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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九不轻不重地磕了一声,冷淡的声音砸了下来,问:“清理垃圾,很难吗?”
垃圾,他在说那两个女子么……
对面的几个人一听这话差点跪在水坑里,连连告饶,而那人只是摆摆手,扔下两个字“动手”便转身进了车内。
“噗通”那两个歌女的尸身被扔进了墨河之内,顿时被吞没。“不要!”杜泉喊了一声,头皮一痛,被人狠狠拽起来往远处拖去。
“你们……这些坏人!”她被拖着鞋也丢了,后脚跟上磨掉一层皮,但还是低声骂了他们几句。她盯着那个叫银九爷的男人,穿过雨帘,只看到了一截苍白的下巴还有殷红的嘴唇。他像一团裹着黑雾的石像,没有半分人气。
巡捕房的人躬身靠在车边陪着笑脸,对他毁人尸身的做派视而不见,谁知道私底下收了银家多少好处。
杜泉像块抹布似的被扔在远处,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锋利,车内的银九忽然侧了侧脸向这边看了一眼,随后向他的手下摆了摆手,两个大汉便往这边走来。
“你这个找死的臭东西!”杜泉被踢到在地,身上被踢了好几脚,大个子抹了把脸,踩着她的腿骂道:“臭结巴,多管闲事!你他妈找死呢,信不信老子把你也扔进去喂鱼!有病!”杜泉扁着嘴,在疾风骤雨中闻到一股腥臭味,唇上雨水苦涩至极,再也不像小时候山林雨露那般甘甜。
那两人骂骂咧咧离开,她连忙跑到一个角落里抱着膝盖蹲下。这个世道,蛮横得让人心寒,如她和那两个歌女般的下等人,难道就活该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么?
“轰……”银九爷坐在高级的轿车里呼啸而去,她扒着墙探头看了一眼,又重重地靠了回去,这些有钱人果真都一样,心狠手辣、目下无尘,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来这里吸口气都觉得脏吧……
银九一走,其他人就哗啦啦全走光了,杜泉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铺子里,刚一脚踏进去,“砰”门就在身后合上了。
第二章
“呼噜……呜……”她听到镜子那边有动静,连忙过去查看,就见身后就见苏红跪趴在那块大镜子前,像只猴子似的两手扒着镜面,头凑在墙角缝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嗓子里还发出……动物一样的低吼声。
她身上很疼,退了几步,小心地问:“苏红,你在……找什么?”
苏红忽然回头,姿势诡异,脖子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向后扭着,神情古怪地笑了一下,起身拍了拍衣服站了起来,捏着嗓子说:“没找什么。”
此时她很不对劲,扭腰甩胯,眼神魅惑,掐着兰花指不停地拢着头发和之前到店的短头发歌女一个样。
杜泉挪了挪脚,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僵硬,挤出一个笑容,随口闲聊道:“那就好……你,你……喝水吗?”
“闭嘴,别吵!”苏红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随后从旁边架上扒了一件旗袍就换起来,不管不顾地脱光了身子,杜泉吓得后退,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
苏红裹了一件翠绿色的绸缎旗袍,像只肉乎乎的大虫,将衣服撑出一条条褶皱,又从包里拿一个袋子,取出一堆胭脂香水,对着镜子仔细描摹。杜泉瞥了一眼,就见那个袋子上印着“银氏百货”的枫叶标志,再然后就看到手绳和袋底的血迹。
原来苏红竟把那两个死去歌女的袋子偷拿回来了……
“这是……歌女的东西。”杜泉挤出一句。
苏红也没再反驳,涂上了口红之后就对着镜子左右照。
杜泉偷瞄了一眼,总觉得死人的东西还是别碰,于是结结巴巴地劝说道:“今天是十五,死人的东西……别碰吧。而且,我右……右眼跳了一天,不……不吉利。”她说话结巴,所以声音很小,说得慢,老怕惊着别人。
说完苏红也不搭腔,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笑,掐着兰花指抚了抚下巴,感慨似地说:“不吉利?我和你可不一样。”
杜泉看着她对镜自怜,也就没再多话,抿嘴笑了笑,挤出一对梨涡,吭哧了一句:“说……说的也是。”
她攥着手指,缓缓走到苏红跟前,伸出手假装替她整理衣裳,掌心划过苏红小腿上那冰凉的肌肤,闭眼凝神一探,竟感知到一团十分混沌的情绪,“恐惧、不甘和绝望……”
“结巴,你在做什么?”
