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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人摇摇头,走了。 青年人想,那人知不知道,一江春水汇入东海,也不过是浩淼无迹;但路过的无数河水、溪水,则就此泛滥成灾。
渡劫宗师一闭眼就是一个十年。仙人一闭眼就是一个千年。管明光凝视着邀剑坪地上的剑痕,日光浮过,蝉鸣噪噪,不知不觉就是两月过去。又一个朝阳初升的清晨,鸟鸣声叫开了高峰顶上的层云,管明光从沉入剑痕的体悟中醒来,走向阳玄派的传承课堂。
一个大宗门的传承,总有其独到之处,他决心好好看一看。
广岚宗与阳玄派关系一般,但这片大陆的修仙界交流的风气很好,平日里互相切磋推敲功法道经并不是罕见的事情,管明光之前也以长老的身份来过好几回。
但今天以金丹弟子的身份踏入,则是全然不同的体会。大宗门里名师云集,高徒满座。这样的清晨,讲堂里已经是人声鼎沸。有人在吟哦歌颂,有人在打坐引气,有人在互相辩驳,三人成组,五人成群,热而不闹,争而不吵。管明光看着这样的阳玄派,一时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来找丁朗月。
随遇而安,随缘行事,随心而动,凡人妄想渡劫,就要抓住天地之理之间的一点玄妙之处。玄妙之心,不能出于口,不能录于笔,只能用心体悟。管明光想,或许丁朗月只是一个引子,天地将自己引来阳玄派,是叫自己随心体悟,倒不必强求什么。
沉入这般的“人之气”之间七日,管明光几乎已经忘记了丁朗月。然而仿佛一个玩笑似的,丁朗月就在这时候找过来了。
“你来找我了?”丁朗月满面都是惊喜的颜色,眼里的亮光灼烧着管明光的脸。
管明光答不出一个“不”字。自己还是被这样的眼光迷住了,他想,那既来之,则安之,就……
丁朗月一步上前,握住了管明光的手。手很烫,满满都是朝阳一般的热度。管明光想,丁朗月的名字真不适合他,这般清冷的名字,怎么会又这样灼热的心怀。
他不知不觉竟然说出来了,丁朗月却轻轻一笑:“其实我一个朋友也没有,如果对手也算的话,那勉强有半个。”
管明光说:“为什么?”心里却忽然想到那个穿姜黄衣服的年轻人说的话,我们都不过是过客。
丁朗月沉默了一下,说:“那个老家伙说,我是个最最冷心冷情的人。”
“你的确是冷心冷情,”管明光脱口而出,“我照顾了你二十天,你看了一眼就走了。这无关乎回报。”
“那么,你究竟是如何看我的?”丁朗月直视着管明光,管明光觉得他的眼神颇有些咄咄逼人。
“我……”管明光说不出话来。应该怎么说呢?因为觉得他很美、美得惊人,所以自己很欣赏他?
丁朗月也不接话,却直接靠了过来,一手环住管明光的腰,一手笼住他的肩,轻轻一卷,御风而行。
落地之处是高峰上的一块孤岩,约有一丈宽窄。脚底下近三百丈,则是一道激流。其间直上直下,峭壁之上零零散散点缀着几株岩松。山风猎猎,劈面而来,吹鼓了两人的衣袍。
丁朗月放开了管明光的腰,负手而立,说:“自此往前七百里,是西南裂缝。往下万丈,就是明界幽界的分裂口。我曾前往一探。”
“你看到了什么?”
“生死。”
管明光点头:“每个修仙之人,都希望跳脱生死之外,寻求天地之道。”
丁朗月笑笑:“不,我是个俗人。我往那里去,只是听说那里有一个绝色美人。”
“美人?容貌美丑,都在瞬息之间。你我探求大道之人,为何还要在意皮相美丑?”
