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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德,你还记得那只企鹅吗?”良久,芦幸忽然打破了沉默,开口道。
乔德皱起眉头,没有立刻回答芦幸这句突然钻出来的没头没尾的话,谨慎地斟酌它的真正含义。
企鹅?那是什么?张骆驼疑惑地想,芦幸的话有些无厘头。
芦幸瞥了他一眼,仿佛猜中他的困惑,好心地提示道:“我说的不是意象上的企鹅,是真的存在的企鹅,就是那只,玩偶企鹅,到处乱飞的那只,搞得大家一片慌张。”
似曾相识的画面从张骆驼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芦幸看了出来,他得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对,就是你想的那只,那只玩具企鹅。在走廊上被乔德捉住的那只。”
张骆驼皱起眉。那只玩具企鹅,他记了起来。那只企鹅已经在他记忆里模糊不清了,他只记得那么一瞬间,那企鹅被乔德飞踢出去,像是一道黑色的残影。但他没明白芦幸为什么突然在此刻提起这个,他以为他们来谈上周的那些事,关于芦幸说的那些奇怪的话。
但芦幸眯起眼,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话题的偏移,自顾自地进入回忆之中:“你记不清了是不是?但我倒还记得清楚。我记得那只企鹅是黑色的,但是头皮那块有因为粘漆留下的一片亮蓝色,它闻起来很难闻,像是一只堆积太久的玩具仓鼠,上电池时也不好上,要花很长功夫……但当它贴上乔德和他父亲的合影时,它一下变得很好玩,会让人发笑……”
乔德打量芦幸的目光忽然收紧。
“我记得照片上是他和他父亲的合影,那张他从来没给人看过。”芦幸像是没注意到,继续说道,“他偷偷地把照片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连赵一也不知道……”
张骆驼愣住了,他一下明白过来。
“你们猜猜是怎么回事?”芦幸细细地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像是终于从中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仍然神秘地微笑,饶有兴趣地停止了讲话。
“是你做的?”乔德面无表情地说。
芦幸轻轻地点点头,似乎毫不在意:“确实是——”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乔德,似乎在等他愤怒或者生气,失去理智,而他不等乔德说话,又狡猾地加上了筹码,准备将乔德的怒气推的更高,而这会让他自己更高兴:“不过我猜你一定很想不通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你和你父亲的合照?”
那张被乔德自己撕的粉碎的照片,那上面乔德手中拿着黄蝴蝶的标本,面对镜头僵硬地微笑着。张骆驼还记得它,他知道那对乔德来说很重要,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乔德。
但出乎意料的,乔德看起来仍然很镇定,他对芦幸的话没有什么反应。
“没什么好稀奇的。”他平静地说,冷冰冰地看了芦幸一眼,芦幸的笑容立刻僵住了,也许是因为预想的场景没有在他面前呈现。
“那张照片我放在办公室里,只要你收集了我的指纹、有心溜进去翻翻就找得到。更何况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叫赵一帮你开门,说要找点资料。而且这么做不难……他也进去过。”乔德回过头,看了一眼张骆驼,他被大厦影像涂得深蓝的嘴边露出一点点笑意,但那也有可能是张骆驼的错觉,因为乔德马上就转过头去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在这个时候,告诉我关于你暗中做的那些事,但我不感兴趣。”他的眼睛瞬间变得像猎鹰一般。
乔德绕开了那些语言陷阱,直冲芦幸而来。芦幸苍白的脸颊因此开始变得僵硬,他彻底失去了达到他想要的效果的可能。
“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有人指使吗?还有你上星期为什么打张骆驼?你上星期说的话是想暗示些什么?”乔德的口吻很不客气,几乎算是咄咄逼人,他一针见血地问道。
芦幸直愣愣地盯着他们,没有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有一分钟。沉默让这个房间没有时间的界限。他突然笑了起来。他白色的脸颊渐渐变红,咳嗽和笑声从他的喉咙里一波波涌出。
他抬起头,冷冰冰地说:“你想知道为什么我要打他?”他的视线穿过桌上的全息影像,它们在空中摇摆不停,目光直冲乔德而来。乔德接住了那目光,毫不躲避,他等待着芦幸的攻击。
芦幸沉默了会儿,他躺在座椅上,好一会儿后,他才再次坐起来,声音平静地响起,像一颗无声的□□:“他可以活……那为什么他不能活?”
