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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她如果神思清明已然睡醒了的话,那么那声“大人”,便当是没有听错的——那梨花带雨的美人儿,竟称她为,大人。
其后,那些娇娥们并没给田安安多少反应时间,一个个鱼贯而入,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接着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替她盥洗梳妆。
此情此景,若是放在好几个月之前,安安必定早受不住惊吓厥了过去。然而,现今的小猫妖毕竟是要做封霄帝君老婆的喵,在九重天的数日,她虽受过不少虐待,但值得庆幸的是,她也长了不少见识。是以,面对这起突变,她端坐在流纹镜前,表现得很沉稳,很淡定,甚至还能拐着弯儿地去套那夜明珠美人的话。
小猫妖是只狡猾的猫妖,夜明珠美人是个单纯的美人,田安安一来二回几番试探,美人都未曾起疑。待娇娥们替她梳妆完毕,镜中映出一个倾国又倾城的绝色美女之后,田安安也基本弄清了目下的境况。
根据夜明珠美人所言,田安安现在所处的这方天地,是漆吴海泽的海底。海底居住着洪荒时代的遗民白鲛一族,她名为绿衣,是一名侍女,伺候的是白鲛一族的大司空。大司空前些日子逛花灯节,看中了一个身段儿纤弱的俏郎君,强抢回屋要与之洞房,孰料俏郎君是个烈性汉子,洞房当晚拼死抵抗,将大司空硬生生给敲晕了过去。
而那位号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白鲛一族翻手为云覆手就能为雨,时不时还喜欢强抢良家男的雨无筝雨大人,正是还在纠结自己分明是只猫,却极其悲怆地变成了一条鱼的田某人她自己。
得知这方世界和自己的身份是个甚之后,近来胆子愈发肥的安安,再次被深深震撼。
关于白鲛一族,小猫妖其实知道的并不多,因为在四海八荒绝大多数的传言中,这个种族太过身娇体弱,没能扛过数十万年的功劫变化,早在洪荒末代便灭了族。对田安安这种两百岁的幼猫来说,上古史中的寥寥几笔,便成了她对白鲛一族的全部了解。
理所当然,对于突然变成了白鲛一族大司空,且还是个又霸道又好色的大司空这件事,田安安接受起来,着实是有点困难。
是时,替她梳妆打扮的侍女们已退了出去,田安安试着捏了个诀,发觉自己已经能十分顺畅地使用术力。她默默地坐在一个大蚌壳雕成的宝椅上,默默地盯着自己的那截又美又长的鲛尾巴发呆,默默地觉得,有点饿。随后,为了避免在饥饿之下吃了自己的尾巴,小猫妖将鲛尾化回人腿,半眯了眸子细细思考起来。
事情实在是古怪。
她记得自己此前被和苍刑一道被困在昊天塔中,后来,帝君来了,说要带她出去,她很开心。又后来,一向十分毒舌的帝君对她说了很多好听话,她心中格外甜蜜,在帝君怀里沉沉睡了过去。再后来,她一睁眼,却忽然到了漆吴海泽的海底,成了白鲛一族的大司空……
猫妖捏了捏眉心,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此时,她究竟是已经出了昊天塔,还是仍在昊天塔中?帝君曾言,昊天塔的出路已被苍刑损坏,若要出塔就务必要破开九重塔顶的佛光结界,那么,单凭她这只喵,在梦游当中便破开了佛光结界,并梦游到了漆吴海泽,顶替雨无筝的身份成为了上古白鲛一族大司空的情况,存在的几率有多大呢?
……呵呵,为零。
安安摸了摸下巴,对着面前的流纹镜皱起眉。镜中仍旧是她的脸,只是因为这个雨无筝常年执掌大权,眉眼间的将相之气映衬红妆,美得愈发明艳无双……也就是说,她十有八九仍在昊天塔中,这处漆吴海泽,只是昊天塔的幻景之一。在昊天塔中,形神分离也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或许她睡着之后魂魄离体,误入这处幻景,依附在了这个大司空身上?
