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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之鸿-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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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霁月。”
  战功卓绝的左将军。
  也是懦弱而暴虐的君主钦点将沾着一星半点前朝皇室血统的无辜百姓赶尽杀绝的左将军。
  他是一把锋锐的斧钺,保家卫国也好,剪除谋逆之人的“党羽”也好。
  锋锐,却并不冰冷。叶鸿悠看人,善看人的眼睛,正如初遇钟雪怀时他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份独有的冰清玉洁,现时立在他眼前年轻的将军眼里,他亦读出了一份独有的桀骜。南霁月的眼里没有丝毫的温情,那燎原的狂傲,会刺伤一切繁文缛节与不值钱的虚情假意。但那眼里却有真正的善,有真正的义,有一份对黎民苍生的虔诚的崇敬。
  叶鸿悠难以想象,这样一份独有的桀骜,也会屈从于那色厉内荏的君威,变成一把不辨善恶的刀戟,沾上几百个无辜生灵热烫的血液。
  不,不对——
  眼前赫赫威名的青年将军手上,根本没有那些安分守己的平头布衣的血!他注视着自己的眸光里,有交付给苍生的仁善和虔敬,也有交付给他自己的无愧——无愧于心。如若真是他戕害了自己的骨肉至亲,哪怕绝非出于他的本心,他也不会无愧,他不敢正视自己的眼睛!
  叶鸿悠心头蓦地闪现一道灵光,如遭电击,一个内心之中隐隐然无比期盼过的,却又无论如何不敢抱有希望以至于没有勇气深思的念头,猛地冲向他的灵识——为他挡下一道灾祸的同胞大哥,尚在人世。
  他颤抖着声音将自己卑微的企盼宣诸于口,他颤抖着眼睫看着面前的人仿佛有千钧之重的一顿首。
  极端的喜悦一时难以消受,将他的五感七窍都麻痹得彻底。不太相干的事反而先清晰起来,叶鸿悠明白,钟雪怀在赌,赌这位将军的良心没有泯灭,赌那泰山压顶一般的皇权下,尚有真正的仁善一力扛鼎,赌那与谄媚阿谀的泥潭中,尚有真正的忠义如龙潜渊。
  视线尚不清晰,而仿佛酝酿已久的惊变也在一念之间,陡然而出——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向着已经走到院子中央的钟雪怀而去。
  叶鸿悠大惊,喉咙中却发不出示警的声响,而他身边的南霁月却伸手把他往旁边一推,而后身形一闪截住了那只夺命箭。
  而后羽箭一支接一支划破冬日静寂的午间,向手无缚鸡之力的温雅画师袭去,招招都像是怀有有深仇大恨一般锋利。好在玄衣的青年将军虽然浓眉紧锁,对付起那些攻击来却尚游刃有余,被他护在身边的雪衣青年也是不惊不惧,面上不动声色。
  叶鸿悠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上前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成为累赘,便小心向身后屋檐下退去,把大半身体掩蔽在书房半开的门后,以防被流矢误伤。仿佛感应了他的心思,一支羽箭“咄”地一声钉到门上。
  叶鸿悠一面关注院中的战局,一面手上使力将那支箭□□。把箭拿到眼前仔细一看,叶鸿悠不由得一皱眉。
  他曾教过的一个学生,家族世代从商,贩的是各类飞禽的羽翎,飞禽的种类不一,羽翎的成色也不一,分门别类贩到不同的去处。其中颜色统一而饱满的作为羽箭上的羽毛贩入军中,也是依据不同的颜色分派不同的军队。据叶鸿悠所知,褐色的属于东西南中四路戍边或驻守地方的军队,白色属于军中的骑兵步兵主力,屯兵在西北边境一带的定北元帅齐宣的兵马,也就是现下执掌熙州铁矿藏开掘一事的左右将军所属的队伍。天然白色染成淡赭色的属于皇城军,而现在拿在手中的这支纯黑的——
