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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苍陌身份特殊; 他虽觉顾余生与牧白衣的敌对不像演戏; 终究要等师父亲眼确认才能信任这位新掌门。
牧海灯欲言又止; 顾余生看得出他还未完全信任自己,其实就牧海灯与牧白衣的父子关系; 他对这位射天峰继承人也有些犹疑。陶公的存在让他们再不敢轻易相信自己的同门; 就连交换消息也要小心试探。掌门与长老不能存在间隙; 如今也只能慢慢相处,但愿熟识之后这层隔膜能够消失。
掌门作为主事之人必须保持冷静; 顾余生默默按捺自己因当年之事升起的杀意; 认真梳理他们所说的事件经过,将时间地点关键人物在纸上一一列出,突然发现了一个疑点; “师父; 你说杜鹃啼血之毒通过血传播; 既然患源在流民窟,怎会传进了皇宫?”
皇室纵然衰落,那也是在修士面前卑躬屈膝,以北方这等级森严的情况,流民应该完全没机会接触宫中之人; 更别提以血液传染毒素,拖着一个皇帝陪葬。
说到底,这件事之所以闹大还是因为牵扯到了皇室,释英对病源也做过调查,闻言便道:“那时宫中妇人为补气血,经常服用紫河车。”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皆是凝滞,姬岁更是仿佛想起了什么恶心的事,眼中难掩厌恶神色,倒是认真听故事的鹤五奇茫然地问:“紫河车是什么?”
鹤五奇颇通医术,如今竟不知这味药材,看来那传他医术的师父神魂是有意回避了这些脏东西。释英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淡淡答:“就是人的胎盘。”
“真恶心,难怪她们会患病。”
鹤五奇没想到世上还有拿人体入药的做法,语气顿时满是嫌弃。修士和富贵人家都相信胎盘影响胎儿命数,绝不会让别人夺走,也只有食不果腹的流民才会用此物进行交易。杜鹃啼血本就是沾了血便能感染,这些妃嫔直接将患病妇人的胎盘吞吃入腹,如何还能逃过?
顾余生也觉这些人是自己找死,只是从案情考虑,仍是问:“妃子就罢了,怎么皇帝也会死于这个病?”
皇帝肯定不会去沾染这种东西,当初释英也觉明义帝病得蹊跷,元如听了却是冷笑一声:“明义帝性情暴虐,时常撕咬嫔妃用她们的惨叫取乐,大概是仗着有太医院照拂就去折磨患病嫔妃,死的也算是报应。”
元如想起元妃死后那宛如被野狗啃食过的尸体,神色顿时就冷了下来。平日一直笑嘻嘻的人骤然冷脸反倒让人发悚,鹤五奇还是第一次看见元如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就对姬岁叹道:“你们家这么多变态的吗?”
“没了龙脉,所谓帝王不过是北方联盟手中的奴隶头子,这些年全靠将皇子公主送给五大门派和亲而苟延残喘。我的侄女如淑公主,十四岁就被送与无心世家公子为妾,因生的孩子资质不佳,过了十年狗都不如的生活便在风雪中早逝了。我若不是生了个天赋极佳的体质,大概也是这样的下场。”
明义帝正是姬岁的皇弟,对于这个人有多丧心病狂,她远比外人清楚。朝廷中不是没有有识之士,也不是没有心怀百姓的皇子,可皇室为凡人争取权利便是和修士作对,北方联盟容不得这样的人身居高位。
所以,为百姓对抗修士的那个男人死了,敢于直言劝谏的元发流放南方,连怒斥皇室的她也被贬为庶人。
现在的天鼎帝少年登基,比起明义帝总算要好一些,可惜膝盖仍是软的,始终不敢反抗修士。一国之君跪伏求生,底下百姓如何不受欺凌?
