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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眸里迸出极强的恨意,在如霜银发下愈显冷冽了。
他深吸口气,才好不容易缓下这股情绪。“我早先便潜在梅界庄,以一个无甚力量的老者形态,那时未引起多少注意,却保不准会遇上几个不长眼的,再三惹事,我怕会影响接下来的行动,便把那几个人悄悄解决了,我处理的利落,没成想倒成了把柄。”
“不久,便有一人找上我,他外貌毫无辨识度,唯那嗓音像是被割裂了一般,嘶哑的不像话,他向我抛出橄榄枝,以阡渡教的名义。”
月离弦疑道:“就这么找到你,也未免太可疑。”
芜秋亦点头,“我不是没犹疑,但他以之前的事相胁迫。见他貌似只留意到我的手段,许是想借用我对梅界庄有二心这点,再加上我被仇恨支配,若是梅界庄真的遭了秧,岂不快事,所以那时的我才会考虑。”
月离弦几许讽刺,“阡渡教那时辩解的情真意切,自己伪饰自己教门手脚,哪里不同自然留的毫不含糊,由此竟也能拖住正道门人的动作。”
月离弦几步向前,静看向似是熟睡的人,伸手过去却只能碰到冰冷的棺面,他心里挣扎起来。
要怎么做?
启棺,又怕那蛊会如瑰柏推测的坏情况那样不受控制,可若不启,他恐怕再难知道在里面的师尊究竟是什么情况。
“不若把那为少主疗愈的人寻来吧,先让他在棺外探看,想是也能得出些什么。”
月离弦轻蹙起眉:“非是我不愿那样,可师尊眼下的模样……不便示人,再加上流冥仙棺,接连顾虑之下,哪个也不好抉择了。”
眼下抛却过去偏见,平心而谈,月离弦比芜秋想象中要可靠上许多,他考虑周密,在这般年纪实属不易,又处处为仙宫翎谋量,芜秋先前那几抹不放心也随之少了几分,也有些理解仙宫翎对他的偏袒了。
月离弦走出地窖,天元正在外面透风,见他出来便跟了上前,月离弦示意他去陪芜秋,天元便又回了那处。
月离弦又走了不远距离,思量之下,正要往魍笙宫去,牧硝在这时联系上了他。
“宫主接连几日不见踪影,这才上任多久,好的没见学会多少,坏的却已然无师自通了。”牧硝语气不善,都能让人联想到他甩鼻子喷气的模样。
月离弦装作听不懂,转移话题:“牧老,此番正要拜托你帮我寻个人。”
牧硝气仍未消,却也不曾造次,他问道:“宫主要找何人?”
“苏长明。”
牧硝那里良久噤了声,再待他开口,那抹不爽之意尽然消失,换成了几抹小心,只听他迟疑道:“……宫主寻他作何?”
“魍笙宫本就在寻他。”月离弦神色自若,声音照常沉稳,听不出情绪。“之前我见过他,亦与他相处过一段时日,自然知道他在何处躲,而后他在特殊时段,一言不发就动身离开,太可疑,所以我要寻他。”
他补充道:“此番只为查明原因,牧老不必多心。”
牧硝见他真不是为自己当年把人搞错的事秋后算账,放心下来几许,他立即表态道:“我自当协助宫主。”
“还有一人。”月离弦又道,他把那据闻是魍笙宫的那个样貌平庸的人大体上描述一遍,道出他的分析:“此人能代表阡渡教出手,地位必然不凡,也不会过多在人前露面,不论他有没有伪装,应不难寻,倘若寻不到,便把符合条件的人资料整理与我,若寻的到,能抓来最好。”
牧硝不禁出言:“宫主不怕与他们决裂?”
月离弦反问道:“你怕我们会声名狼藉吗?”
“自然不怕。”牧硝道。“可我们总要忌惮别人联手的,此番种种动作之下,我宫门现在恐怕很难再做到中立,真有那时,宫主既不与魔修联手,又遭受道修打压,该当如何?”
