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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的不是么。”言禾唇角的弧度一点点的收敛下来,一双瞳眸冷寂又无神,似能把人穿透。
“你不会介意的。生,死,若无人来拽你一把,你根本不会在意自己是死是活,以前是这样,最后也终究会成为这样,这才是你。”
仙宫翎仅剩的情绪随他的话淫灭在风里。
言禾轻眨眼睫,“我们不可能永远都活在梦里,假的永远不会成真,当真的只有被蒙蔽的人。我这一天等了很久,我受够了,哥哥,我们早该回到该去的地方,这样,那个苏长明,你疼爱的徒儿就会回来,一切都会重新回归到它应有的轨迹,这里的人也再不会把你我记起。”
“同样,如果哥哥甘愿对着一个陨落的结局,不愿回去,那么我也无法从归。哥,重活一世,陨落是如何滋味,你还想重蹈覆辙再受一轮吗,且不论这些,父母这两个儿子要不要失去,就让哥哥自己选择吧。”
如何选,这答复在明显不过,本就容不得他选。
在生于修真之前,他从来都是为别人而活,要他如何,如何恰当,便如何,不计较,不纠缠,无念想,心里容的也不多,除了手中遍布数据资料的研究工作,在意的人也不过几个朝夕相处下的血浓于水,能绊住他、同样伤到他的,也只有这血浓于水。
直到降生到这个世界,真正的他才仿若迟钝又缓慢的鲜活了过来。
他才知道亲情除了严苛的教诲,竟是还有另一种方式表达的,人与人的相处也可以不用刻意,就算立场不一,双方也不必多说什么,修真可以看作是工作,最大的敌人更直观的成了自己,世界有黑有白,却不是非黑即白。
这些都是某些方面迟钝如他,在经年累月之下才慢慢能真正明了的,就是在这片“虚假”之中,带给他无法言表的真实。他确实当了真,太当真,这当真才会切切实实的伤了他,但这片伤又能说明什么呢,便是在他的世界,他都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哪怕是痛彻心扉的伤。
……可他不是言禾,不是任何一个别人,终是不能任性太过的。
于是他道:“泫涸真界,何日开启?”
“还剩一个时辰。”言禾抬起手,在表面上摩挲了下,仙宫翎这才察觉到他还带了个微端。
“你若想跟谁告别,任何人,我仍会像上次那样,绝不拦你。”
仙宫翎沉默片刻,“……什么都留不下,也好。”
言禾便知他意思,眸光缓下几分:“哥,我们都希望你能回去,也希望你能真心想回去。”
仙宫翎眸里划过复杂:“若还是回不去呢?”
“再来无数次,又或是彻底消陨,我来到这,就注定没有退路了。我们在等你醒来,哥哥。”
“……知道了。”
此言一出,仙宫翎尚未料到发生何事,便觉眼前之景倏然一变,褪色一般点点消逝于空中,最后徒留漫无边际的虚无的白,什么都不剩。
“泫涸真界尚未真正开启,可它的界裂到了,这足矣我破虚,哥,你当真没有告别的人?若你在这世上尚有遗憾,才是风险。”
仙宫翎眸光动了动,终是敛寂下来,摇了摇头。“没有,也不必。”
只见言禾袖袍猛扬,方圆十丈外数不清道刺目的光烟火一般直窜而上,一道道绚丽的亮渐在正上方聚拢,形成一个偌大的笼子一般的形状,一条条亮淫灭,又有数不清的亮盘旋而起,不断汇聚,息息相渡,层递不绝。
在这色彩浅薄的空间内,人似是也随着褪色了一般,似真似幻,如梦如醒。
那道界似是把他们分离到了另一个空间,做到这一步,言禾神色轻松了许多,他道:“不会有人能找到这里,即便是寻到了,也无法靠近,这里不属于修真界的任何一个地方,活人若要硬闯进来,魂魄磨灭,其人必死,所以哥哥不用担心,这里只能有你我,接下来,哥哥只需静等就好,时间到了,我们自会离开。”
仙宫翎仍在打量这周遭,惑道:“为何与之前不同?那火……”
声音终是消寂下去。
不远处,一簇烈火不知何时徐徐燃放了,不高不低,不缓不急。仙宫翎知道,再过不久,这处便会被这烈焰蔓延吞噬,焚化殆尽。
无声。四处无声,逐渐蔓延的火焰也无声,更无法觉察时间流动,一切都好似暂凝于此,只等一把火烧个净。
火舌舔舐到衣角,周遭漫天大焰,已无容身之地,更寻不见言禾的身影。
仙宫翎意识悄然流失,分明被火燎了半身,衣衫化去,皮肤已然发出怵人的嘣响,却感觉不到一点痛,他似是失了知觉一般,眼看着自己的躯壳破落,自己终于不像自己。
眼前仿若出现一道小心翼翼探寻过来的眸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记忆紊乱时,他十足耐心的劝诱,心里却是忐忑的,一遍遍的问着不同时段的自己。
——“你还记得我吗?”
得到应允,那颇为小心的眸光就会倏然绽出光亮,好看的紧,得到否认,他也不外露分毫低落,不给他多添困扰,笑着向自己解释种种,慢慢靠近茫然又戒备的他,不厌其烦。
这不对,也不应该,仙宫翎清楚的明白,他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确实记起了不少事,连着不该记起的也似是被一并强塞了过来,由不得他想不想要。
也自然想起了那夜,他自己神志不清,他还由着自己疯,他满口承诺“定不负你”,那人错愣间看似欢喜的笑了起来,眸里却有着破裂的东西。那时仙宫翎虽不清醒,可终是与他相伴了一段时日,自然看了出来——他不信。
他不信,还由他许诺,由他胡为,由他去徒伤他感情,明知会化成泡沫,破碎成一场空,明明不信,还交由真心……怎么会有这种人?