没有龙脉,姬岁仍然成了元婴修士,她想用自己告诉皇室,天下凡人有千万,只要有反抗之心,他们也能重建出一支虎狼之师。奈何朝廷已经被修士打怕了,任她这些年怎么劝谏,天鼎帝也只敢与成名修士交好,想要用送礼送女人这种手段寻得一个靠山。谈到自己组建修士军队的事,他却慌张地否决,只道:“修士是贵人,怎能在军中受人呵斥呢?北方联盟不会同意的,姑姑别给我找麻烦了。”
姬岁还记得,她发现了如淑公主哭诉被虐待的家书,当即一人一剑杀进了玉泉冰川。然而,就在她要将侄女救走的时候,那个骨瘦嶙峋的小姑娘只是求她回去,她哭着说:“我若走了,他们会怪罪我的母妃。姑姑,我不能走,这就是我的命。”
最终,姬岁成了无心世家的通缉犯,她还是没把人救出来,没多久,如淑公主便死了。她心灰意冷地回到东灵剑阁,每日都在看着云倒仙修行。她在亲族中见到了太多的懦弱和退缩,只有看着这个新徒弟的顽强生机,才能告诉自己,世上还有许多人想要活着,为了这些人,她还不能去九泉之下与夫君相会。
姬岁将这些年朝廷境遇一一道来,众人皆是沉默,释英更是轻声叹了一口气。当年他虽未查出净世宗,被关在地牢的流民和那些移植剑神之心失败的尸体却是实打实的铁证,随便来个医修都能验证他们生前所受折磨。然而,纵使铁证如山又如何,这些尸体最后还是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获罪之人也不是牧白衣,而是他。
死者都是流民,只要流民不被当作人看待,这个案子就翻不了。
所以,牧白衣不怕他们查,十四年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牧白衣不能暴露白巫身份,顾余生也不能暴露净世圣徒身份,他相信这个东灵剑阁掌门不会和自己两败俱伤,唯一有所顾忌的只是尊者。
这件事释英最为了解,他知道难点在何处,只对顾余生严肃道:“我们要翻案,就必须让北方承认杀害流民是罪行。”
如此,便是要完全推翻北方的等级制度。北方联盟这块骨头还太硬,朝廷这方倒是比较好下手。
顾余生稍稍回忆这千年的局势,抓住朝廷衰弱的关键,疑惑道:“这龙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没了它,朝廷就衰落到这种地步了?”
玥帝失踪后天下已无龙脉,连史官都寻不到脉络,在座修士更是无从得知。好在,这里还有一个千年之前的鬼魂。在他们谈及朝廷时鹤五奇便没了声音,此问一出,他便淡淡答道:“龙图丞相为文曲星,定国将军为武曲星,龙脉之主为紫微帝星,凡承了这三个位置,不论是谁,必定会拥有当世顶尖的修为。”
这样冷漠的语气自然不是鹤五奇,看来是他们的话题唤醒了江雪妃,如今这位天下最后的定国将军打量着一众修士,似是在确认他们是否值得相信。
这些时日的暗中观察到底是让江雪妃信了他们,稍稍一顿,终是道出了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
“龙脉乃天运,不靠血脉传承,不受人力控制,当君主失徳便另寻天子。当初昇贼谋朝篡位便是打着‘清扫昏君妖妃,重振天地正气。’的旗号。只可惜,这瘟疫由何而来天看得清清楚楚,即便他得了皇位,也成不了紫微帝星。”
龙脉不是物品也不是灵根,而是一种国运,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着实难寻,顾余生对它便失了兴趣,只问:“你确定千年前的瘟疫不是天灾而是人为?”
