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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不渔眨眨眼睛,道:“怎么了?你和他有过节?”
禾沉抿唇,沉默半天才道:“他是顾家的人,而顾家……同五华城私交甚密。”
此言一出,容不渔整个人僵住,脸上的笑容也缓慢消失了。
容不渔回想起几年前夙有商对他说的话,喃喃道:“可是……我师父说,出身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身为何人不是自己的过错……”
禾沉抬头摸摸他的额头,道:“你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容不渔还是不懂自己和旁人到底哪里不一样,只能茫然地看着他。
禾沉不想同他说这个,面无表情地握着他的手往前走。
容不渔魂不守舍地跟在他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两人出了三石镇,又走了许久才到了官道上。
此时官道上已有一行人在那等候,见到禾沉过来,忙过来相迎。
“城主。”
禾沉点点头:“动身吧。”
众人应声,又回头看了看跟在禾沉身后的人,迟疑道:“这人是?”
禾沉看了看垂着眸子的容不渔,道:“我弟弟,唤三爷就好。”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禾沉从哪里弄出来的弟弟,但是他们知晓禾沉说一不二的性子,也没有多言,顺势唤了声三爷,这才动身。
容不渔跟着禾沉进了马车,因人太多,他们同两个少年在一起,略显拥挤。
容不渔甚少接触外人,瞥见陌生人本能地皱眉。
禾沉察觉到了他的不适,朝他伸出手,道:“来。”
容不渔坐了过去,抬手抱住他的腰,纤瘦的身体缩在禾沉宽阔的怀里,缓慢闭上了眼睛,完全无视了对面两个少年几乎见鬼的神色。
禾沉将宽大的衣袍包裹住容不渔的身体,冷漠瞥了他们一眼,警告的意味十足。
两人顿时将视线投向窗外,不敢再看。
容不渔在禾沉怀里睡了一觉,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禾沉瞥见他醒来,将他扶起来,道:“睡饱了?”
容不渔有些迷迷瞪瞪的,愣了半天才道:“我们到了吗?”
禾沉点头:“但是五华城已经被容陵再次布下了禁制,明日一早花对玉会到,到时候将阵法破了,我们才能进去。”
容不渔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的话,他将禾沉的手推开,踉踉跄跄地下了马车。
即使他在五华城住了那么多年,但是五华城外的景色却是极其陌生的。
幽蓝的结界笼罩着偌大的城池,不远处的空地已经满是人了,大概都是来讨伐五华城鬼厌的。
容不渔呆呆地看着,突然像是失了神志一样朝着城门口走去。
“容容!”
禾沉上前一把抓住了他,沉声道:“不要冲动,你进不去那个禁制的!”
容不渔却仿佛没有听到,面无表情地硬是要往前走,禾沉险些扯不住他。
“容容!”
容不渔被这声怒吼猛地一惊,缓慢地回过神来,半晌才抬头茫然地看着禾沉,喃喃道:“我想见我爹。”
禾沉冷冷道:“容陵现在敌我不分,那结界若是碰到定会伤到的,听我的话,我们明日进去!”
容不渔还是呆呆的,禾沉唯恐他做傻事,将他强行扯到了篝火旁,道:“再睡一觉,明日你便能见到他了。”
容不渔眼神空洞地看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看着倒是十分乖顺。
禾沉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就在他以为容不渔已经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转身去拿个水的功夫,他却不见了。
禾沉一惊,像是想到了什么,冷着脸朝着城门口而去。
容不渔果不其然已经在城门口的结界旁了,禾沉冷声道:“容容,回来!”
容不渔像是没看到他,神色虚无地朝着那结界缓慢伸出了手。
禾沉是见识过有人碰到那结界之后的惨状的,他瞳孔一缩,立刻想要上前扯他回来。
只是下一瞬,容不渔却如入无人之境,身体像是穿过一层水波,直接进入了结界中。
禾沉几乎悚然地看着他。
容不渔进来之后,才缓慢地回过头,眼眸似乎含着泪:“对不起……”
他只留了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五华城内跑去。
自从见到禾沉后,容不渔便知晓容陵根本不可能在这场围剿中活下来,
就算是禾沉……
禾沉虽然对他这般好,但却不会对折磨了他们这么多年的仇人手下留情的。
容不渔穿过巨大的城墙,没有管周遭路边人人自危的鬼厌,目不斜视地朝着那高高的魔修塔冲了过去。
还未近塔,便从中传来一声剧烈的声响,像是什么被击碎了一般,惊天震地。
容不渔气喘吁吁地踏上台阶,一把推开了魔修塔的石门。
皎洁月光轻轻洒下,倒映出塔中的场景。
容不渔只是看了一眼,双腿一软险些跪下来。
三年前的巨大法阵不知为何此时正在发着诡异的光芒,一个人影盘腿坐在中央,背对着他,周遭全是浓烈的血腥气。
容不渔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喃喃道:“爹?”
