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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船缓慢向前飞行,划过无形的气流和风沙。一颗沙尘从飞船窗前卷过。那颗红色石头渐渐离他们越来越近,张骆驼能看清它砖红的颜色,变近,变近,变得更近。张骆驼睁大眼睛,几乎屏住呼吸,屏幕上的监控视频显示他们离那颗石头只有不到五米,他等待着那一刻来临。他们从石头旁滑翔而过。有一瞬间,张骆驼错觉前方什么都没有,他只听到温柔的风声,但下一秒,嗡的一声,他的耳朵忽然被一阵巨大的嘈杂所包围,接着牙齿开始咯咯作响。
飞船像是碰到了一个巨大的物体,机身剧烈一阵,被撞的朝后一退,飞船内跟着亮起黄灯。
”提示……提示……”男声高昂而空洞。飞船内所有东西开始震动,一颗放在飞船抽屉里的硬币滚入地板,那银色一闪而过。张骆驼眼前一花,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被压在飞船椅上,一阵脑震荡般的疼痛迟疑地袭来,尖锐的疼痛踢打张骆驼的大腿根部。
他吃力地抬起眼睛,奇异景象出现在面前:飞船想要前行却无法前行,它对着透明的天空俯冲,但无法向前半步,就卡碟的游戏。飞船无计可施,只能一次次和无形的“南墙”相撞。它试图向前飞一步,又再次被反弹回来。咚。咚。咚。飞船里所有器具都在摇晃。
“你感觉还好吗?”张骆驼想问问乔德怎么样,但刚刚开口,剧烈的疼痛窜入他的牙龈,他被冲击力猛地撞回到一直里,疼痛在他的脑海里胡乱飞舞。程序显然开始起作用,它们开始朝他们的脑子释放信号,警告他们。
乔德牢牢地把握着方向盘,凝视前方,但他的脸色像张骆驼的一样苍白。
“你们感觉怎么样?要不要下来?”一个声音忽然从飞船里调侃地响起,冰冷无情。张骆驼低下头,那声音是对讲器里的。是芦幸。张骆驼试图说话,然而他眨眨眼,发现那功能似乎已从他肉体里消失。
张骆驼在耳鸣和剧烈的疼痛中看向时钟表,这甚至还没过去一分钟。芦幸没有夸张,这感觉甚至比他描述的还要痛苦。
乔德咬着牙齿,他的手在颤抖,也许是因为疼痛,张骆驼清晰地看见他的手上青筋四绷。他不发一言,按下几个按钮,开了自动飞行模式,让飞船继续保持平稳的飞行,撞着那无形的南墙。他的手颤抖地离开方向盘,轻轻地滑落到张骆驼的脸颊上。
“没事吧?要不要停下来?”他小声说,关掉了对讲器,避免被芦幸那头听到,实际上张骆驼觉得芦幸没法听见,飞船里的噪声让他们都快听不见他们自己的说话声。
张骆驼摇摇头,现在认输就是功亏一篑。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看向窗外:“这是我们的幻觉还是什么?”飞船出现了奇妙的景象,许多不均匀的黑点在天空中闪烁着,他们交叉在地平线和天空之间,被飞船撞击时变成彩色。
“我猜是因为程序,它在警告我们再不停下我们的神经系统会被破坏。”乔德尽量保持冷静,但他的脸色很白,程序也对他起着作用。
张骆驼想点点头,但他做不了,那疼痛的威吓力对他来说过大了,才短短一分钟左右,他就感到生命从他的躯壳里流逝。而乔德也一样,他看得出来,尽管他比他好一些,但也是在强撑。他意识到了一点:他们根本撑不了三分钟,这三分钟要么是他们撤下来,要么是他们因为痛苦死去,芦幸算准了这一点,他觉得他们一定会屈服,撑不过这三分钟。
他们一定得想到点别的办法,否则最终只能这样。他想。
乔德知道他们的对话结束了,打开了对讲器,电流声再度涌进来。
“喂,喂,喂,你们还在吗?”一瞬间,芦幸焦急的声音随着电流马上被放入。
“还在。”乔德言简意赅地说,“对讲器刚刚不小心关闭了。”
“我以为你们死了。”芦幸听到了他的声,像是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地,在他知道他们活后,一种肆无忌惮的恶意就溢出来,他因为他们的痛苦笑出来,“是不是不好过?要不要下来?”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就像平常一样。
“芦幸,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张骆驼插入他们的对话,忍住从身上流过的像刀刮般的痛苦,他朝有点惊讶的乔德耸耸肩。
“啊,张骆驼……仿造人,你听起来挺虚弱的。”芦幸听出了他的声音,“什么交易?你们要屈服了吗?”他的声音充满期待。
“缩短撞南墙的时间。”张骆驼坚定地说。
“什么?”芦幸在那头冷笑了一声,“你当我傻吗?”
