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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句话,容不渔竟然想直接笑出声。
他十八岁生辰,容陵赞叹他已长大成人,给了他这一生从未想过的礼物,彻底颠覆了他这十八年来的认知;而禾沉竟然还说他是个孩子。
禾沉叮嘱他好好休息,掩门离开了。
容不渔原本怔然坐在椅子上,渐渐的,空荡荡的房间似乎出现了压抑着的笑声,直到他从椅子上跌下时,才恍然发现,是自己在笑。
他活了十八年,原来竟然只是活在一个虚假的骗局中。
五华城本以为的正道,却全是一个个令他厌恶的鬼厌;而他信了十八年的所谓城外鬼厌,却才是他以为的真正的正道。
到最后,容不渔都不知晓自己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只觉得浑身冰冷发麻,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在经脉中蔓延,缓慢握住他的心脏。
一朝变故,年少的容不渔根本承受不住这般打击,到了半夜便发起了高烧。
姬奉欢失眠到了半夜,一想起今日容不渔那个神情便觉得难受,到最后他实在没忍住,便悄悄去看容不渔。
他才刚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便瞥见了躺在地上已经昏睡过去的容不渔。
“哥!”
那一夜,整个院落兵荒马乱。
容不渔从不会好好修炼,就算是结丹也是被容陵用各种灵药晶石堆出来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完全是花架子一个,这般心神激荡下经脉灵力紊乱,昏睡了整整三日才终于清醒了。
容不渔再次张开眼睛时,窗外已夕阳西下。
整个房中一股浓烈的药香,桌子上不知被谁放了个花瓶,里面还插着一枝三角梅。
容陵坐在他旁边垂眸翻着手中的书,察觉到容不渔睁开眼睛,才将书放下。
“醒了?”
容不渔呆怔地看着他,半天才哑声道:“爹。”
容陵温柔笑了笑:“爹爹在。”
容不渔喃喃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容陵伸手将容不渔额前的一缕发轻轻拨开,柔声道:“梦到什么了?”
容不渔缓慢摇头:“不记得了。”
容陵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不渔,知道真相就这般接受不了吗?”
容不渔眸中热泪顺着眼尾缓慢落下,流在耳畔的发中,他抬手用手背挡在眼睛上,微微哽咽着:“爹,继续骗我不好吗?”
容陵难得愣住了。
“只要你还骗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不必接受自己的父亲就是令他本能厌恶的鬼厌;不必接受整个五华城中的气息令他做吐恶心。
更不必接受禾沉姬奉欢等人全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想到这里,容不渔突然不着边际地想起来当年禾沉他们对自己的敌意,茫然地心道:“啊,原来他们当初是因为这个才讨厌我啊。”
容陵将他们强行掳来,落入魔爪生死不如,而他作为罪魁祸首的儿子,竟然还一无所知地同他们玩闹。
“我幼时还经常怨恨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容不渔哽咽道,“难道不是我活该吗?我……”
容陵抓住了他的手,容不渔死死握住容陵的手腕,哭得声音都在沙哑:“爹,我怎么这么令人恶心啊?”
容陵眉头皱了起来:“不渔……”
他将容不渔缓慢抱在怀里,感受着他全身都在微微发抖,突然罕见有了些后悔。
容不渔蜷缩在他怀里,近乎哀求道:“你为什么不继续骗我,我……我不想长大了,爹,长大好难受啊。”
容陵在外界呼风唤雨,无人敢违抗他的话,但是现在面对着容不渔声声的哀求,他竟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容陵将他更紧地抱在怀里,半晌才轻声道:“你总要知晓的。”
容不渔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拼命挣扎了起来,只是他昏睡了三天,浑身都已经软了,只是扑腾了两下便被容陵更紧地抱在怀里。
“这些事情,我不想你是从其他人口中知道的。”容陵抓着他的手腕,“不渔,我不想你恨我。”
容陵察觉到容不渔似乎安定了下来,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叮嘱道:“这段时日你便住在我那,等尘埃落定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人能管得了你。”
容不渔双眸无神地盯着虚空,闻言呆呆道:“父亲,您疯了吗?”
他说这话时,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平时询问容陵无关紧要的问题。
容陵低眸看他。
容不渔回想起当年容陵讲过他的那个故事,恍惚间似乎知道了什么,他呆怔道:“自从娘亲死后,您便疯了吗?”
