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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_庸君-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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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手为文舒拂去肩上的落花,然後,完完全全地贴了上来。文舒的背抵上他的胸膛,整个人都被他温热的气息包裹住。
    “文舒。”他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是低沈的,沙沙的,仿佛有回音,“你在想什麽?”
    “……”文舒转过身,对上他溢满柔情的眼,眸中藏了万年的飞雪消融成两泓春水,直直地看进去,似要溺毙在里面,“我在想……”
    侧身退开一步,青衣摆动,始终和气地浅浅弯著的两道眉蓦地竖起,文舒神色冷然:“何方妖孽如此放肆,胆敢冒充天君,你一身的修为不要了麽?”
    “哈哈哈哈哈哈……”身後响起一阵朗笑声。
    文舒回过头,西海龙宫的伯虞,南海龙宫的仲瑾等正簇拥著一人站在他身後,那人银发紫衣,额前一抹耀眼的龙印。
    再转过头,有人一袭蓝衣,将一把描金的山水扇款款地摇得正欢。却是二太子澜渊。哪里还有那个陪自己观鱼赏花的勖扬?
    除却真正的勖扬君,旁人都在笑。
    伯虞对勖扬君拱手道:“果然连天君身边的下人都有一双火眼金睛,才几句话的功夫就认了出来,伯虞服了。”
    仲瑾说:“是天君调教有方,哪里像我南海龙宫,让伯虞住了三天也没人瞧出端倪来。仲瑾愿赌服输。”
    说罢,从身上掏出颗硕大的珍珠:“这可是上万年的母蚌上结的呢。”
    旁人也纷纷取出各种物件算作认输。
    澜渊从袖中摸出面巴掌大小的镜子,光亮的镜框上雕满菱花,似是女子随身之物。
    众人取笑他:“这是你哪个相好送的吧?在你叔叔面前也敢拿相好的东西来敷衍。”
    澜渊睨他一眼,道:“这就是你们不识货。这可是我昨儿才刚得的宝贝。因它能照见前世种种,故唤作‘非梦’。天下就这麽一块,你说我是敷衍我叔叔麽?”
    众人惊奇,纷纷要凑过来看。
    澜渊得意,指著他们道:“你们又没前世,照什麽?要能照出来也就是下凡历劫时的那些,一不小心照出些什麽不能看的东西来,你们不脸红,我还脸红呢!”
    众人纷纷嚷道:“你二太子澜渊还有脸红的时候?”
    笑声愈张狂,震落廊外琼花无数,簌簌仿佛飘雨。
    笑声中,文舒平静地抬起头来看,那双银紫色的眼暗藏了万年飞雪,围绕在身遭的温热气息早已烟消云散。
    晚间有人悄无声息推开他的门,文舒警觉地抬头,一时怔然:“主子?”
    “嗯。”
    脸色都遮掩在月华里的天君忽然扔过来样东西,文舒下意识要躲。东西却有意识般飞进他的手里。
    巴掌大小的一面镜子,镜框上雕满菱花。
    文舒愕然地看向勖扬。
    “赏你的。”他抿起唇,语调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傲慢,别开的眼中有什麽闪过,转瞬即逝。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文舒看著手中的镜子想。
    澜渊曾趁无人时悄悄问他:“你怎麽认出来的?”