“是吗?”丁朗月回过头来,玩味地笑笑:“原来你竟然不是看中了我的样貌。”
管明光移开眼光,说不出话来。他再一次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咄咄逼人。自己很想辩驳,但是想来想去,看到这个人的第一个念头,也真的就是“好看”两字。管明光终于慢慢地说:“不错,我确实是看中了你的样貌。”
“我也很喜欢你的相貌,就像清泉洗过的美玉一样。你看,朗月、明光,我们的名字不是颇为相配吗?”
管明光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却只觉得高崖上的烈风在一瞬之间被人全部挡住,有什么东西紧紧贴过来,环过自己的腰身,柔软的衣料被风吹得纠缠在一起,然后身上忽然一轻——自己居然是被那人拦腰抱起,扛在肩上。
管明光大惊:“你做什么?”
“回去洞府呀——莫非你喜欢幕天席地吗?”
“什么——”管明光突然反应过来丁朗月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大惊又大怒,连忙挣开那人,一连退开好几步,险险地停在巨石边缘。风吹得很急,掩盖了他脸上滚烫的热度。
丁朗月却仿佛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失礼似的,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罢了。”然后御风瞬间走了。
呆呆地被狂风吹了一刻钟,管明光才定下心来,回想刚刚的意思。他越想越气,气的却不是丁朗月,而是自己——这般被人“轻薄”了,甩手而走的居然是那个……那个……
然而,哪里有这样的人,见到面目美丽的人,就毫无顾忌的相约?难道就丝毫不顾廉耻——丁朗月想到这里,忽然被一个莫名冒出来的想法震惊到了:到底为什么要顾忌所谓“廉耻”呢?廉耻这种东西,到底是不是属于天道的一部分?它其实只不过是凡人创造出来的……
管明光不敢想下去了,他觉得那个丁朗月真是一条毒蛇,三言两语就迷惑了自己。
第三章
管明光心乱如麻,他一会儿惊讶于丁朗月这样一个小小的元婴后辈竟然迷惑了自己,一会儿又想,这其实是自己内心的迷惑。他看不清天道。他不敢想丁朗月的情形了。
然而丁朗月主动找上门来了。第二日清晨,管明光自觉无法静心观摩剑痕,就直接去了讲堂,听那些讲师和学子之间的辩驳。他们修为还低,见识和思虑都远不及自己,你来我往都逃脱不了某些桎梏。但到底是钟灵毓秀的地方,那些尚且年轻的后辈们偶尔也能迸出几句很有意思的话,叫管明光听得微微点头。
丁朗月到讲堂去,是为了拜托另一个元婴同门找一种材料,为此则画了几张那人需要的符文。那个同门还在和几人一同探讨一门静心的功法,丁朗月也掺和进去说了几句。等探讨完功法,又把符文交给了那人,丁朗月才看到了在一个角落里打坐的管明光。
他走了过去,喊道:“管道友!”
管明光陡然见到他,不由自主面上发红,顿了一下才回道:“丁道友。”
丁朗月却是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凑过来在管明光边上坐下,道:“你也来这里观摩‘人之气’吗?大宗门就是这点好,人多,聪明人更是不缺。”
管明光暗自吃了一惊:“金丹元婴期修为,怎么就想要观摩人之气了?”一般修士,在金丹、元婴、化神境期间,往往注重剔除杂念、抱元守一,故此越是修为高深的人,看上去越是绝清冷性、面若冰霜;而一旦突破了渡劫期,则反而又要重入人间,在红尘万千之间探寻人情、世情,也就是所谓的观摩“人之气”。
丁朗月眨眨眼睛,轻声道:“别人也就罢了,管道友堂堂渡劫期修士,也拘泥于先修身再炼心的俗见吗?”
管明光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抱歉,是我迂腐了。”
丁朗月闭着嘴轻声笑了一回,看得管明光颇有些赧然。过了好一会儿,丁朗月忽然转了转眼珠,贴过来问:“不知道明光兄肯不肯帮我一个忙?”
