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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凝月宛如刚刚上岸的溺水之人,半跪坐在地面上粗喘着。魂灵都被炙烤的滋味着实令人窒息,她面如金纸,忍不住抬眸朝那道腾空巨影望去,心有余悸。
在龙焰的猛烈攻势再次袭来之前,大祭司瞬息施法撑开小片结界,将自己连同张凝月隔绝在内,两人气息得以短暂隐匿在结界之后。
他缓缓摩挲着手中的长骨法杖,时刻提防着在外逡巡的苍龙,随即一把捏起张凝月的下巴,促声质问:“本尊予你的‘魂梦’,可给他种下了?”
张凝月吃痛,忍不住丝丝抽气,感受到下颌处的冷若寒冰的桎梏,她勉力点头:“……是。”
“不错,”大祭司闻言,脸色终于有所缓和,松手后转而将掌心按压在张凝月心口,迅速渡去灵力替她疗伤:“没曾想事到如今,还是要靠这些入土的陈年往事来解那真龙劫数。”
随着大祭司的话音,地面猛力震颤之感从结界外不断传来。双目赤红的苍龙此时正在猛力摆尾,幽冥龙焰几次堪堪擦过祭台,将原本木柱上精致华美的雕花朱漆燎得焦黑。
不少碎石砂砾因此掉落下来,将底下隆起的土包砸出浅坑。
张凝月见状,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大人,敖战原先身负天罚,”从祭司掌心粗暴渡来的灵力寒冷彻骨,张凝月强忍不适,满怀企盼开口问道:“如今利用魂梦令他重拥七情,强解劫数后金丹恢复全盛……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能依靠龙丹之力,令百姓魂魄重回现世?”
大祭司动作稍滞,片刻后收手起身,回头望向掩埋了上百活人的祭台,眯缝着眼,喟叹一声:“是。”
眼看着在苍龙接连不停的混乱攻击下,用于遮掩气息的结界就要因为灵力不足而消弭,老人将张凝月一把拉起,脸上是掩藏不住的野心与渴望:“事已至此,看来是不得不提前发动大阵了。”
“您的意思是……”
“没错,”大祭司没有再同张凝月多说什么,很快挥袖撤去摇摇欲坠的结界:“你去知会玄澜,命他打开山巅内阵,随后立刻挥来助战本尊。”
就在结界撤开的同一瞬间,老人朝着张凝月后背猛地拍去一掌,将人直接一把推飞出峰顶!
张凝月咬牙稳定身形之后从腰间扯下短笛,只听一声尖利哨响穿透云霄——紧接着便有黑影掠过,盘旋着接住了在半空中正不断下落的女人。
敖战识海之中是大片混沌,筋脉骨血好似沸腾般滚烫,眼前景物似是笼了一层血污般赤红,心中无处发泄的痛楚与烦躁令他忍不住疯狂毁坏着身旁的一切。
他只觉得自己的金丹灼烫,好似要从气海中飞蹿出来,半点也不安分。
脑海中则是各种零星散碎的回忆片段,尘封三百余年的记忆一朝得出,蜂拥而上的画面带来的却是无尽而深中的苦痛和压抑。
被外力强行破除的封印终于还是引起了天道警觉,厚重雷云开始聚集于山峰上空。
同先前被敖战主动引来的闪电不同,如今结界外的层云累积,劫雷噼啪作响,蛛网一样的湛蓝电光蓄势待发。
苍龙此时正在阵法之中上下翻腾,周身被熊熊妖气萦绕宛若萤火,星星点点地从鳞甲之间落至地面,将青砖腐蚀出密集的浅坑。
对外界的变化恍若未闻。
敖战龙尾一甩,狠狠砸向地面上凸起不平的碎石,尾巴上的鳞片因此裂开狭窄缝隙,漫溢出来殷红血丝。
然而苍龙却不觉疼痛一般,沉溺在眼前不断浮现又倏然消散的熟悉背影之中,任凭对方挑动心底掩埋最深的苦楚。
随着不断消耗灵力胡乱攻击,敖战喉舌之间弥漫开来浓重的血腥味,只可惜身上那些皮肉伤比不上他心痛的万分之一。
记忆终于一点一点地被填补完满……堕入深海之前,他亲眼看见的是少年伫立角落,冷漠观望的画面。
……是在嘲笑他的愚蠢和自作主张吗?