“此其一。”只听月离弦淡然接口。“乌合之众,牧老怎么就知道,他们不会争相加以讨好。”
牧硝见他似是有了衡量,心里也有些底:“无论宫主要做什么,魍笙宫永远会在宫主这边。”
月离弦把想交代的交代了下去,也不急着回魍笙宫了,他不知宫离弦现在是沉睡还是清醒,便试探性了唤了一句。
宫离弦懒懒的回应了他。
月离弦问道:“眼下我所经历的,有多少是相似于你的?”
“没有。”宫离弦打了个哈欠。“我们同样是魍笙宫的宫主,不过这位置是我自己夺来的。没有梅界庄的杂事,没见过芜秋,更没遇到过天元,也没有季敷罗,要说起来,只有他的婚配,季敷湘。”
“师尊没有婚配。”月离弦淡淡驳口。
“对。”宫离弦低低笑了几声,“他是我的师兄。”
“他不是你的。”
“他是。”宫离弦语调微扬,只一瞬,又沉了下来,好似那短暂的愉悦只是错觉。
“但是他死了,你一定想知道是谁害了他吧。”
月离弦只是想套话,本不欲跟他口气相冲,真到这时候,却越难管遏住自己的怒气,从他宣称自己的所有权开始。
所以他闭上了嘴,没接话。
宫离弦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着是我逼死了他。可你又知道什么,所谓正道修门的和谐才是最恶心的,表面是多么平顺善意,心里却期盼着他陨下,等着看好戏。一点一点的把人蚕食掉妄图捧杀,就是那么一个个虚伪善妒的伪君子,他那亲传弟子,可居之首。”
“我是把他关在笼子里逗弄,我也承认,季敷罗那女人跟那时的我像极,所以她该死,我也是。但是最可笑的,到了最后,十恶不赦的我却成了唯一一个要护他的人。”宫离弦冷笑一声。
“你说,他那么坦真率直的人,一旦认定什么就死心眼的坚定,把护正道安危为己任。当他被毕生珍视的这些背弃,却唯独被生平最不屑厌恶的魔修维护,那时得有多恶心。”
“如果这些还不够,那再加上他唯一一个亲传弟子,全然信赖的人反咬一口。他就会发现,魔,凭他一己之力,他除不尽,道,他放在心间,却被践踏撕裂,他无处容身,自己也容不下这样无能的自己,你说,这一切,够不够他崩溃呢。”
月离弦呼吸困难起来,他难受的咳嗽了几声,却无济于事。
“是我害他他吗?”宫离弦轻声道。“师兄从不是软弱的人,凭在他心里区区一个我,是无法真正把他消磨的。我现在渐明白了起来,那是一个根本就容他不下的世界,就好像所有的东西在紧密联系间,不知如何就演化成对他的针锋相对,偏偏相对的,还不是无关紧要的,全部都是最拿捏得住他的。”
月离弦遏不住地又咳了起来,大口喘起了气,他用灵力一遍遍的顺着几处道穴,好不容易舒缓过来一点。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对师尊能活过去抱期望,甚至希望他去死。”
宫离弦沉默良久,声音难得夹了几分不易觉察的伤。
“他这样……比起那时,要好上太多太多了。师兄他毫无生志,意志淫灭使他比真正的傀儡还要麻木,单是看着就难受,我救不了他。”
月离弦却问:“仙宫翎在你手里,你若不想看他死,还有谁?”