杜泉本是蹲在地上替苏红整理鞋带,闻言抬头,就见苏红正冷冷地俯视着她,眼缝里似有什么东西,沿着苏红的眼尾向鬓角窜去。
“苏……苏红,你……有没有不舒服?”她站起来抓着苏红的手臂,轻轻问了一句。
她问完,苏红似乎很茫然,扭头看了看四周,忽然打了个哆嗦,猛地推开她的手臂,厉声道:“去给我拿衣服!”
“什……么衣服?”
“啰嗦!把新送来的衣服都给我拿出来!这一身肥肉,穿什么都不好看,恶心……”苏红不满地揪着身上的肉,掐出一串红印子,嘟嘟囔囔从架子上粗鲁地拽了几件又开始换。
杜泉皱眉看着她,总觉得此刻苏红像被什么脏东西附体,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她从包里偷偷地拿了一道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塞到镜子边上,又劝着苏红喝了一碗放着符纸灰的茶水,希望能对苏红有点用……
见苏红也没察觉,她就小声劝说:“苏……苏红,你快休息一会儿,我去擦……地。”
她说完就拿了抹布和刷子去后头冲洗地面了,忙乎之余会听着苏红那边动静。她记得阿婆说过,若是不小心沾了脏东西,喝点符水就好了。
此时,店里那架已经坏了很久的留声机忽然开始转动,唱起洋文歌,杜泉吓得一个激灵,躲在柜台后看着苏红扭腰送胯,发出阵阵腻人的笑声,越发地不安了。
外头还在下雨,她焦急的等着下班,不时看看柜台上的座钟,在离六点还有大约一刻钟时,外头总算停了雨。杜泉松了口气,也不敢惊动镜子前起舞的苏红,轻手轻脚地倒了垃圾,顺手把一只瘸腿猫抱进来喂了点吃的。
雨是停了,可天空依旧黑如幕布,云未全部散开,早早就黑了下来。
店里的灯昏暗,打在那些粗制滥造的木头模特头上,光影斑驳。苏红就站在那些模特架子旁边,紧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些模特没有脸,只贴了一张白纸,上面画了眉眼,浓妆艳抹的五官,呆滞的表情,好像花圈店的纸扎一样。
杜泉费力的吞咽了一下,默默移开视线,走到柜台边快速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手腕上的红绳结口处坠着一条小银鱼,从她记忆起就在腕上了,阿婆说这东西是神仙给的,让她戴着辟邪。
她捻着银鱼,自言自语的念叨:“婆婆,阿泉又见到脏东西了,婆婆,我害怕……”
“结巴……”幽幽一声轻唤贴着她耳朵传来。
杜泉肩头一抖,僵着脖子回身就见苏红脸色惨白地立在她身后,和往常那样抠了抠鼻子,揉着脖子有气无力地说:“几点了,还不下班么?”说着便打了个哈欠。
“苏红,你……没事吧。”杜泉不动声色地推开。
“没事啊,就是困……好想睡觉。”她困倦地说,神情又恢复了平时那个懒懒的样子。
杜泉放了心,心想着她应该是缓过神了,便回答道:“很快就……”一旁的苏红就支棱着耳朵问:“外头什么声儿?”
杜泉站在门口听了听,是十字路口往东那家丧仪馆,里头二胡和唢呐的刺耳声音飘过来,带着哀伤的调调。
刚要回答,就听着一道刺耳的声音嘲讽道:“呦,结巴,搁这儿坐井观天呢?”