上赶着带人逃离困局,换来的却不过是一把迷药三柄短剑,连同遍体鳞伤一起,狠狠地践踏着他的真心。
霎时间,敖战恍若同时被千刀万矢击中,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度撕裂,拉扯的已然不仅是皮肉,是痛至刻骨。
纷繁杂乱的画面偶尔缱绻欢愉,更多的却还是难以言说的苦痛……若说这便是自己入世必经的劫难,那么这一次,他不想重蹈覆辙。
丧失理智的时候很难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敖战龙身化人,对于头顶上的千重劫云视若不见。
在那股腥臭的腐朽味道重新浮现的瞬间,男人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哑低吼,双手掌心上分别凝结出一团浑圆灵力。
那灵力宛若燃烧得最为热烈的火堆,足有合抱粗,中间交错盘缠的是无法掩盖的磅礴妖气,带着苍龙本身肃杀寒凉的气息。
再没了能够束缚敖战的封印,他双眸赤红好似恶鬼,满头长发无风自动,在蓝焰的衬托下漫散于身后。
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就是那一念!
两团蕴了无限真龙之力的蓝焰朝大祭司的魂体投掷而去,破空之声比先前的万鬼哭嚎更显凄切,尖啸厉声响彻天际!
蓝焰以万钧之势席卷了敖战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就连地砖都被烧灼成半透明的模样。
大祭司根本来不及躲闪!他本就佝偻的身躯在幽幽焰火之中逐渐扭曲蜷缩,几欲成灰。
魂体本无实质,此刻却是被焚烧得双目空洞,空余两个黝黑的窟窿。转眼间,祭司身上的黑羽大氅便化作一缕青烟。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烧成黑炭的鎏金面具滚落。
眸中已染上了晦暗之色,男人缓步前来,半蹲下/身,面无表情地将那剩下的半扇面具捡起。
……只不过他并未察觉的是,灰堆之中某种细微而晶亮的粉末正在缓缓聚集。
悄无声息。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敖战身上的妖气已然浓烈得几欲化作实质。
他眼底赤红之光未褪,尚未收回的龙尾正在不住拍打着地面砖石,一双剑眉紧拧,死死盯着手中面具不放。
地面上的灰堆正在以一种极不显眼的频率震颤着,发出很难被捕捉的细微嗡鸣。同苍穹之上轰鸣的电光响雷相比,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无知无觉。
神思混沌的苍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随后在短暂清明之中收紧五指,将鎏金面具捏得稀碎,任凭那物事在自己的指缝间化作齑粉。
似乎是一时想不起来之后应该做些什么,敖战浑噩地定在原地,双目失焦,一副丝毫不设防的样子。
——破空之声便是这时传来的。
那是极短的一瞬,只见原本铺陈在地面上的尘埃粉末倏然扬起,迅速汇聚成一道旋风,在祭台上左旋右转,疯狂搅动着满地的碎石沙砾。
飓风之中缓缓浮现出一道人影,随后便朝着苍龙心口疾掠而来!