可若是如此,这个雨无筝的容貌,又怎么会和她一模一样呢?更糟糕的是,若是她真的魂魄离体误入幻景,那岂不是已和帝君、苍刑都走散了?还是说,在她睡着之后昊天塔中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他们三人都被吸了进来?
脑子里疑云四起,霎时搅成了一团乱麻,小猫妖大惑不解,托着下巴幽幽地叹了口气。正茫然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时,寝殿的内室帘子一挑,之前那名叫绿衣的美人又走了进来,这次的步子很急,神色间也极是焦灼,口中道,“大人,不好了,宫中出事了!”
田安安抬眸看向她,心道什么事能比老子从猫变成鱼更不好,面上却沉沉稳稳,气势很足地问道:“何事这样慌张?”
绿衣急得一下子就哭了,抽抽噎噎道:“陛下今早给您和五殿下赐了婚。殿下原本还兴高采烈的,可一听说是要娶您,立刻跑到陛下面前大闹了一通抗婚不从,陛下没搭理他,他、他方才竟然在寝殿里找了条白绫,上吊了……”
“……”听她抽泣着说完这番话,小猫妖的嘴角也跟着抽搐了一瞬,觉得这白鲛一族不愧是水族,眼泪说流就流,哭起来跟不要钱似的。半晌才极其艰难地道,“绿衣,你家司空……哦,我是说我自己,在漆吴海这一片的名声到底是有多差?”
貌美的小侍女呆了呆,眨着哭红的大眼睛看她,旋即回过神来,哭得更厉害了:“大人,咱们还是先入宫去看看吧,这已经是第三个一听要与您成婚便上吊的皇子了,在这样下去,您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
因此处是在海底,鲛人出行不兴腾云也不兴御风,是以,从大司空府邸到白鲛一族的王宫,田安安硬着头皮招了朵小浪花,踩上去,由绿衣扶着疾疾而行。到了王宫门前驻足观望,只见这座海底皇城修筑得极是堂皇瑰丽,宫门是巨型珍珠雕成,仿照天族的式样植了层红珊瑚,缀着九重钉,宫门两盘立着数名人高马大的白鲛汉子。
猫妖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有几分稀奇,又是感叹这住在海底的上古遗族十分有钱,又是感叹这个遗族无论男女都生得十分耐看。正忖度着,守卫们已垂了头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大司空”,随后退到一旁,让出一条十分宽敞的大道来。
安安定了定神,对掖着双手从容自若地入了宫。
根据爱哭的小侍女所说,雨无筝是白鲛族的第一美女。照理说,这样一个要脸有脸要身段儿有身段儿的美人,最不愁的便该是婚嫁之事。无奈这位雨大人是个实打实的好色之徒,平日总爱对美男子言语轻佻,动手动脚,一贯令王孙公子们望而生畏,每回陛下有意赐婚便避之不及。一来二回,陛下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心态便变得有些扭曲,更是将“解决大司空的婚姻大事”当作了毕生目标之一,数月前,终于坑到了自己儿子们头上。
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先后遭受迫害,万幸这三位皇子皆十分贞烈,纷纷以死相逼,这才幸免于难。
听完雨无筝过去的种种行径之后,小猫妖扶着额头感叹了一句,“我真是个禽兽啊。”
三皇子的寝宫是松风苑,遍植海树海花,远远望去五颜六色一片,十分艳丽,足以见得,那位寻短见的皇子很醉心花花草草。田安安四下观望了一番,接着便被几个清丽宫娥领着进了内室。
因这身份是假冒,是以小猫妖十分谨慎,强绷着脸皮容色冷淡,一言一行都不敢露出半分马脚。刚刚撩起海珠帘子,一阵期期艾艾的哭声便传了出来,田安安略微伸长了脖子听了听,辨识出那夹杂着哭腔的嗓音,是个男子的嗓音,哭道:“整个漆吴谁不晓得,那雨无筝除了一张脸看得过去外,就是个恶婆娘!皇父竟然要我娶她,放开我,我选择自杀!”