容陵没有半分变色,轻轻点头:“是啊。”
能这般冷静承认自己疯了的,容陵还是头一个,因为他无论怎么看,都和疯这个字挨不上边。
容不渔缓慢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们应得的。”容陵声音轻柔,容不渔开口问了,他也不会再做无谓的掩藏,“正道之人,一个个道貌岸然,比鬼厌魔修还要不如。”
见容不渔恹恹的,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容陵又道:“那禾沉姬奉欢也当如此,你心思太过纯净,被他们骗了也发觉不了。”
容不渔听到这种话,意外的冷静,他从容陵怀中坐起,失神地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轻声道:“我累了。”
容陵道:“睡吧,我陪着你。”
容不渔轻轻抬起头,道:“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容陵愣了一下,才勾起一抹笑:“好,那爹走,你乖乖养好身体,不要胡乱跑,我明日再来接你。”
他起身正要离开,容不渔突然又道:“父亲,把院子里的人都撤了吧,我不想看到他们。”
容陵回头看了他一眼。
容不渔道:“所有。”
容陵道:“若是没了保护你的……”
“我不用鬼厌保护。”
容陵眉头终于皱了起来,但是看到容不渔空洞的令人心疼的眸子,他迟疑了片刻,才叹了一口气,道:“我知你现在还接受不了,但是……”
容不渔安安静静听他说。
容陵见他这个神色便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下去了,只好道:“好,那若是有什么事情便立刻来寻我。”
容不渔道:“是。”
容陵这才转身离开了。
容不渔孤零零地坐在榻上半天,直到夕阳终于一寸寸地落了下去,他才挣扎着扶着床沿下了塌。
脚踩在冰冷的石板地时,双腿一软险些直接跪下去,他强行撑着身体,运转灵力在体内转了一周,这才消除掉疲惫得令人想要睡过去的倦意。
他面无表情地披上了袍子,从床头的箱子中取出了玉楼春,转身便走了出去。
因为容陵的到来,禾沉等人都聚在花泠房中躲着,似乎不想见他。
整个房中一片沉默,禾沉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屋顶,皱眉道:“有动静。”
众人屏息停了片刻,那轻微的动静这才消失。
观鹤闭眸微微感应了周围的灵力,愕然发现守在这院落十年之久的鬼厌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几人面面相觑。
姬奉欢艰难道:“他过来,就是为了把那些暗中的守卫叫走?”
无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很快,房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容不渔道:“是我。”
姬奉欢这才赶忙跑去开门。
容不渔面容冷漠,握着剑站在门外,同姬奉欢对视了一眼,才道:“走。”
姬奉欢一愣:“啊?去哪里?你不是还病着吗,现在好些了吗?”
容不渔惜字如金地点点头,补充了一句:“出城。”
在房中的几人皆是一惊。
姬奉欢引着容不渔走了进来,禾沉皱眉道:“你说出城的意思?”
容不渔握着剑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他尽量保持镇静,冷淡道:“我送你们出城,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禾沉呼吸一顿。
离开五华城是他们几个毕生以来的奢求,但是在这里待的久了,便能越发知晓容陵那股几乎震天撼地的灵力,也越发觉得靠着自己能逃出天罗地网的五华城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现在,猝不及防间,容不渔竟然想要放他们走……
姬奉欢道:“不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你爹对你说什么了吗?”
容不渔一想起他生辰那天容陵对他所说的话,以及他所见到的场景,就觉得无比烦躁,他紧紧握着剑,咬牙道:“到底走不走?!”
禾沉看到容不渔这般异常的样子,又联想到方才突然撤去的暗卫,沉吟片刻,才道:“走。”
一直扶着花泠的花对玉吃了一惊:“大哥,现在吗?”
容不渔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容陵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这种颠覆他认知的事,必定会给他几日时间去靠自己想通,而他也不会想到容不渔竟然会在他离去不久便将人放离五华城。
花对玉看了看花泠有些惨白的脸,艰难道:“可是我姐……”
花泠低声咳了几声,眸子有些微亮地看着容不渔,轻声道:“我没事。”
容不渔没有多言,趁着月色带着人沿着路一路走去了城门口。
众人从决定立刻逃离到城门口,仅仅只用了两刻钟。
在前去的路上,容不渔满脑子宛如缠成团的线乱成一团,一会想着“爹若是知道了定会大发雷霆”,一会又想着“今晚的那句话他已经动了要杀他们的打算,若是今晚不走,那就来不及了”。
他才刚大病初愈,头疼不已,眉头紧皱着,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众人从未见过的骇然气息。
突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指节。
容不渔偏头一看,花泠正在对着他笑。
容不渔愣了愣,才反握住花泠的手,也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花泠小声道:“你放我们走了,容……他会放过你吗?”
禾沉也在想这个问题,眸子瞥向容不渔。
容不渔摇头:“不必管我,现在最要紧的……”
他还没说完,在前方探路的姬奉欢突然道:“到密林入口了。”
众人抬头望去,果不其然,那密林入口宛如一只狰狞巨兽,缓慢吐着丝丝缕缕的烟雾,其中还有些不详的诡异红光微微露出。
姬奉欢道:“我知晓这密林中的阵眼在哪里,只要到了那里将阵破开,我们便能出去。”
幼时他曾经拿九重葛当诱饵,混乱中曾经瞥见过那阵法所在之地,好在姬奉欢记性极好,这么些年过去了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几人走到了密林入口,花泠见到那种诡异的场景,有些害怕地抱住了容不渔的手臂。
容不渔轻轻拍着她的手,道:“别怕,出去就好了。”
花泠怯怯点点头,瞥见容不渔修长的手叠在自己手背上,耳根突然微微红了。
几人壮着胆子从密林入口进去,那烟雾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一般,将众人的身形直接吞没了进去。
容不渔只觉得烟雾袭来后眼前一花,再次凝聚视线时,周围除了花泠,已没有了其他人的影子。
花泠死死抱着容不渔的手臂,看着周遭漆黑一片,浑身害怕地在微微发抖。
“三哥……”
容不渔将她轻轻抱着,尽量放轻声音:“别怕,有我在。”
花泠还是止不住地害怕,容不渔又安慰了她一会,她才强行压抑住了害怕,跟着容不渔往前走。
不远处隐约传来失了神志的鬼厌和活尸的咆哮声,脚底也一阵颤动,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