  属于大内侍卫的队伍或王侯将相的暗部。
  皇帝的暗部要杀钟雪怀,是查明了他的身份,还是——
  不太对头。若只是要杀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有理由单挑南霁月上门的时候动手。叶鸿悠虽然不通武艺,但也觉得方才破空而来的那第一箭,时机火候确凿都是刚刚好,既陷钟雪怀于危难之中,也给南霁月留下足够救人的余地。
  这么说来,那些人是针对这年轻的将军了?只听令于高高在上的那一人的武士与可称之为国之栋梁的青年将军明争暗斗,利用一个平头老百特殊的身份,其中必定大有玄机。
  那些不疼不痒而意义不明的攻击都带着阴谋的味道,不下杀手,那便是在拖延时间了?若是拖延时间,对方必然还有后招,未知的变故随时可能发生。
  南霁月一手持剑拨开密集的箭雨,一手拽着钟雪怀往叶鸿悠这边靠过来,似乎是想将他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但他不敢离得太近,怕错漏了哪只流矢,反而伤着要保护的对象。
  箭矢纷飞之际,金石相接之声不绝于耳,战局之中,一向心有天地宽的钟雪怀趁南霁月带他扭转身形的空档,冲叶鸿悠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然而叶鸿悠此时没有心思留意他的“眉目传情”,因为他看到方才隐蔽在各处屋宇后射出羽箭的武士蓦地现出身形,他们身着统一样式的黑衣,腰悬狭长的佩刀,面上有黑铁的网面罩遮住半张脸孔。箭雨停歇,那些黑衣人身形如疾风,纷纷跃入院中。
  未容叶鸿悠想明白黑衣众突然现身的关隘,便被一片冰凉的物事贴上颈项,危险的触感蔓延开来。挟着他的人把他从门后掩蔽之处拉出来,行走之间叶鸿悠被挟持他的人拽得打了个踉跄,颈间肌肤与近在咫尺的利刃一触即分,却仍碰出一道伤口,血流如注。
  气氛一时凝滞,先开口的是挟持叶鸿悠的黑衣武士。此人的穿着与其他黑衣众略有不同,黑铁面罩制作得更加精良,且遮住整个脸孔。此人尽管身材不甚高大,但似乎品级高些,黑衣众也唯此人是听,那人将叶鸿悠从侧面带往院中央的功夫,黑衣众有序地对院中之人形成合围之势,站定后垂首肃立。
  叶鸿悠以为那人要出言挑衅南霁月,谁知他一手持刀,一手将自己的面罩拉下,道:“钟先生,别来无恙?”
  钟雪怀不答话,眉宇间颇流露出几分心焦,叶鸿悠暗道莫非是自己困于敌手的缘故?那可真有几分受宠若惊啊。这一层暂且搁下不提,叶鸿悠看不到黑衣人的脸,但听他的声音,却直觉有几分耳熟,当时近些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飞快地过着脑子——那人还认识钟雪怀——是了,是他!
  两次与自己狭路相逢的,在钟雪怀的画摊上拍着肩膀跟自己称兄道弟的小个子衙役。
  府衙里一个上任没两天的,不起眼的衙役,转眼成了暗部武士?此人蛰伏小小的府衙,所图绝非了了小事,而此前画摊上自己和钟雪怀那点小伎俩,必然也是漏洞百出。此人非但不点破,还放任他二人安然过活了这些天,为的想必就是今天这出戏码,只是不知这台大戏,此人打算怎么唱下去?
  


第11章 十 舍命陪君(中)
  问话没得到答语,黑衣人也不继续纠缠,兀自道:“南将军,我手中所擒之人,乃是四叶教逆徒,在逃钦犯,而你身后护着的是个什么身份的人,你想必也不是一清二楚吧?”
  身周黑衣武士人多势众,且个个身手不凡,身处弱势之中,南霁月面上非但无半点紧张的神色,甚至还有些玩味与挑衅,仿若他随时便可奇兵突起,扭转乾坤一般,“平平无奇的画师也好,前朝皇室遗孤也罢,总归不都是个安分守己的良善之人么,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干系?”
  叶鸿悠一挑眉,这位年少成名的将军果然人如其名,行事磊落光风霁月,心思也是通透。大千世界三百六十行当,王侯将相抑或田间乞儿,哪一个不是凭生身父母的精血撑起五尺凡躯,一副臭皮囊行走红尘百年淹留呢?形神俱灭后或埋于一抔黄土或焚作齑粉,身份,面目,权势,甚至刻骨的爱恨,尚有什么容身之处么?