小猫妖堪堪汗颜,脚下一崴差点儿摔倒。其时那殿内的内侍们已经看见了她,纷纷大惊失色地拜礼下去,道:“大司空!”
田安安随意一摆手,示意众人平身。眼风一扫,瞧见床榻上果然躺着个细弱俊美的少年郎,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着红衣,眼睛都快要哭肿了。她半眯了眸子将那少年郎端详了一阵,忽然瞪大了眸子冲口而出:“苍刑君?”
那少年郎怔了下,连带着一屋子的人都怔了下,猫妖已顾不得那许多了,她忙忙地冲了上去,热泪盈眶地握紧那少年郎的手,只觉苍刑这张脸今儿个看起来格外可爱。复语调动容道:“从猫变成鱼后我已心碎欲绝,可算是让我见着个熟人了!”
五皇子又呆滞了会儿,连带着一屋子的人都呆滞了会儿。半晌,殿下回过神,看了看田安安那张近在咫尺的娇艳脸庞,又看了看她攥紧自己五指的小手,脸上一红,顿时一巴掌将她推开丈远,清了清嗓子道,“司、司空,就算你垂涎本殿下美色,也请你克制一下,不可对本殿下无礼……”
安安诧异地挑眉,又伸手去摸五皇子的额头,忧心忡忡道,“苍刑君,你莫不是发烧了?你虽然之前眼瞎,总能听出我的声音吧!”
五皇子狐疑,定睛端详她须臾后,侧目吩咐内侍,“……雨大人身子不适,赶紧送她回去休息。”
“……”她几乎要抓狂了,气急之下猛地将五殿下推倒在了榻上,压着他恶狠狠道:“妈了个巴子,再装蒜老子不客气了!老子是铁柱啊,那个相当无耻还欺骗了那你感情的铁柱君啊!”
殿中众人完全懵了:“……”
是时,一道极是清冷低沉的嗓音从背后遥遥传了过来,淡道,“铁柱君?雨大人这个称号,倒是别致。”
安安微愣,转过头,看见个一袭玄袍的高大男人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闲闲倚着绣了青竹的屏风,身形颀长,目光冷漠,容貌五官极是清冷俊美。
她眸光闪了闪,唇微张还没发出声音,殿中的所有人,连带着榻上的那位五皇子都溜溜地滚了下来,毕恭毕敬道:“国师万安。”
☆、第五十二章
国……师?
田安安小脸一僵,整个人瞬间呆在了原地——屏风旁边那位玉树临风风姿绰约的俊美青年,那副姿容那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光,分明就是九重天上的那只尊神……她感到十分不解,这四海八荒中,喊封霄帝君的人有,喊他上神尊神的也有,却绝对没有人称过他一声“国师”。心中惊疑不定间,小猫妖半眯了眼,视线又上上下下审度了那人一遭。其后笃定,他一定是封霄帝君,绝不会有半点差错。
如此看来,帝君同苍刑全都现了身,那么,看来他们三人……是都被吸入这方幻景中来了,且还都有各自的新身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猫妖眸光之中惊诧同疑惑相交织,半天反应不来目下究竟是何种情况。好在有了方才苍刑的前车之鉴,她认出封霄后并未轻举妄动,只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定定看着他。那高个儿男人亦静静盯着她,目光清冷,面容冷漠,沉潭一般波澜不惊。
一室寂静,须臾无声。
蓦地,田安安有些稳不住了,她侧目,不着痕迹地扯了把小侍女的袖子,压着嗓子道,“哎,这个国师,叫什么?”
绿衣闻言怔住,一双明眸惊诧地瞪她,半天才皱紧眉头极小声道:“大人,您究竟怎么了?怎么今日净说胡话呢?先是逮着五皇子喊个什么刑,现在倒好,连国师白夜都不认得了?”
白夜?白夜……小猫妖在心头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又抬眸对上国师的眼,心瞬间凉了大半截——这个国师的目光是她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