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还有落水后,用尽全力把他这个旱鸭子送到岸边的裴印萧。
“你知道我那时候在期待什么吗?”李千航望着天上,声音哽咽。
苏尧答道:“期待有人骂你一顿,往死里骂。”
“没错。你父母强忍着眼泪,劝我快点回病房休息。可我看到你爸的黑眼圈和眼袋,看到你妈鬓边长出了白头发,看到你插着管子,靠机器维持着呼吸。就算旁人什么也不说,我也觉得那几个字刻在我的脸上。我也在不停地问自己,我为什么还活着?”
人还没有痊愈,又有学校和医院的多方干预,那段时间李千航家里并没怎么打扰到他。他获得了一段冷静思考的时间,并在那段时间里抓住了一点点求生的意志。
李千航抱着幼稚而单纯的念头,开始慢慢接受自己活下来了这件事。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到其他人家里道歉,认为这算是他能给出的唯一一个交待。同时他仍在期盼着有人能把丧子之痛发泄到他身上,借以缓解他日益膨胀的自责感。
可他始终未能如愿,因为他的内疚与勇气不够匹配。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能对警方说出关于那个塑料口袋的事情。面包车没有行车记录仪,司机也好,他也罢,在外人看来,都只是一场天灾中的无辜受害者。
“我想,生活还要继续,我得振作起来。如果他们恨我,我就不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如果他们想你们了,我也可以代你们尽孝道,可以把关于你们的记忆,一遍一遍地说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你们离开以后,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们在思念着你们。”
苏尧抬起袖子抹掉眼泪,感觉如鲠在喉。他既没有死,也没有真正走过幸存者的心路历程,光是想象一下那种每分每秒都在渴望一个“如果”的绝望,他就已经招架不住了。
就算加上那个塑料袋,他也没办法真的把一切归咎到李千航头上。但不可否认的是,听到关于父母的描述,苏尧还是没法客观地去思考。他第一次真正地怨恨起李千航来。
“当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的时候,最应该支持我的人,给了我最沉重的打击。”李千航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坚硬,眼神里透着肃杀之气。苏尧看着他,终于意识到他在镜中家里失控的真正原因。
“我弟弟,跑到你病房里去玩,差点趁你父母不注意,拔掉了你的管子。”他咬牙切齿,像是正在咀嚼仇人的皮肉。“同行的他们两个,就在病房里跟你爸妈吵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我接到消息,匆忙赶到的时候,就连你母亲也失控了。她抓着陪床的枕头朝我丢过来,让我滚出去。我妈竟然在离开时,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我吼……”
“小孩子不懂事,你们做大人的也不能那么凶啊。死了儿子了不起,把这个赔给你们算啦。”
☆、一念
“我让他们不要再来医院,他们听了倒是高兴,觉得少了很多麻烦事。我没敢再去看你,每天都待在病房,拒绝出门。想不到在出院前夕,我竟然接到了吴大川老婆打来的电话。她约我出来见面,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见面之后,她情绪特别高昂,兴奋得有点吓人。她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字,全部都是她去打听来的,关于万灵镇的传说。”
李千航看向邹意,眼神中尽是悲哀,“她笃定地告诉我,石碑仁慈,允许人们一命换一命,去救回自己心爱的人。我当然是不信的,也劝过她,可是没有用。她还问我,‘你女朋友不是也死在车祸里了吗,难道你不想救她回来?’
邹意插话道:“李千航,你……”
“那个时候我只是想着,我活着如同行尸走肉,可如果是邹意,即便要背负朋友逝去的痛苦,至少还有能够安慰她的家人。所以我瞒着家里,偷偷跟吴大川的老婆一起去了万灵镇。一路上,我想了好多事情。我甚至想过,她说的都是假的,她只是觉得害死吴大川的是我们几个,所以要把我这个侥幸逃过一劫的凶手送下去陪他。经过出事的那个路段,我满脑子都是期待,期待她把车朝着湖里开过去,让我该怎么死就怎么死。”
但吴大川的老婆是真的相信了万灵镇的传说。当他们来到石碑前,她几乎是疯狂地抚摸着石碑,过于虔诚地双膝下跪,把额头靠了上去。她没有开口说话,但李千航能从她的表情里感觉到她正在回忆,从她跟吴大川的相识相知,到短暂又美好的相爱相守。也许还有中途那些烦人的争执,和争执后的道歉和解。
“其实他以前接单子没那么勤快的。”女人再度睁开眼睛,是泪水止不住地在疯狂外涌,“是因为我查出病来,开始吃进口药,家里的钱像水龙头坏了,不但花得快,而且只见少,不见多。你知道吗,那天早晨出发之前,我还开玩笑跟他说,既然去万灵镇了,就帮我求个健康平安……”
李千航蹲跪到石碑前,看着石碑上鲜红的文字,脑袋里是赵诗云曾经跟她讲过的那个故事。在吴大川老婆搜集的资料里,也有类似的事件。但因为当地人忌讳颇深,根本没人敢拿来炒作,外边的人了解的自然也少,虽然颇有些市场,却始终没有发散开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劝劝面前这个女人,要是吴大川真的如她所言,跟她伉俪情深,那么换回吴大川以后,他又要如何面对以这样的方式失去妻子这件事情?