——“骗人的是你,师尊。”
仙宫翎下意识的摩挲了下指节,感觉到了指腹下的凹凸刻记,是一个简单不过的木质小套环……也可以是枚指戒。
他轻阖上眼睫,享有着无关他人的最后宁静。
……骗人的是我。
也再没机会与你同说。
骗人的是我,忘掉这个不堪的骗子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意识渐趋飘摇一般跌宕,但总似又只差一些,铺面而来的熊熊火势本应在下一瞬就一并把他彻底吞没,却好似又隔了层什么。
虽不怎么想看到自己破败的惨状,总归也好过再受多些折磨,仙宫翎终是抬起眼,却在刹那间迷惑了。
尽管他已经感觉不到,可眼前这俯在他身上牢牢禁锢着他的人,以及这拥个满怀的怀抱,哪怕是个幻象,却也如何都不陌生的。
仙宫翎动了动眼眸,浅浅的瞳色映着铺天盖地的艳红,他被这不知何处来的幻象护在身下,手似是也被紧紧攥着,那只小木环夹在两双手间,有些硌。
硌醒了他,更分不行今夕何处了。
似是感受身下人微妙的僵硬,那人渐支起身,漫天烈焰被隔绝在身后,竟是撑起了一片天。
经久年,他说自己已经很久没哭过了,仙宫翎却是不知,此刻,那眼眶婆娑闪动的……是什么呢?
言禾的话仿若又响在耳边——“假的永远不可能成真。”
那块晶莹在瞳眸停滞了许久,然而他是这样一番倾身的动作,那泪如何也回笼不去,终是“啪嗒”一下子砸在仙宫翎脸颊,他分明是感觉不到的,却又觉的被砸的那处滚烫的生疼。
这也是假的吧。
他也这样对自己说:假的永远不会成真。
即便这样,仙宫翎唇瓣微启,用自己都听不见声音对这幻象喃了个口型。
——忘了我。
浅眸中有焰火摇曳来去,却无一能留在心里。
“忘不了,可怎么办呢。”
清清淳淳,在这片无声的辽域愈显分明。
浅眸瞳孔似是张了张,凝在那人身上。
“……离弦?”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
他面部违和极了,此刻更为奇怪,眼里淌着泪,唇边却是噬着笑,好似学不会如何控制表情。
仙宫翎微抿起唇:“师弟。”
那人终是应了一声,平静道:“师兄又要走了,这次竟是一句话都不留的么。”
仙宫翎突然回过神来,神色浮现出许多慌,他挣扎出手,把他直往外推,急道:“走!别留在这!”
那人却是纹丝不动,仍是牢牢把他锢在怀里,“你呢,这世间就没有能绊住你的吗。”
“晚了,没有!”
在宫离弦眼里,他从未对自己这般惊慌过,甚至就连被构陷时,被所有人反叛时,被自己困拘时,要赴死时,都没有。
难得见他动激一次,这一次,却怎么也不够人欣赏了。
仙宫翎见他毫无离去之意,不由动了怒:“我不会死,你会神魂俱灭的!懂不懂!!!”
“…不会死么。”宫离弦这般低语,却也没再追究,只问:“你这般紧张,是在乎你徒弟吧。
他冷嗤一声:“他被你驯服的家犬一样,而今要沦落成丧门犬了,真可怜。”
仙宫翎眸里倏然炸裂出冷峭的光,猛地打在他脑侧,毫无留情,即便没术法,却也是结结实实的击到他身上,打的他大脑嗡响,心神忽颤。
这幅模样倒是熟悉的紧。
这时候的仙宫翎是开不得玩笑的,更听不得这种讥讽。
宫离弦霎时气弱了不少,语态里的讽刺之意被击的烟消云散,终是低落下来,耸拉地解释:“放心,他不会有事,先顶上来的可是我,我……”
“闭嘴!给我滚出去!”仙宫翎径直打断他,毫不想听。
宫离弦愣了愣,似是不曾想他讨厌到连一句话都不想听自己说了,他有些无措地喃了句“师兄”,却说:“我不走。”
又是一掌,这次是重重掴在耳侧,他脸颊偏了过去,唇角渗出一道细长的殷红。
错愣间,宫离弦眸色复杂几许,竟还开始了计较,“……你从没这么打过他。”
“你犯错最多,都是你!都是你!!”仙宫翎在他身下狠踢猛踹,然而不管他怎么踢踹和下狠手,那人却是扎根的树一般岿然不动。
似是知道再这样下去也没用,渐渐的,仙宫翎终是撤了手,虚脱一般仰躺在地面,手背无力的搭在额上,透出一片影,遮了神色。
“……我本以为该是最后的清净,被你搅乱了。”
这一回,宫离弦听出了抱怨,还有本不该听出,也不可能听出的东西。
他说:“师兄,纵使是我,也是会累的。”
他不是生来就惯于胡闹,也是会累的。
那遮挡的手微微移了移,一双浅眸露了出来,无声看向他。
宫离弦说:“师兄,我不做出格,不肆意夺舍,不为祸一方,在这世间,我也终是多余,早该去了。”
昔日那个随心所欲又喜怒难测、强势又爱以作弄人为乐的人,卸掉所有伪装,角落里的自卑便再难以用强悍遮掩,就这么自然而然的、以一种甚至都超出他自己想象的平静语态对他说:“我多余。”
——我多余。
瑰丽的眸子不再盛着张扬的桀骜,原来他也只是个迷途之人。
他说:“我不为祸,你收了我吧。”
何曾见他这般向人示弱过?
仙宫翎僵了僵,酸涩径直压到嗓子眼,难受的说不出话,也不知要说什么,他终是有些沉默的一点点的张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