    文舒说:“你叫我名字的时候。”
    他,从未叫过他的名。
    ※※※※※※※※※※※※※※※※※※※※※※※※※※※※※※
    掌中的菱花镜精致而小巧,举起来仔细看,纤尘不染的镜面上映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眉目是疏淡的,似弯非弯,不似有人,两道入鬓的剑眉,那般张扬又无忌。脸色是苍白的,昏黄的烛火下,一直隐藏著的倦怠慢慢自内而外显露出来,黯淡中透著憔悴。唇也是少了血色的,不知是因为从前一遇事就喜欢咬嘴唇的习惯还是天生如此,有些薄,更谈不上什麽莹润之类的形容。是跟人一样平淡的一张脸,最多不过是清秀而已。
    嘴角微微扯动,文舒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在对自己笑。看不到什麽十五好剑术,偏千诸侯,也看不到什麽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连故去林间的一片落叶或是夜下风中的一盏孤灯也看不到。能照出前世过往的“非梦”到了他这个早已脱去凡骨了断一切尘缘的人手里,亦不过是一面寻寻常常的镜子。
    把镜子收进柜子最底下的那个抽屉里,翻开其他事物,叠放的青色衣衫中跃出一点突兀的红,猝不及防就扎进了眼里,那麽一小点,大大咧咧地从一片黯淡的青色中跳出来,鲜活得不由你看不见,甚至能感悟到它被掩埋了数百年後终於能窥见天日的那一瞬的生动。
    动作就顿住了,文舒把镜子放在一边,慢慢把手伸向那一点红。黑色的影子覆下来,红色在暗沈的光线中黯了下去,却依然倔强地固守在叠放的衣裳的缝隙中。手指已触碰到了那点红,捻住了一点一点缓缓地抽出来,小心翼翼得仿佛害怕会把正在沈睡的什麽东西惊醒。
    是一截红线,安静地盘曲在文舒掌中。是凡间娶亲时新娘子身上穿的喜服的那种红色,在柜子里藏了许久,颜色却仍灿灿地喜庆著,簇新如昔。
    都说物是人非,有时候,明明那物还在,人却面目全非,连当日的那颗心也不知何时起开始学会遗忘和麻木。
    文舒盯著它看了很久,再慢慢把它和镜子一起放回抽屉里,盖上其他事物,一片青色仍旧是一片青色,任凭底下是另一个如何的世界,面上这个世界再无半点尘埃。
    东海龙宫仍时不时地送些东西来,有时是一把素琴,有时是一本诗集,有时是一方丝帕,用同色的丝线在帕上绣几行诗句: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举到阳光底下才隐隐绰绰地显露出来,笔划勾缠,多少含羞露怯又多少急不可待。
    赤炎皱著眉摇著头说:“日子都定了,下个月十八,可这丫头还……”
    文舒陪著他一起苦恼,没告诉他那素琴一曲未曾弹过,诗集一页未曾翻过,至於那丝帕,恐怕那个人压根就不知道上头绣的是蝴蝶还是鸳鸯,更别提那几行含蓄地藏在边角上的诗。
    赤炎感叹:“劝了百来遍她也不听,眼里除了那个勖扬就没旁人了。”
    “她是真心喜欢。”文舒说,脸色从容,半点波澜不惊,“恋上一个人就是这样。”
    一天一地一世界都是那个他,睁开眼,闭上眼,恨不得到哪儿都是他。
    这一日,远远飘来一顶桃红的软轿,春情半露的颜色。轿旁伴两个伶俐的蚌女,乌龟精变做的小厮麻利地撩著衣摆在前边开道。
    早有天奴奔进来回报说:“主子,东海龙宫潋滟公主求见。”
    斜靠在榻上的勖扬天君手捧一盅清茶,懒懒地把视线从窗外的桃红柳绿里收回来。
    站在榻边的文舒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潋滟早候在了门外,发髻上插一支金步摇,身上著一条鲜豔的石榴裙,明豔动人。她手里还亲自提了个食盒,头半垂著,能看到她嘴角边一抹喜悦又羞怯的笑。
    “潋滟见过天君。”她迳自跨进门来,柔柔顺顺地拜下。
    “公主不必多礼。”勖扬君直起身,脸上仍是淡漠。
    潋滟忙又施礼谢他。
    “不必。”
    再往後却是沈默,勖扬天性冷漠,旁人与他搭话,他尚且惜字如金,更遑论与人攀谈。此时便面无表情地在榻上坐著,看不出有开口的意思。
    潋滟在堂下红透了一张俏脸,未经情场历练的女子,能不顾闲言站到这里就已用尽了所有力气,哪里想过到了这里又要说什麽做什麽?几度想要出声又踌躇,只紧紧抓著手里的食盒,那食盒都快让她抓出印子来。
    时间久了,银紫色的眼中便有了不耐之意。潋滟低垂著头看不见,文舒却看得清楚,心想要再这麽僵下去,那个脾气阴晴不定的人指不定又要生出什麽气来,便冲那乌龟精化成的龙宫小厮打了个眼色,擅察言观色的人立刻心领神会,在後面偷偷扯了扯他家公主的袖子。