“想到这件事的那一瞬间,我内心的贪婪开始蠢蠢欲动。我不在乎用我的性命去换回邹意,可是这一来一去,我跟邹意还是永远分开了。我想到这一点,突然有些意难平。”
苏尧听见邹意略显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但李千航没有因为这个插曲停下讲述。
就是那么短短一瞬间的犹豫后,李千航感觉自己好像被魇住了。他痛苦地甩头,想要从茫然的状态中抽身,可是周围的景色变得模糊难辨,耳边又传来若无似有的声音。
他听见吴大川和他妻子在交谈。男人难以置信地哀嚎对应着女人愿望成真的后的哭喊。吴大川一遍又一遍地恳求他的妻子,不要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可那女人也同样不断地重复诉说着自己病症的痛苦,和病症背后,这个普通家庭难以承受的开销。
两个人不知道争论了多久,久到李千航痛苦地想要跑开。这时,他的眼前出现了那些曾经是他的避难所一般的场景,走马灯似的流转在眼前。安静的自习室,深夜的篮球赛,熄灯后的宿舍,欢笑环绕的教室……他以为毕业后,这一切还能在大学延续,可现在的他,却连回忆的勇气都失去了。
“李千航,你在干什么,你不是来换我走的吗?”邹意站在讲台前,穿着粉蓝色的毛衣,手持装饰着绒球的话筒,廉价话筒的杂音影响不了她嗓音的甜美,可她的表情,却幽怨得让李千航心碎。
“是,我是来换你回去的,邹意,你快回去吧,我留在这里。我在那边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李千航一往前,邹意就往后退,短短几步的距离怎么也够不到,邹意看他的眼神丝毫没有信任。
“没有什么可留恋的?那我呢?原来我也不值得你留恋?你让我一个人回去,一辈子记得你为我而死,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吗?我还能拥有我的生活,还能重新来过吗?”邹意手里的话筒掉到地上,却没有碎裂开来,而是溅起了水花。李千航低头,看到邹意脚下是缓缓上涌的湖水,转眼之间已经淹没到了她的小腿。
“邹意,别怕,我来救你……”李千航想要往前走,左腿却传来钻心的疼痛,他摔倒在地,险些被水抢到,伸手去摸,才想起来自己的腿已经在车祸里摔断了。
邹意沉入水里,留下一声痛苦地哭喊,李千航挣扎着往前想要去捞她,却只摸到冰凉的地板。“邹意!邹意!你回来,你回来!”
“别怕,李千航,邹意会回来的,还有一个办法,你忘了吗?”
李千航抬起头,看到裴印萧正蹲在他身侧,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像抓住求生的稻草般,死死抠住裴印萧的衣袖,“老裴,救救她,你救救她。你告诉我,是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还有苏尧啊。”裴印萧大笑起来,仿若恶魔一般蛊惑着李千航,“你拿苏尧去换邹意。这样你和邹意不用分开,我和苏尧也能永远在一起了。”
李千航放开裴印萧,像是触了电般迅速。他拨浪鼓一样地摇着头,“你在说什么呢,苏尧还活着,他还活着,我怎么能拿活人去换邹意呢?”
“怎么不行,你不就是活人吗?你不是准备自己去换邹意吗?”裴印萧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你把我害死了,害得我们两个再也见不到面了。你问问苏尧,他恨不恨你,你再问问,他还想不想活?”
“老李。”苏尧的声音传到李千航的耳朵里,李千航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苏尧的病房,背后不再是教室后的黑板,而是那张他再也没敢靠近过的病床。
“老李,裴印萧呢?裴印萧到哪里去了?”苏尧还插着呼吸机就坐了起来,面容憔悴,形同枯槁。他觉得插管碍事,直接伸手去拔,拔出管子的同时,苏尧开始呕出带着淤泥和杂草的水来。
李千航被那种味道熏得跟着吐了起来,“没…呃…了,老裴他没了……”
苏尧抬起头,受了极大的刺激,连耳鼻也开始往外涌着那腥臭的湖水,“他没了!是你把他害死了!都是你的错!邹意也是你害死的!他们都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对,快来吧。”李千航再次回头,看到梁一衡、赵诗云和王尹夏三个人并排站着,正冲着病床上的苏尧招手,嘴里反复念叨着“来呀”、“来吧”。
苏尧走下床,看也不看地上的李千航,径直朝那边走过去。李千航伸出手去拉苏尧的胳膊,苏尧甩开他,恶狠狠地蹬了过去,“别碰我!你这个杀人凶手!你害死那么多人,还要拦着我去找他,你安的什么心?”
李千航紧贴着床尾,整个人改为跪姿,双手撑地,汗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了起来。“我不是杀人凶手,我没有杀人……是意外,那是意外……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偿命,我杀人偿命……”
“问问你自己,你是不是希望苏尧去死,邹意活过来?否则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在纠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死去?”有什么人在李千航耳边低喃,试着瓦解他内心深处最后一道防线,那是个陌生的声音,浑厚又割裂,分散又集中,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那是千千万万个人在同时开口。
“问问你自己,你真的把他当做你最好的朋友吗?你一直害怕他看不起你,一直觉得他随时可以交到其他朋友。不是他喜欢跟你一起,是你一直缠着他。”李千航抬起头来,想要把视线聚焦在石碑上,可那石碑上的字,明明还只有巴掌大小,他却找不到石碑的边缘了。好像那块石碑才是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只剩下一块石碑。
“问问你自己,你对他是羡慕,还是嫉妒?要是你生在一个那么好的家庭,你也会变成一个那么好的人。自信,乐观,讨人喜欢,你不需要在他身后被他护着,你也可以去护着别人。他死了,你可以变成他,你可以取代他,你可以做得比他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