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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像是猜测出张骆驼心思似的,轻声问道:“你新安的左臂感觉怎么样?”
张骆驼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乔德。
乔德轻轻点了点头:“也许是因为科技吧?还有你的左眼也是,你甚至都没有提过它。”
张骆驼听出了乔德在轻微地讽刺他。他喘息着,悄悄地握住了他自己的左手,指甲嵌入他的手掌,疼痛感传入神经,一直到达他的眼球周围。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他自己的思绪完全是茫然的。
乔德也许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变安静了,让张骆驼沉沦在无尽的思绪里。
张骆驼埋下头来,让脑袋沉在掌心之中。
但他感觉他无法抓住那些思绪。
乔德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来。
“你刚才只说了仿造人和人类生理上的区别?那么能告诉我意识上的区别是什么吗?”他转移了话题,轻声问道。
张骆驼这才恍惚地抬起头。意识上的区别,在这瞬间他几乎快忘记这个话题了。
“意识上的区别……”他从他那些庞大而零散的思绪里走了出来,想了想,才回答道。
“是记忆。”他说。
“记忆?”乔德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神情有些古怪。
张骆驼点点头:“是的。”他慢慢地将那本描述仿造人的书上的句子给记起来,仿造人的记忆从它们开始运行之时诞生,这意味着,它们的记忆往往从一个具体的节点,一天开始。这和人类不同,人类自诞生起就拥有持久不断的记忆,回忆里不会有边界线,不可能发生回忆空白的情况,即使再记不清楚,大脑也能产生碎片化的记忆画面。但仿造人们的记忆一旦到某个节点,再往前推,就是一片空白,仿佛一片沙漠。
……人不可能没有长久的记忆。那本书的最后一句话在他脑海中回响。
“人拥有碎片化的无尽的记忆,但是仿造人的记忆是到某个固定节点后就全部消失。”张骆驼说,“这就是人类和仿造人意识上的最大区别。”
乔德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他的说法:“那我想问,你的记忆是怎样的?”
张骆驼皱起眉,愣了一下。记忆。这个简单而熟悉的词语。
他看出了乔德的目的,但他觉得这次乔德不会如愿。
“和其他人一样。”他略微轻松地说,松了一口气,“碎片化的,源源不断。”
“既然是碎片化的,那实际上你是记不太清楚是吗?”乔德精准地抓住了他的话。
张骆驼理解着他的这个用词,犹豫地点了点头:“是的,因为记忆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那东西太理所当然了,张骆驼甚至不会去回想和怀疑,因为它永远在那里,不会背叛他,记忆就像一座房间里会被忽视的空气,随时存在于他的呼吸之间,但是也永远模模糊糊的,摸不着——昨天的记忆在今天就开始稀释,那像一个个梦,一个只存在于某个遥远地方的纯白色空间,没有人能抓到它。
“你并不知道它是在某个节点就突然一齐消失还是碎片化的。”乔德确认道,“因为它是模糊的,很难捕捉到。”
“可以这样想。”张骆驼感到有些疲惫,那是他左臂开始的酸麻感,接着那感觉扩大到全身。他猛地意识到他的四肢是如此协调,像是天生如此,而这让他有些恐慌,他垂下眼来,用全身的力气抵抗那感觉。
“但是我并不怀疑我的记忆。”他补充道。
“但你也无法证明。”乔德说。
“是这个意思。”张骆驼想了想,犹豫地,有些不想承认地点了点头。
乔德沉思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地,再次开口了:“那么你想不想冲破阻碍看清记忆?”
张骆驼抬起了头:“什么意思?”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通过某些方法,能让你冲破阻碍,看清你全部的记忆和记忆的边界点,你看不看?”乔德将他的话重复和延展了一次。
张骆驼觉得这听起来很荒谬和奇怪,但是乔德只是看着他,看起来无比认真,没有丝毫犹豫,像是已经认定了什么。
张骆驼久久地凝视着乔德的眼睛。他不明白乔德为什么这么肯定和坚持,然而同时,张骆驼感觉得到,他的心在轻轻地颤抖,不知道为了什么——也许他知道。通过那些长长的都市丛林,无比深的睡眠,那些张骆驼之前一直未解的疑惑,不断翻出的一切。
乔德将它们挑明摆在了这里。
他的心声渐渐语无伦次,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他甚至没发现自己点了点头。
他看到乔德站起来,走出门去,回来时他手心里放着颗颗药丸,那是颗蓝色药丸,他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张骆驼问道。
“你可以管它叫记忆剂,但我们那里管它叫芬美令,那是它的药名。”乔德说,“它能够回溯记忆——直至你记忆里最远的地方。”
张骆驼困惑地挠挠下巴:“我怎么不知道有这种药?”假如有这种药,整个重庆都应该有所反应,那些新闻会大肆报道:这是科技的飞速进步。
“因为一些原因。”乔德说。又来了。他的那种语调,神态,像是藏有秘密的态度,让人感觉他还隐藏了些什么。但张骆驼某种程度上已经习惯了,他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接过了那蓝色药丸。
它小小的,像是一个闪烁的像素点。
“它会怎么起作用?”他问乔德道。
但乔德只是轻轻朝他点点头:“吃下去,然后等待。”
张骆驼将它放入嘴唇中,咽了下去。
一分钟过去,没有什么,他有些困惑地朝乔德看看,但乔德只是示意他耐心等,因此张骆驼决定等下去。
一分钟以后,一种旋转感开始从他四周转起来。