管明光正诧异自己什么时候从“管道友”变成了“明光兄”,又听丁朗月说道:“你可知东南梧州的风晚阁?传闻风晚阁的阁主奚雪风见闻广博、气度不凡,我想前往拜访他。但我不过现今不过元婴修为,要想见到凝神境的高人却是不大容易,却想借你的名头一用了。”
管明光闻言立刻皱紧眉头:“风晚阁?哼,你到底是去见奚阁主的,还是去邀约美人的?”风晚阁地处梧州南部,藏在一座水汽氤氲的小岛上,朱楼玉树,美人入画,正是整个修仙界最有名的妓坊。
丁朗月眯眼笑着:“明光兄这话没意思了,你说说,风晚阁万千佳人,又哪里有一个比得上奚雪风本人呢?”
管明光惊呆了:“你连奚雪风的主意都敢打?”奚雪风气度不凡不假,但他手段难以捉摸,身份复杂多端,又精通各种旁门左道的东西,实在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物。
丁朗月:“都说风晚阁奚雪风坐拥天下绝色,却一个也看不入眼,真是最最无情之人;而我的朋友也都说我无情,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无情,与我同是不同?”
管明光大摇其头:“奚雪风的脾气怪的很,我的境界虽然比他高,却也不想随便惹恼他。你若真想去,我可以带你去;但万一惹出了事情,我可是不会保你的。”
丁朗月笑嘻嘻地说:“好好好!明光兄肯帮忙就是万幸了!等我片刻,我画个阵法凑个见面礼给他。”
管明光听了这话倒是来了兴趣:“咦?你原来擅长布阵吗?”管明光自己精通炼药,对阵法仅是略有涉猎,与真正的大阵法师相差甚远。如今看到这个性子狂放的后辈精通阵法这样需要谨慎计算的东西,倒是颇为意外。
丁朗月摇摇头,含糊其辞:“阵法嘛,那不是人人都得懂的东西?稍等稍等,我随便弄个凑合一下,马上就来!”说罢一阵风走了。
管明光想着,他嘴上说得轻巧,布阵毕竟是费心思的东西,自己没必要原地等着,就转身给自己泡了一壶清茶,闭目养神起来。
没想到才过了一盏茶,那丁朗月就回来了,手里还捏着一枚阵珠。只见那一颗小小的清水琉璃珠里面,数点光芒荧荧发亮,缓缓环绕核心而行,分明是一颗“活阵珠”!下等的阵法师用阵旗、灵石、器具、符水等布阵,往往要带这些东西当场布置许久;中等的阵法师则能够把阵法凝结在罗盘、阵珠等器具上,这样的阵法能够送人,但往往变化较少、规模较小;优秀的阵法师则能徒手布阵,瞬息成型,且包罗万象、规模宏大。
管明光看到丁朗月拿来的是一枚阵珠,心里已经颇有赞许之意;等到他看出来这颗阵珠居然是能够自行变幻、因时而动的“活阵珠”之后,就不禁惊讶起来。他想,这个丁朗月大概和表面上看起来的那副轻狂模样颇为不同,不是世家专门培养的炼阵弟子,就是宗门里阵法大师的高徒。
丁朗月见管明光盯着自己手里的阵珠看,却哈哈了两声,说:“不是什么要紧的阵,只不过是个能自行聚灵的一气养元阵,别的不行,养养灵草倒是不错,免得经常浇水灌灵,可算是我这样的懒人最喜欢的了!好啦好啦,反正想来奚雪风那样的人也不会看得上我一个元婴小辈的东西,意思意思就得了。”
管明光却沉默了一会儿,问:“这是江怀霈教你的?”他又想起了那天那个穿着姜黄色衣服的青年,口里自称过客的那个。那天他怀疑那人是顾咏之或者江怀霈,现在却几乎确定了,因为江怀霈正是阳玄派最厉害的阵法大师。
丁朗月没见过江怀霈,听了这话有点疑惑,只好说:“我与江前辈并无交集,这个珠子是我随手捏着玩的。”
管明光想,这小子果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