杜泉被吓了一跳,猛地朝巷口看去,就见昏暗的路灯下站着那位神出鬼没的老板——吴华庭,他梳着油亮的背头,站在昏暗的路灯下死死的盯着她,面目狰狞好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鬼。
被忽然冒出来的老板吓了一跳,杜泉紧张的靠在门框上,捏着袖口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结巴道:“吴老,老……”
“老什么老!进来,我有话跟你们说。”老板身上一股酒气,眼睛布满血丝。
杜泉被他推了一把踉跄着差点摔倒,被门口的苏红扶着站稳。她摇了摇头连忙走进去规规矩矩的站在衣架子旁边,而苏红此刻神情恍惚,手上还抓着一条衣裳模特的木胳膊。
吴老板打着酒嗝进来,翘着二郎腿坐在屋子中间的那把红木椅子上,背后就是那些花红柳绿的衣裳,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颗木头雕的模特头,端详了一下抬手就把上面的纸脸撕了下去,粗声粗气地说道:“这个店倒闭了,这是二十块大洋,店里剩下的衣服你们分一分带走。”
“倒闭!”杜泉惊愕的抬起头看了那老板一眼,又被他那白惨惨的脸吓了一跳,鼓足勇气期期艾艾的说:“吴老板,我,我房租还没交齐……”
“嫌少?杜泉,你到了我这店里头总共卖出去几件衣服!成天畏畏缩缩连句痛快话都说不清,就你还讨价还价!”
杜泉气不过,攥着拳头,说:“我在这里……做了半年,你……你就发过一次工钱,你……这是欺诈!”
她说完脸上就被甩了一巴掌,捂着脸站直身就见吴老板伸长了手臂要掐她的脖子,连忙抬手扳住他的手掌,这双手冰凉滑腻就像刚从冰堆里捞出来的,他眼睛猩红,嘴唇青紫,从皮肉之下传来的情绪乱成一团,似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乱窜。
杜泉有个与生俱来的本事,就是能通过与人肌肤接触探知对方的心绪起伏,所以,当她察觉到吴老板和苏红一样,竟然平白无故地产生巨大的恐惧时不禁奇怪。
这时,苏红手里拿着模特的假胳膊重重敲在老板背上,把他打得“嗷”了一嗓子便跌在地上。杜泉连忙踢了他一脚,跌跌撞撞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口。
老板被打得不轻,泄力似的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坐起来,他狠狠地看着她和苏红,不依不饶地骂道:“你们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副蠢样,脑子比驴还笨,满脸穷酸相,还怪我骗人,你们长这样子……不就是让人骗的么?还有……”
后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杜泉是个圆圆脸,被这么一激,整个人成了个红腾腾的大番茄。她本就是个木讷性子,加上结巴平时最怕和人争执,每次话到嘴边都不敢吱声。
现在被这么急言令色的数落,虽然边上没什么人看着,可她还是脸上火辣辣,感觉脸皮都黏在了地上。
“够了!”苏红又激动起来,浑身的肉颤个不停,眼睛瞪得极大,指着老板骂道:“你个混球!你说这条街是黄金地段,结果旁边就挨着丧葬馆,一堆破烂儿衣服,谁稀罕来啊!”
“卖不出去是你们没本事,反正就这么钱,店面我已经卖出去了,明天就有人来拆,都给老子滚蛋!”老板愤怒的踹了下桌子,茶杯摔了一地,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不能拆!”苏红依旧不依不饶的喊叫。
老板彻底没了耐性,腾一下站起来,甩开苏红,瞪着那双鼓鼓的金鱼眼,“一个结巴,一个泼妇,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把你们招进来!”
杜泉胸口起伏,紧紧攥着手指,这家伙分明就是要坑人,当初说月钱是十五块大洋,她和苏红在这里整整做了三个月,拿十块就要打发她们!
她心头诅咒了千万遍,整个人又气又急可是不敢上去叫嚷,可怜苏红上去推他还被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