张骆驼感到奇异的震动感。
他眨着眼,看到周围卧室甚至一切的景色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像是天空那样的不均匀的灰色色彩。接着那些色彩开始流逝,像沙漏般进入他的视网膜。
他稍稍转动了他的眼球,那些色彩开始变形,变成几何体,接着开始向下,向下。
他看到了它们变成画面。
那些画面和声音从他眼球里跨过去,被他抹平,向前转动。张骆驼最先没反应过来,接着注意到那是他的记忆,它们像电影般从他眼前流过。而且它们看起来非常清晰,色泽鲜艳,每一个细节处都是如此完好,像是没有被磨损。
这是因为药片的原因,它刺激了你的大脑,把你的记忆视觉化,你能看到你的记忆,而且看到的比你平时更清楚。一个遥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张骆驼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刚才将感叹说出了嘴,现在回答的是乔德的声音,他在他耳边说话,但声音远的像上帝。
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张骆驼听到乔德问他。
记忆。张骆驼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地回答道,他看到自己正在R…63的追逐下逃跑,这感觉有些怪,看着另一个自己跑过去。
这药片是不是像C33药片一样,是幻觉和现实的结合?他说有点怀疑地问道。
但还没等乔德回答,他自己就先否定了,药片能让人产生幻觉,但幻觉都是随机的,它不可能这样清晰、完整地像是一条脉络般让记忆呈现在他眼前。
他感到他的头有点疼——也许是因为药物的刺激。
张骆驼再转动了一下眼球,要是这些记忆能朝前转动。他想。
他还没想完,那些画面就立刻跟着快速地朝前飞奔,换句话说,记忆倒转。
他有些惊讶地深呼吸一口气。
那是因为你的大脑发出命令,神经接收到了,你的记忆是跟着你的大脑走的。乔德解释道。张骆驼这才意识到他又把话说出了口。
他看到记忆在视网膜上飞速转动,那些飞过大厦的R…63,走过公司的路面,那些记忆密密麻麻,看起来无穷无尽。他不禁停下来,有些惊讶和眩晕地仔细观察那些记忆。
他迷失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乔德的话:他的目的不是来看这些记忆的。而是找到记忆的尽头,看它是像碎片般模糊还是像是遇到某个分界线般忽然消失。
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让记忆朝前转动。他感到那药效非常有力,因为他才刚刚这样想,那些记忆就飞速朝前推回。立刻的,他看到许多更多的回忆,更之前的回忆:
他买下毛毛,它钻入他的怀里。
无数个夜晚,他修理软件。
乔德冰冷地看着他。
乔德刚入公司,站在会议台上介绍自己。
……
这些记忆和之前的有些不同,它们从一开始的清晰和色泽鲜艳变得略微模糊,也许是因为时间久远。
张骆驼继续往前推。
慢慢地,他的记忆仿佛潜入深水区,即使有药片帮助,但也从无比清晰变得只剩下斑斓的色彩和动作,那些说出的话被钉在记忆中,渐渐褪色。
他修好了阿煤。
他开始在工作里找到乐趣。
他和郑郑一起去某条街道。
他初次遇见郑郑,和她成为朋友。
他眨眨眼,那些记忆开始变的有些光怪陆离,不再是电影式地播放,而是片段式地闪烁。
片段闪过。
他看到公司里他孤单一人,没有人和他联络,因为这里没有人想主动结交朋友。
他在贫民窟中闲逛,买各种唱片,一些拳击手的争吵猛地冲过。
画面一张张抽出、再吞吐下去。再往前,再往前,犹如从时空隧道中通过。
他发现他的记忆开始变成越来越不清晰的片段和斑点,像是碎片般闪烁。
我没有问题,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张骆驼暗中确定了,看着那些记忆。
他因有些放松地继续让记忆朝前行去,不断朝前去。无数回忆被甩在他身后。
他眨眨眼,忽然看到眼前一片白光。
一个无比清晰的画面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十一公司的大厦,它闪闪发亮。张骆驼看到回忆里的自己抬起头,站在公司大门口,旁边Q的雕像雄伟壮观。
他在想:我的新生活。
隔着时间,张骆驼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张骆驼被这声音弄得愣了一下,这是他最初来公司时——他隐隐约约地记得,但他不明白这个记忆为何那么清晰。
他只顾思考着,不小心让记忆中断了一下,于是,他眼前的画面像是半夜两点的老电视冒出雪花白的画面。
他转动了眼球,让自己重新和那因为药丸产生的频率相连接,继续朝前回想,准备再记起更之前的内容——他来到公司前的内容,他的生活,他的少年时代、童年时代——直到那些记忆从片段变成模糊的、大块的,无人看清的色彩,他将会退出去,告诉乔德一切的事实。
他的回忆迈开腿,准备朝前跑。
但马上被拦了下来。
张骆驼闻到腐烂的气味,那是他的思考和回忆。
他想不起来,一种东西本能地阻断他回忆更久的过去,犹如被清洗的磁带。
空白的雨夜中,一颗颗雨点抹去玻璃上画的符号。
他皱起眉,试图集中精神,借助那让他大脑兴奋的蓝色药丸,让记忆回到久远之前——他重新回溯,从前几天的事开始想起,转动眼球,开始让记忆下潜,让自己潜的足够深,直到能顺利挖掘出东西。
他记起他站在公司门口,想,我的新生活。
他深呼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往前推。
但他不行,一片空白的水花阻碍了他,让他朝上浮去。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连片段式的画面也消失了。他连一句话都想不起来,他的想法不是被大脑阻挠,而是单纯的没有想法。
就像一张光盘,里面什么也没录。
张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