背对着他的人突然浑身一颤,怔了半晌才缓慢回过头来。
容陵依然如同三年前一样,面容俊美,眸瞳古井无波,仿佛世间所有事情都不能让他为之动容,只是他满头的墨发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片雪白,被一根发带看看束着垂在右肩——那发带,正是容不渔幼时送给他的。
容不渔踉跄走上前,突然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容陵身旁。
他全身都在发抖,哆嗦着朝着容陵伸出手:“爹……”
容陵的眼神在看到容不渔进来时,已经彻底变了,他仿佛是被人硬生生拉下神坛的神祗,满脸满目全是温柔之色,仿佛方才漠视一切的冷淡是人的错觉。
容陵轻轻抓住容不渔的手,突然一笑,恍如冰雪初融,他柔声道:“我的……不渔。”
容不渔突然忍受不住了,直接扑上前一把抱住他,放声哭了出来。
容陵抱住他之后,这才知晓自己并不是在做梦,他轻柔地环抱住容不渔的身体,双手收紧,笑道:“不渔瘦了。”
容不渔满脸泪痕,哽咽道:“爹,我好想你……”
容陵柔声道:“爹爹也是。”
可是他犯了大错。
在护不住自己最心爱之人的那日起,容陵便暗暗发誓,就算杀尽天下人也定不会动容不渔一根指头,可是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他让容不渔那样痛苦不堪自己却在一旁视若罔闻,甚至想要强行扭曲他的意志让他变成和自己一样令人厌恶的存在。
所以,就算再想念,再担忧,他也不敢去寻。
他怕自己再次走火入魔失了神志,让容不渔再受伤。
只是未曾想到,在自己临死前一晚,容不渔竟然自己回来了。
容不渔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
两人相拥了半晌,容陵才轻轻眨了眨眼睛,抬手不着痕迹地抹去脸上泪痕,轻声道:“你为何会回来?不是让你不要回来吗?”
容不渔不说话,只是蜷缩在他怀里死死抓着他。
容陵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天边火光冲天,微不可查叹了一口气,道:“正道之人怕是天亮后便会进城了,不渔,你不能待在这里。”
容不渔抬手将玉楼春插在地上,剑穗摇晃个不停。
“我护着爹爹。”容不渔小声道,“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爹。”
容陵听着他大言不惭的话,无奈地笑出声,他轻轻抚了抚容不渔的头,柔声道:“可是不渔,爹爹马上就要死了啊。”
容不渔抬手捂住了耳朵,嘶声道:“我听不见,我也听不懂,你不要和我说。”
容陵见他这般自欺欺人,弯眸笑了笑,缓慢伸出手将容不渔的手拉下来,柔声道:“不渔,你听我说。”
容不渔眼中嗔着泪,无措地看着他。
“我给你的灵器还带着吗?”容陵见容不渔不情愿地点头,伸手抚了抚他的脸侧才道,“我会让人送你走,等到寻了一处安全的地方,你便进去灵器中,七日后再出来。”
容不渔道:“为什么?”
容陵笑道:“魔修塔中的魔修灵力一旦扩散出去,到时整个三界便会彻底沦落,你想要变成活尸或者鬼厌吗?”
容不渔愣了半晌,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他往一旁扯了扯,这才后知后觉触到了地上的鲜血,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竟然全都是血。
细看之下,那些血,居然都是容陵身上的。
容不渔哆哆嗦嗦地输送一道灵力在一旁的玉楼春,剑身发出微弱的光芒,将整个灰暗的周遭照亮。
光芒倾洒后,容不渔这才悚然发觉,整个阵法上的全部鲜血,竟然全都是从容陵身上流出去的。
容不渔险些交出来,惊恐地看着容陵:“爹!”
容陵脸色惨白,心口正在缓慢流着鲜血,鲜红的血将他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容不渔吓得满脸苍白,哆嗦着手去捂着容陵心口的伤口,抖声道:“爹……流血了,你、你快……”
他哽咽一声,不着边际地喊着:“救命啊,爹爹……”
容陵一把将他抱住,哑声道:“不渔,快走吧。”
容不渔突然崩溃地怒吼了出来:“我去哪里?为什么你总是赶我走?上次是,这次也是……”
天边已经破晓,朝霞满天。
容陵见他发怒但却满脸泪痕的凄惨模样,竟然轻轻笑了出来。
容不渔又恨又可怜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容陵柔声道:“你想亲眼看着爹爹死的模样吗?”
容不渔险些哭出声:“你……”
容陵顿时有些于心不忍,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了抚容不渔脸上的泪痕,轻声道:“有什么话想要爹带给你娘的吗?”
容不渔恨恨地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眼泪簌簌落下,牙齿却无论如何都用不了力了。
看样子是没有了,容陵叹气,突然道:“带他走吧,越远越好。”
话音刚落,一旁突然出现一团黑雾,一个声音从中传来:“是。”
容不渔突然感觉有人在拉自己,他立刻挣扎着朝着容陵扑过去:“爹!我不走,爹!我乖乖听话好不好,你不要把我送走……”
容陵抬手点了点他的眉心,道:“乖,听我的话。”
黑雾陡然一旋,直接包裹着容不渔的身体。
容不渔恍惚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嘶声道:“容陵!你想我恨你吗?”
容陵一愣,半晌才笑了笑,道:“你不会恨我。”
容不渔狠狠道:“我会!你今日将我送走了,我定会恨你一生。”
容陵还是柔声道:“你不会。”
容不渔还想在说什么,那黑雾却是直接裹着他猛然一旋,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容陵有些后知后觉朝着容不渔消失的方向伸出了手,眼神无光地盯着虚空,半晌才轻声对着空无一人之地哑声开口。
“别恨我啊。”
立在地上的玉楼春仿佛有着生命似的,悲戚地注视着他。
它看着那个曾经睥睨天下的男人伸手仿佛想要挽留的姿态,看着他缓慢地弯下腰,垂着眸哽咽哭泣的模样,看着他的身体缓慢地倒在地上的狼狈姿态……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痛苦了半生的男人睁着虚无的眸子,浑身灵力已经被身下法阵吸去,就连魂魄也被搅得魂飞魄散,再无轮回的可能。
而作为交换,那魔修塔上的魔修灵力越来越多,无数恶鬼咆哮着从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