  黑衣人听闻此言,倒是微一愣神,他的本意是利用“死而复生”的叶鸿悠将南霁月引到此处,借个袒护反贼的由头将他扣下。他手里握着钟雪怀身份这一张牌,心中早早排演好了这一出栽赃的大戏,却尚未禀明皇帝,只是怕南霁月京城中的眼线通风报信,到时候其人有所准备,自己若想擒住他,便是难上加难,一个搞不好,自己的人都要折在这里。不过现在看来,对方着实敏锐,自己的计划不知何时走漏了些风声。不过——
  你有所防范,我也有后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黑衣人道:“既然将军清楚此人身份,为何还要冒险相救?四叶神教的逆贼祸乱西南野心勃勃,我主圣明故而防微杜渐,将前朝逆贼一网打尽。若微臣没有记错,将军便是圣上钦点捉拿逆贼的领头人,为何大胆袒护这大逆不道的漏网之鱼?”
  南霁月冷笑,“癸影大人倒是颇懂得自省,你们四叶‘鬼’教的逆贼祸乱西南野心勃勃,大人宣诸口舌,竟也理直气壮,本将军佩服。”
  叶鸿悠只觉贴着自己皮肤的刀刃又加上了几分力道,压得他方才的伤口火辣辣的疼。黑衣人勉力控制着不让对面的人看出自己手在抖,色厉内荏道:“南霁月,你休要血口喷人!”
  此人是四叶神教的人?叶鸿悠心里打了个突,四叶教打着兴复前朝的旗号兴风作浪,按道理不应该为难他们这些“前朝遗老”,不过想来自己和钟雪怀两个书生除去这层身份不提,实在没有什么可利用之处,大概做个棋子都嫌拙劣,只能做个弃子。
  与此同时,叶鸿悠还想到一点,此人身份双重,本身定然是个细作,最有可能是四叶教打入朝廷内部的奸细。若果真如此,他对付南霁月倒是有十二分的理由。安排这样一出闹剧,大概是意欲在那昏君和南霁月之间挑拨起罅隙,说不定连南霁月背后军威甚高的元帅也想趁机拉下水。
  只是就算那四叶教的细作此时能让南霁月束手就擒,带到圣驾之前,皇帝也未必能治他什么罪名,今日之事若没个见证,任凭那细作舌灿莲花,只怕也讨不到什么好,何况他细作的身份被南霁月知晓,自己却不自知,万一身份被揭破,那他说的任何话也终究会被当成中伤之言。
  但那人慌了一阵后,却也镇静下来,似乎是自信别人轻易抓不到他的把柄,道:“南将军,你说微臣是四叶教的逆贼,口说无凭。但你袒护朝廷钦犯前朝遗孤,却是人证物证俱全,况且将军非但自己认了这宗罪名,还出言中伤皇室影卫朝廷命官,这些大逆不道的事实,可需要微臣给你找个见证?”
  而后黑衣人没头没脑地冲院门外道:“孟将军,这台大戏该演到压轴的一场了,还请您和部下进门赏玩。”
  话音一落,一人身着软甲推门而入,身后缀着几个冷口冷面的兵将。来人姓孟,乃是带兵驻守岷州一带的西路将军孟岚。此人虽则位高权重,但民间口碑却不甚拿得出手,懦弱怕事和惯于逢迎在他的风评中,大抵是平分秋色的。
  借院门一开一关之际,叶鸿悠转眼向院外暼去,心中大感不妙。浣芳沐雪被包围本不在意料之外,但带兵的人是影卫还是皇朝的正牌将军,却有着本质的不同。若是朝廷的暗卫队伍,南霁月如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大可以将他们全部制服,再说出领头黑衣人四叶教细作的身份,皇帝就算不论功行赏,也不可能对这位大将军生什么怀疑之心。可对方若是正规兵马,兼又抓住了南霁月“违抗圣命袒护前朝遗孤”的把柄,南霁月一旦有丝毫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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