    正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的潋滟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对勖扬君道:“小女子学艺不精,熬了些暖汤,请……天君不要笑话。”
    这话说得连调子都是颤悠悠的,文舒从她手里接过食盒时,她一双葱白的手绞得关节都泛起了青白的颜色。
    文舒把食盒呈到勖扬君面前,勖扬君垂眼看了一眼,客套地说:“公主费心了。”
    潋滟通红的脸上立刻焕发出了光彩,连眼中也晶亮起来,低声说:“没有……没有……”
    语调还是抖的,却是因为兴奋。
    此後,潋滟公主几乎天天都来,乘一顶桃红的软轿,轿帘一掀,露出一张又羞又喜的脸。
    仙宫中的天奴们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议论她:“真不害臊,天界各家都收到她的喜帖了,还往这儿跑,也不怕人家休了她!”
    “就是,不安分。老龙王怎麽也不管管她?东海龙宫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你瞧瞧她那样儿,天君都不理她,她还使劲贴上来……”
    这边议论得热火朝天,她正从那边缓步行来,金步摇,石榴裙,随著她的步子在风里微微地晃著。
    勖扬君总是疏远地敷衍她几句就不再搭理她,她也不在意,安安静静地守在一侧看著他下棋、看书、喝茶……一瞬不瞬地看著,似乎要把所有都看进眼里,继而刻进心里。文舒在另一侧看著她把脸涨得红透又把手里的帕子捏成了一团。
    有一回,文舒把她送出仙宫时,赤炎正追来,也顾不得旁人在场,瞪起一双眼就怒声斥责她:“你是快嫁人的人了!”
    她扭过头,满脸倔强的神色。
    “那个勖扬有什麽好?老子怎麽有你这麽个妹妹?龙宫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赤炎怒气更盛,扬手作势要打。
    文舒忙去阻拦,赤炎犹嚷道:“你当我和父王不愿让你好过?他若也喜欢你,任他渭水府再好的人家,这婚事哥哥我也一定帮你退了。可现在,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个勖扬有没有正眼看过你?嗯?”
    最後一句直直刺痛人心,四下无声,潋滟一头钻进了轿子里。
    “你这是何必?”看著那顶小轿急急离去,文舒对赤炎说道。
    “不提了,不提了。”赤炎烦躁地挥手,“一提这事老子就火大。就那个勖扬,哼!就算他想娶潋滟,老子还不乐意给呢!对了,我这阵子忙,潋滟那丫头的婚事老头子都交给我了,我个……的。一丁点的事还那麽穷讲究,都累死我了都,得亏我那个未来妹夫能干,省了我不少事……啊啊,不扯这个了,我是来告诉你一声,等这阵忙完把潋滟嫁出去以後,我就找勖扬君去把你要过去,你呀,以後就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吧。我看那个伯虞还敢不敢再拿话来刺著你,老子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上回你是没看到……”
    文舒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谢谢。”
    “谢什麽呀?朋友嘛……我赤炎还能让朋友受委屈麽?”
    他左耳边的金环随著说话声一荡一荡,在夕阳下耀眼得仿佛又一轮豔阳。
    “我就是喜欢他。”
    翌日,九曲连环的廊桥之上,文舒正领著潋滟往前走,她忽然道。
    文舒回过头,女子倨傲地抬头挺胸,闪闪的金步摇下是一双执著的眼,跟赤炎一样是墨中带著点赤色,一直用温婉小心地掩藏起来的张扬完全地显露出来,豔得刺目。
    “从见他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他。”她继续说道,说给文舒听也说给自己听。
    那一年,天帝御驾降於东海,水陆各路仙家齐会。水晶宫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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