乔德抓住了关键词:“他是谁?”他说,冷静而沉稳,他的瞳孔在这瞬间微微放大。
芦幸轻轻闭上了眼睛,他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睁开双眼,眼睛里含满了久久不睡导致的血粉色:“曾林。”
张骆驼愣住了,他皱起眉头。
曾林。他觉得他听过这个名字。他在他的过去里搜索着这个词。
曾林。
他猛地一颤,想了起来。他所见过的只有一个曾林。那个广告部的成员。星期几,窗外大雨漫天,装满幻象的玻璃窗外。他回到办公室,椅子下躺着一个左肩流血的人。广告部的曾林。
“他们甚至没把我们当人看。”他和郑郑在电话里讨论曾林的被辞职。但他是被杀了,被管理部。乔德曾告诉过他。
芦幸认识这个曾林?他猛地抬起头。
“你认识他?”乔德皱起眉头,他稍稍坐起来,不可思议地说。他显然也想了起来,叙述者比听者更难以忘记那些故事。
“对的,就是那个曾林……你们还记得他。我对你们隐瞒的很好是不是?”芦幸点点头,像是在赞赏,“你们知道的那个曾林,除开管理部,大家都以为是被开除但是是死掉的那个仿造人。”他说出“死”时声音非常惆怅,有些颤抖。
他注意到张骆驼听到“死”时睁大了眼睛,轻轻地点点头:“他死了。”确认地说。
“他是你的朋友?”张骆驼不自觉地问道,他注意到乔德的视线也跟着轻轻地移了过来。
芦幸点点头,声音很轻地说:“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他重复了一遍,眼神有些涣散,视线在乔德和张骆驼之间转悠,不知为什么,他的目光有些讽刺:“就像你和他,虽然我们还远远没有到那种程度,我从他那里学会了很多东西……他最后却死了,死在我们的手下。”
芦幸复杂的目光停在乔德身上,那视线是蓝色的,那颜色涂抹满染乔德整张脸:“我们杀了他……我所在的人群杀了他,但我却没有办法。我们来自火星,我们下达任务。我就像误入羊群的狼,像典故里说的那样,他是必须被处死的。”
“那只企鹅——我为什么要拿走你的照片,参加乔德马行动?是不是有人指使?”芦幸歪着头,说,“答案当然很简单,没有人指使,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憎恨,小小的憎恨,对我自己,对你,对赵一,对我们这群人。我曾经看到过你和你父亲的合影,我知道它是你最珍贵的东西,藏在你的办公室的某个抽屉里,这是你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曾林失去了他的生命,你至少得也失去一件什么,拿走它贴在企鹅上,只是我对你小小的报复。”
“……你上星期也是报复?”乔德冷酷地看着他,他从芦幸的话举一反三。他们都知道“上星期”指的是什么,芦幸打了张骆驼,他的拳头远远不及他的微笑那么朦胧。
芦幸抬起头来,他不可置信地笑了笑,耸耸肩,像平常一般:“不,你高估我了。企鹅那件事就是我最后的报复,我没法做出其他的了,因为我也是罪人、害死他的一员。这是我唯一能想得到的报复。但当时我以为在那以后,我们仍然会是朋友,尽管我从心底唾弃我们,但毕竟我们都是罪人……可是你……”他死死地盯着乔德,像看一个未爆的地雷。
一声“搭拉”。他的鞋子踏在地上,笑容消失不见。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张骆驼身上,那视线充斥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全部一闪而过,张骆驼无法辨别清楚,但那视线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芦幸的目光在他身上环绕捕捉,仿佛在寻觅一些已经失去的东西。
“你知道曾林为什么会死吗?”他突然轻声说,问张骆驼道。
张骆驼茫然地摇头。他不知道,不明白芦幸的意思。
“因为他是仿造人,而他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一点。他为了证实自己的这个猜想,翻进了我们头儿的办公室。结果他真的翻到了文件,但在他想逃走时,管理部的人赶来了,把他逮了个正着。”芦幸说,疲软无力。
他把目光移向乔德:“是不是,头儿?”他挑衅地说,语气讽刺。
乔德没有回答,他保持沉默,但沉默代表着默认。
芦幸忽视了他的沉默,继续说话,那声音喃喃地充斥整个房间,让整座房间陷落:“我上个星期为什么打了张骆驼呢?是为什么呢?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他是很好的人,无论是作为仿造人还是人类而言,他甚至和曾林一样好。”芦幸说,他的声音颤抖着,“但这正是问题所在。同样的仿造人,却是不一样的故事。他们在重庆日复一日地、和彼此如此相似地活着,有一天,他们都触碰到了真相的薄膜,想要走进去。但曾林只能窒息而死,他却径直穿入,就因为你在背后庇护。”
芦幸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提高:”你处死了曾林,但却保护了他,尽管他们两个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但命运就是这么不公。不仅如此,你他妈的还说要带他回火星。”他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我早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但直到那天我才看清一切。假如他能活,为什么曾林要死?私心,一切出自于私心——我不该揍他吗?他如此幸运地,就因为你的私心就活了下来,他承受的我打他的这点痛苦算什么呢?”
他埋下了头,声音异常痛苦,似乎在喃喃地啜泣。
游戏的橘色标题在空中闪烁,张骆驼从那欢乐的标题里穿过去。但他看不清芦幸,芦幸被那双手挡住了。他说不出话来。另一个仿造人,另一个同伴……死亡,和他自己的活着。他麻木地思考一切。
乔德似乎和他一样,这话击中了他,他无话可说,他张张嘴,但没有说出东西,他的灰色眼睛轻轻地闪动。痛苦、困惑。这两种情绪交织而过。
芦幸看着他的神情,露出讽刺的微笑。他喘了一口气,擦掉脑袋上的汗滴:“但你别误会,我不是嫉妒你想带他回火星,相反的,我甚至还有点假惺惺地同情你。”他耸耸肩,泪水和啜泣已经消失不见,不知怎的,他的语气开始变的残酷和高兴,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他的转变像是一个人到另一个人。
“你以为我们真的能回去?”他一字一句地说。
张骆驼呆滞地看着芦幸,芦幸忽然之间吐露出的信息像一个恶作剧的谎言,又像一个无意义的句子,他一时没明白芦幸的话。乔德似乎也不明白,他的瞳孔微微放大,那针尖大小的灰色分裂开来。
“你是什么意思?”乔德轻声说。
芦幸恶作剧似地看着他们,欣赏着他们的表情。他似乎在等乔德发怒,又也许什么都没等:“你们果然不知道。”他说,声音低下来,“一开始我也不知道。”
他幸灾乐祸地摇摇头:“重庆,我们来到这里呆够四年,然后就能回火星。他们是这样说的不是吗?你也这样以为的?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那张冰冷的桌子一闪一闪,仿佛在揭晓什么,他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感叹道:“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