可能听不出他的意思,他们是该正面忍受一位修仙大能的怒火还是退而求其次,先避让一下,换个时间、地点来羞辱晋仇。不羞辱晋仇是不可能的,他们兄弟都互相在意对象的想法,而荀季一天不瞅见晋仇遭点罪就一天不舒服,他们看不得自家兄弟不舒服。
于是中行老二开口了,“荀季年纪小,阁下勿要与他一般见识,如不在意,我们就先带他回去了。”,荀季年纪丝毫不小,他甚至还比晋仇大上几岁,只是脸一直很小,不管是几百岁,脸都像十几岁的少年,还总是带笑,让人瞧着颇为可亲。
现在他也在笑,他觉得今日走了,就是落了面子,今后的事就会不一样了。他原先甚至做好了直碰面前这位修仙大能的想法,他一看见晋仇那张脸就觉得火气上涌,时不时地就丧失理智。
不过听了中行老二的话他的理智又回来了,他觉得现在这场面还想着去羞辱晋仇很不理智,要是他一个人还好,可他身边还有他的兄弟们,他这些兄弟又大多有家室,他做不来连累一帮人的事。
他又不是晋侯那种伪君子,为了一己私利就能搭上所有晋地的人。
他退缩了,不过他认为这并不可耻,他笑着冲晋赎做了个道歉的手势。
“还望阁下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晋赎真的不与他一般见识吗?未必,但晋赎回了一句,“门在那里。”。
门的确在那里,荀季该走了,这里的人在赶他走。
他们来时很是轰轰烈烈,路上逢人便说他们要去看看晋仇,到了晋仇的门前更是砍花折草,虽然晋仇门前的花不多,但树委实是多的,此时离晋仇的门越近那些树就越是凄惨,如果树有灵,不知是会怨恨砍杀它们的荀季一伙,还是怨恨把屋盖在它们周边的晋仇,这两种怨恨都是可能的,毕竟树跟人也是像的。
晋地的人不就怨恨牵连他们的晋家,而不去怨恨砍杀他们的殷王吗?不过有一点不同,树大多数时候都是好的,它们就立在那儿,也不言语,但想说的话都通过他们的枝叶说出去了。有些人也一样,总不是所有人都像晋地的人。
晋仇目送着荀季等人的离开,荀季将最后一只脚迈出门坎的时候,回头冲晋仇笑了笑,他笑得很甜,晋仇的心却渐渐冷了,他知道荀季的意思,这帮人今后还会为难他,甚至为难的程度要胜于以前。
“你打算怎么做。”,晋赎开口问。他脸上全然没有从困厄中刚逃出来的庆幸,而是一脸冷漠,就像昨日晋仇刚捡到他时的样子。他也没有为撒谎骗荀季那伙人感到惶恐,哪怕他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用法力。
他似乎是天然不惧一切的,或者说从未把荀季那种小喽啰放在眼前,尽管他现在落魄了。
但晋仇不一样,晋仇的头有些低,“你刚才不该那样的,你根本没有法力,却给他们有法力的假象。假象终究是假的,被拆穿的时候会很惨。”
晋赎的眉皱得很紧,“假象能救人即可。”
“谈不上救不救的,他们来只是羞辱我一顿,或是往我身上来几下。总归不是大事。但现在这么对他们,让他们感到自己受羞辱,那他们的心势必愈加膨胀,到时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晋仇自己说出这些,其实他的心里也不害怕,他只是这样说,常人都会这样说。而且他的确不想将晋赎扯进来,他才刚捡了晋赎,他的生活刚有波澜,他喜欢波澜的感觉,一点儿不想让这波澜产生变化。
晋赎呢,他只是看着晋仇,他对晋仇的表现觉得很熟悉,似乎晋仇就是这种人,他遇到这种事就是应该这么说话,所以他没觉得晋仇懦弱,他觉得自己跟晋仇果然是认识的,这份感知让他很开心,虽然他脸上不表现出来。
他开口了,“你门外有几颗菘菜,应该还健在,我们将它炒了吧。”
晋仇微愣,但是他自然而然地反应过来了,“好”,他说。
于是他们将方才那个讨论揭了过去。
晋仇活到六百岁,晋地的人喜欢死追着一个问题不放,从来不会轻易地展开另一个问题。
但晋赎明显不是晋地人,他喜欢踏过所有自己不喜欢的讨论,他要揭过去,那便连过渡都没有,而是直接去,他就是这种人,他从不违背自己的心,也不允许外界的小事来影响他看中的人。
晋仇觉得自己很喜欢这样,谈不上为什么,但他现在觉得晋赎可以跟他生活一段时间了。
☆、捡颗白菘(八)
晋赎买的锅很快就派上了用场,荀季他们来的时候果然没理那些菘菜。
“我们没有米。”,晋仇说,光吃菜是吃不饱的。
晋赎明显也知道,“不光没有米,还没有肉。”,他道。
晋仇很诧异,“你吃肉吗?”
“当然,没有肉的菘菜不如有肉的。”
晋仇知道有肉会好吃,可是,他幼时便未吃过肉,辟谷之后就更是什么都不吃。且肉总是取自有灵气的物身上,叫人不好去吃。他父亲晋侯载昌就总是说:吃肉会影响修为,使道心不稳。
晋仇很介意会让他道心不稳的事物,不过晋赎明显不在意。
“肉可以吃,你去买米,我去捕兔。”
“你吃兔肉?”
“我更喜欢彘肉,但是彘肉要钱,兔却可以自己去捕。”,晋赎说得很淡定,貌似没觉得吃肉不好,可是他盯着晋仇,能知道晋仇在想什么,于是他补了一句,“吃何肉都一样,不吃何肉亦都一样。”,话说到这儿,他就截止了。
晋仇知他这是猜出了自己不吃肉的原因,其实,他只是迈不过去心中那道坎。
“我们连买米的钱都没有。”晋仇道,而且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想出去,更何况他才与荀季争执过,此时出去不知会发生什么。
“你能买到米,卖米的人看见不食烟火的崇修道人去买米,肯定要奚落你一顿,而晋地的人都知道,最大的奚落就是真让你吃到米,让你知道你与凡人和广大修仙之人并无多大差别,你往日总是一副清修贵公子的模样,还不吃凡物,亦不为凡物所吸引。他们巴不得看你落下凡尘吃食的样子,如果你能再舍下一些脸,买完米后去离他最近的肉摊前站一站,不用说话,那卖肉的势必也会再奚落你一顿,然后把肉塞到你手中。让你知道你也是有欲望的。从你站在肉摊前开始你就是在渴望肉了,而他们会喜欢看你渴望肉的样子。你第一次表现出渴望,他们势必会满足你的渴望,等你第二次表现出渴望,他们就不会再满足你了,而是更加有嘲笑你的资本。”,晋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道:
“而他们只会有这一次机会,你只会去一次,他们要等很久,很久,久到你一直未去,才会明白自己错了。他们会想你第一次去并不是多渴望他们的米肉,而是要他们付出财物上的损失,米肉总是要钱的,哪怕对于修仙之人来说这些钱并不多,可他们到底是赔了。他们可以安慰自己说好歹奚落了崇修道人,但他们心里会明白,他们那时并没有奚落到你,反而是你奚落了他们,你利用了他们的弱点,让他们主动把财物交与了你,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