“死而复生”的大祭司魂体更趋于透明,如今没了面具的遮掩,底下黝黑苍老的一张脸孔彻底暴露,他目露凶光,咆哮着扑上来,试图用自己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指掐住男人的脖颈。
只不过祭司的指尖甚至还未触碰到苍龙的衣角,耗损了不少灵力的魂体就被一道猛然爆破的气流整个掀翻。
敖战仍旧不甚清醒,只能凭借妖兽本能,操纵妖力将对方的攻势化解。随即向后疾退半尺,霎时周身青光大盛,重新化作龙身,低啸一声冲向长空。
大祭司感受到空气中暴涨的真龙威压,只觉胸口一阵滞涩阻闷。作为魂体他本不会轻易消亡,只是先前被敖战龙焰击中,生魂虽能重凝,却也需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苍龙暴怒,在半空之中几番盘旋,每每捕捉到大祭司的气息便是狂风暴雨般的一番猛烈攻击,龙焰好似无穷无尽地砸落至祭司的藏身之所,化作漫天金光,细密交织着朝敌人强攻而去。
张凝月前去同玄澜求援至今未归,大祭司如今功力又并非全盛,在苍龙凶狠攻势下他根本避无可避,只得且战且退,一路被逼至祭坛边沿。
苍龙身形巨硕,腾云驾雾徘徊于天际。
在结界外惨白电光的照射下,游龙之影投至地面,将祭台上的断壁残垣悉数笼罩其中。
苍凉龙吟响彻天地,龙息带着不灭焰火如坠落流星,不断轰砸着底下似蝼蚁一般渺小的魂体。
祭司奔逃,仓惶间好几次同密匝的幽冥蓝焰擦身而过,身上的鸦羽大氅被烧得七零八落,披散的白发杂乱焦黑,本就佝偻的脊背更是被压得近乎弯折。
魂体被炙烤的滋味比皮肉之伤更不好受,不过是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大祭司的魂体便已愈发透明。他被迫再次散魂,转瞬没入尘埃之中,结界内那道腥臭腐朽的气息也因此消失殆尽。
只不过即便如此,敖战此时也已经彻底陷入癫狂,再无理智可言。
寻不得目标的苍龙被从心底逐渐升起的躁郁支配,开始不管不顾地胡乱放出磅礴妖力,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向身下祭坛重重砸去!
不管祭台上是否还有掩埋在黄土之下的活人,飞速坠落的真龙之火便要将整座山头夷平——
顷刻,一道金光莲印在祭坛上空盛放,竟是生生托住不断下落的龙焰。最后两厢抵消,于半空化作一缕青烟。
玄澜的布袍上印着零星几点打斗时留下的残破痕迹,他恍若不觉,先是在周身和几个黄土包上布下防护用的透明结界,随后才带着佟苓落至大祭司身旁。
趁着敖战还未察觉底下的异动,玄澜扶起老人肩膀,低声唤了句:“……师父。”触碰魂体时传来的寒凉透过掌心,似虚似实。
大祭司嫌他来得太慢令自己无端狼狈,随后冷嗤一声,反手捉住僧人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腕。
枯瘦五指紧扣在他腕间作把脉状,实则正飞速抽取着对方身上的生气,以补充自己方才所消耗的修为。
灵力连同生气正不断地朝老人体内流去,玄澜却并不挣扎,而是垂着眼睫、一动不动地躬着身,神态恭敬得近乎于尊崇。
苍龙仍在上空游动不止,周身缠绕着浓郁灵力和妖气。隔着一层结界,顶上的劫云层层累积混蕴,其中夹杂着的闪电雷鸣已经饱和到了一种可怖的境界。
天昏地暗。
大祭司眉间纹着一只八足黑蛛,随着从玄澜身上抽来的精气愈发饱足,蛛目开始变得浑圆,隐约透着红光。
待到祭司自觉伤势已复,加上思及离火之渊的大阵还须得玄澜开启,这才收势,放开一直桎梏着玄澜的手。
他斜睨一直默不作声跟在僧人身后的白鹿妖一眼,冷声道:“怎么带的是这小玩意儿?凝月呢?”
玄澜脸色苍白,低咳一声道:“她已先至坎位备战,待时机成熟便与我们同时催动绞杀大阵。”
“至于他,”玄澜将佟苓颈上的点苍印连同腕间挂着的银镯一并亮出:“点苍印能够激发他的血脉,爆发大量妖力。再加上南疆的引灵镯,足够操纵妖兽为吾等所用。”
“待到苍龙入阵,便能供给妖力,牵引坤位阵眼。”
好似是要证明玄澜所言非虚,那白发少年双目失神,如木偶一般跟在僧人身侧,单手牵着男人衣角,正乖乖地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大祭司思虑片刻后微微颔首,这才算是接受了玄澜的说法。
轰隆——
震耳雷声在天顶上倏然炸开,伴随着不停闪烁的刺目白光。
大祭司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