当初正是江雪妃带人治理瘟疫,对于症状自然极为清楚,她本是刚毅之人,回答时却露出了一丝苦笑:“那是一种传播极快的寒毒,奇怪的是,我和丞相也接触过那些寒气却没有受到感染。叛军因此更是笃定此病因我而起,连我的军队也动摇了,纷纷离我而去,舍了这座我们共同守了百年的城。”
释英的猜测终于得到了江雪妃证实,千年前玥朝的瘟疫正是净世之毒,背后的主导者必定是那位尊者。此毒来历尚且未明,释英想起尸神宗制造青莲妖尸乃是惩戒罪人进入寒冰地狱,他过去不怎么信,如今知晓了神佛之事,不由猜测道:“天地相冲,若那毒当真来自极寒地狱,天运护体之人不会受到影响,得大功德者更是能将其化解。”
若是如此,三星本该是那场瘟疫最后的救星,结果反倒被叛军逼得两人殉国一人失踪,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江雪妃等了千年,终于得到了当年的答案,她却没有洗刷冤屈的欣喜,只是讽刺地笑了笑,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当年那些无意义的征战。
许是心绪太过纷乱,她的真气不受控制疯狂涌动,不待寒潮冰封城池,鹤五奇腕上的金刚伏魔圈已是金光一闪。伴随佛家咒文浮现,这第一修士的神魂竟是瞬间被拉回了体内,少年一头栽倒在身边元如怀里,仍是不知世事的天真睡颜。
元如是第二次见到鹤五奇发病,没想到这些修士神魂当真是说来就来,若不是这金刚伏魔圈及时制止,只怕要闹出不少麻烦。他到底是天羽世家的公子,所做的一切都要牵扯上自己家族,若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将来很不好过。
想到这里,他也没把这苦命的小子推开,摸了摸那黑白相间的奇异头发,就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吓糊里糊涂落在自己怀里的小鸟,只轻声叹道:“这小子体内封了这么多苦大仇深的神魂,等他们全都醒了,只怕会活得很辛苦。”
鹤五奇刚倒,释英作为医修就本能地上去把脉,确定他身体没问题,这才皱眉道:“金刚伏魔圈只能镇魂,若要治好他,还需想办法超度这些亡魂。”
万岳子那胸无大志的货色做鬼也不会是什么厉鬼;江雪妃只要成全了她救国救民的愿望,应该也不会强占无辜之人身躯;剩下的两人,被鹤五奇称作师父的神魂对他倒还不错,就是那传闻中极为凶戾的金行修士,也不知是吉是凶。
只要治好鹤五奇,幽闲焦明就一定会站在他们这一方,顾余生对此事也很重视,当即将任务交给了最擅打听消息的元如,“元如师兄,我虽任你做万卷峰长老,却还没给封号。你素来妙笔生花,今日就封你为生花长老,负责调查鹤五奇体内神魂来历。”
师弟,词是好词,但为什么是生花,妙笔也比它好听啊!
此话一出,元如神色顿时一僵,发现顾余生居然是认真的,这才领会到昔日风奕开口赐名众祖师齐齐虎躯一震的恐惧。
按照剑神的思维,花叶这些和仙草沾边的都是好词,所以他的剑要叫拾花剑,东灵剑阁要叫花草园,剑修要叫草修,当然,后两者因徒弟们顽强抵抗刚提出就夭折了。
顾余生自诩比风奕有品味,奈何本能是轮回转世也改不了的,面对新掌门的厚爱,元如最终还是十分感动地拒绝:
“师弟,救人之事我义不容辞,至于封号这些虚名,改天让师父随便取个就行了,你只管为释英师叔查案,不必理会我。”
掌门赐封号就是正式上任,顾余生没想到世上还有人如此不在意实权,心中赞叹师兄果然高风亮节,看着元如倒是想起了一件旧事,
“说起来,当年苍陌拜师也曾找风奕赐名,风奕那时太随便,跟他说‘这里有棵松树,你就叫松子吧。’。他倒也不嫌弃,后来还真把这当作道号,跟师弟说,等他死了灵位上就刻这个名字。”
苍陌叛变之事他们还未告诉别的剑修,此语中的唏嘘只有释英能懂,他悄悄在桌下握紧徒弟的手。顾余生感受到师父微凉的体温,回了个让他安心的微笑,只是有些感慨地小声叹息:“做了百年师徒,原来也是曾经好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风奕:我给大徒弟取名叫松子,后来他就叛变了。
顾余生:你取名真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