张骆驼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们加快飞行速度,加到比正常速度快两倍左右,但时间缩短到一分钟。”
芦幸愣了一下,接着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那微笑的感觉不见了:“你们不可能做到的,加快的感觉会比现在还难受百倍。”
“那如果可能呢?”张骆驼喘息道,将手握成拳头,忍住痛苦的感觉,他感到仿佛有一股电流从他的身体穿过。
芦幸停顿了一会儿:“你不可能做到,现在你听起来就够惨了。我试过,张骆驼,也许你不知道。我和郑郑试过一次,想冲破南墙,不到三秒我们就停止了,那感觉像是我们快要魂飞魄散了,那样试只会死——像死在漂泊无尽的网络上……”他絮絮叨叨的,那感觉像是覆盖在他的身上,再次从他的话语里喷薄而出,将整个飞船舱包围起来,“你们那样只是找死——我劝你们最好不要那么做。”
“我和乔德商量一下对策看怎么飞。”张骆驼迅速说,当做没听到芦幸的话,关掉了对讲器,抬起头来,他还没说话,乔德已经皱起了眉头,朝他摇着头。
“你在做什么?”乔德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冷冰冰。
“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我们两个人都得被三分钟折磨死,我可以一……”张骆驼笨拙地解释道。
“飞船里有降落伞,在抽屉里,你自己戴上,等会儿我给你开门,你跳下去。”乔德说,不由分辨地,他按下一个键,抽屉自动打开,白色的降落伞静静地躺在里面。
“你什么意思?”张骆驼愣住了,不知所措地面对眼前的一切。
“办法是好办法,但一个人就可以完成,我来,你下去。”乔德说,也许注意到了张骆驼的失落,放缓了语气。从他的眼睛里,张骆驼能看到他自己,他脸色苍白,手足无措。
“不。”张骆驼坚定地摇摇头。
乔德脸上被飞船灯的光线照亮,闪烁,张骆驼看不清他的表情。
乔德的声音很轻,几乎像请求:“我是赎罪,但没必要拉上你。”
“那我陪你赎罪。”张骆驼打断了他,双眼一眨不眨。
乔德没有回答,那光线仍然一阵阵地在他的脸上扫射着,遮盖住他的想法,良久,光线渐渐变暗,然后熄灭了,那清晰的脸重新出现在张骆驼眼前,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乔德转过头去,低下头,望向方向盘。
“要是你死了怎么办……?”他的声音很轻,头次有无力的感觉。
张骆驼低下头去,茫然地望向自己的手,他看到了自己的大拇指,上面没有指甲,伤痕结痂不久,像是弯弯绕绕的白色树枝。
“我本来就是仿造人,不会死亡,只能算报废。”他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而且……”
他望向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像永无尽头。
“我们现在本来也就没活着。”他呢喃道。
他抬起头,和乔德两相对望。他们望进彼此的眼睛,什么话也没说。寂静在此刻蔓延。他们听到什么的响声,那声音像是遥远的哭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也许是来自他们内心,他们自己。