宫离弦蓦然滞住,他忍着极大的无奈,终是把这块伤疤一点一点揭了起来。
“苏长明。”提起这名字,恨意又破土而出,“苏长明几次联系我,说他有办法能唤醒仙宫翎,我自然不信,可他对仙宫翎的了解终要甚于我,再加上…师兄又一直是那副模样,都不如让他了断更能减轻痛苦,可那时的我无法接受,不肯放他离开。接连而下的暗示消磨,待苏长明再度问询过来,我妥协了,我从不信什么情分,那一次却把仙宫翎赌给他们之间的师徒情分,我做了最无法挽回的决定,也是最错误的决定。”
“月离弦,这些你早晚都会知晓,所以我并不介意提前告知你,而现在,魔道的争端才刚刚开始,知道了这些,就算你能唤醒他,你还舍得唤醒他吗。”
☆、第一百零七章
外界传来的第一道消息,不知何处来的傀尸现身,且数量庞大,已然开始侵蚀修真界了,许多道修虽被骇了一跳,可他们本就严加戒备着魔修动静,也不是毫无准备,这尸潮来的太无声息,却也能稳住。在月离弦的授意下,魍笙宫亦出手相助了。
经此,月离弦便知道,他那时没错下手,季敷罗已是穷途末路,再翻身不得。
他独自在石瀑之上,宏壮飞流直奔而泻,轰隆隆的水声盖过了一切,震得人耳膜发痛,他却浑然不觉一般,就这么静坐了好一会儿,眺望远方。风景如画,却入不到他眼中去。
直到日落,牧硝传来了第二道讯息。
——“如宫主所言,阡渡教确有一人,他虽无名分,亦未对外界张扬,教宗地位却不低,那教主都尊称一句‘言先生’,他亦在不久前离了阡渡教,除此之外,再寻不到任何消息。”
月离弦脸上寻不到失落,他只是动了动胳膊,站起身来,最后再望一眼已然烧灼半边天的赤云,御剑而去。
夜初,月离弦终是踱步回来,他顺着地窖迈步阶而下,芜秋正闭目憩在一旁,本是个极警惕的人,而今竟是放任自己就这么浅眠了,不知是不是天元护他熟睡的缘故,连这里多出一人来都没能把他惊动。
不用天元示意,月离弦已然自发把脚步放缓了,他看向天元,传音道:
“我想单独陪师尊,让芜秋去好好休息吧。”
天元略些犹豫的看着芜秋,不想把人扰醒,便俯下身来试探性的碰了碰人,后又探过手去,分别揽住他肩膀和膝腕,慢慢把人抱了起来。
饶是他动作极轻,芜秋还是醒了,他疑惑的闷哼一声,眯起眼,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又被一片黑暗覆住了。
“睡吧。”那覆盖在他眼前的手还没移开,低沉的嗓音这般在他耳边道。“月离弦会看护好真君的。”
芜秋迟疑的点点头,似是还没能从惺忪的状态下切换过来,天元已是抱着人离开了。
待衣角摩挲声随着脚步声渐远去,这处已是全然静寂了下来,微弱的烛火晃掉几滴白蜡,光亮一并打到人的影上,也打了颤。
在魍笙宫,他要学会的事物还太多,该打的基奠也刻不容缓着,再之后,身上的创痛也一定程度上麻痹了他的神经,置身虚幻也不住的给他错觉,让他不由自主的变得混乱。
当繁杂如潮水般退去,真正要他去独自去面对的,就厉显分明了。
被流冥棺困住的人怎么都看不够,他在陪师尊,也在等天明。
只等一个天明。
夜深,地窖有些潮湿,渐起了缓缓的滴水声,啪嗒、啪嗒,碰撞出比分秒要慢许多的节拍,夜色由漆又入了浅。
凌晨,破晓还未来临,便投来一个惊雷,打的人猝不及防。
他没等到天明。
“……你说什么?”月离弦腾地站起身,他手抚在棺面上,正冲熟睡之人的脸庞,那小少年肤色苍白到透明,愈发不真实了起来。
“…这波尸傀已被打退,我魍笙宫正巧遇到的是罄灵宗的道修,柳炎说,他在那之中见到宫主的师尊了。”牧硝是分毫不知仙宫翎是什么情况的,他知道月离弦比谁都要亲近那翎祀真君,只是寻常问道:
“您的尊师既在,宫主要过去吗?”
月离弦只觉得脑中有什么径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