乔德终于屈服了,他轻轻地,几乎像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但记得如果难受要喊停。”他说。
张骆驼按下了对讲器的开键,他不等芦幸说话,直接说道:“我们准备加速了,一分钟,芦幸,看好了。”
乔德和他对视了一眼,转过头去,解除了自动飞行模式,左手重新握住方向盘,飞行速度选择了偏慢,但他们仍然感到一种隐隐约约的痛苦像是潮水般袭击着他们。乔德将右手放在变速杆上,但没有动。他回过头,朝张骆驼望了一眼,才轻轻地拉下了变速杆。飞船的嗡鸣声忽然加大,一些小小的火星在飞船前段迸发,座椅震动不停,张骆驼的全身起伏不定,安全带是防止他飞出座位的最后装备。
“吱——”,和“南墙”间巨大的摩擦声在飞船前窗连环响起。尖锐的疼痛像是一把水果刀从中切断张骆驼的神经,那疼痛太过显然,比刚刚他们所体验过的还强十倍,尽管他已做好了准备,但在痛苦的海浪拍打来的那一刻,他全身还是忍不住抽搐不止。他不禁咬住嘴唇,但呜咽仍从缝隙里逃出。他闭上眼,忍过那阵疼痛,另一点痛苦却从他的脚底侵入,一直到他的神经各部分。
“你们在做什么?”芦幸的声音从对讲器里传来,试图表现得非常不屑,但吃惊从那短短的句子里泄露出来。
“像你想的那样,加速。”乔德冷冰冰地说,尽管他的语气平淡无奇,但仍然有一丝痛苦不小心地从他的嗓音里透出。
“但我没同意你们这么做,”芦幸说,“头儿,你别想白费心机——”
乔德甚至没等他说完,再次拉下变速杆。飞行速度再次加快。张骆驼被冲击力甩在座位上,比起疼痛,他更感觉到一种意识的涣散,像有种东西把他从内部瓦解,飞船舱窗户开始震动起来,那声音犹如城市大厦的玻璃被风鼓动,冷冰冰而巨大。张骆驼眨眨眼,他看到他们面对黄色的土地,灰色的天,眼前空无一物,但飞船发出近乎绝望的呐喊,有东西挡着它,那是什么?一道程序?一道隐形墙?飞船自己——飞——飞——然后摩擦出火花。
“你们疯了吗?——”芦幸的声音从对讲器里传来,听起来很愕然和惊惧。
飞船持续向前飞——飞,张骆驼眨眨眼,窗外的天空再次出现了零星的黑斑,它们从天空中破土而出,甚至开始反噬天空,用黑色一点点将它包围,飞船的火花零星地散落,但阻止不了那趋势。张骆驼靠近窗户,在疼痛中看向地面。黄色的土地,它开始一节节被黑色消退打败。
“等等——”芦幸再次说,不知为什么,那对讲器发出的声音非常小,也非常弱,轻飘飘的,像是从很遥远处发出的信号,被什么拦截,轻飘飘的,像一个彩色的小圆点,他停顿了一下,也许是因为不知所措,“你们下来吧,今天我就当你们没找过我,以后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张骆驼看向窗外,外面已经被黑点吞噬完毕,到处都是黑色。飞船仍在向前飞,但周围已经没有其他的色彩,而是一片黑,那些黑色闪闪发光,沉寂下去又发亮。
张骆驼揉揉眼:“乔德……”他轻声说,“你看得见那些黑色吗?”
“看得见,我想是因为我们的视觉系统被程序破坏,它在警告我们再下去就完蛋了……”乔德轻声对他说,避免被芦幸听见。他脸色惨白,呼吸急促,灰色的眼球中充满血丝。张骆驼伸出手,他想摸摸乔德,但他刚伸出手就无力地垂下,他没有力气了,痛苦之后是麻木,沉重的窒息感压住他的头脑。
吱——吱——单调沉闷的碰撞。蓝色。红色。张骆驼微微移动眼球。幻想的色彩从黑色里飞一般滑过去。
“你们听到了吗?只要你们下来,我们就一笔勾销,我不会帮你们,但也不会向管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