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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的时候,吴江和阮阮也赶来医院。阮阮换去了累赘的礼服,盘着的头发都没来得及解下来。
“怎么样?”他们围在司徒玦身边问着姚起云的情况。
司徒玦摇着头,推他们往外走。
“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你们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吴江说:“我回去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正好他被送到我们医院,我还是过来看看的好。”
“他是他,你们是你们。阮阮都累了一天了,吴江,亏你还忍心把她拖过来,回去吧,你现在在休假,这事跟你们没关系。”
阮阮说:“我们是担心你呀。”
“我?”司徒玦惨然一笑,“其实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她把吴江两口子赶出了医院,自己也当着他们的面坐进了一辆出租车。外面飘着零星的小雨,都阴沉了一整天,这场雨早就该来了。
司徒玦原是打算回酒店的,出租车开了很长一段,她迷迷糊糊地觉得不对劲:
“师傅,你往哪儿走啊,这方向是不是错了?”
“错不了!放心吧,不会带着你绕远路的。”司机笑道。说话间,司机已把车停在一条大路的边上,“不是你说要来中山北路吗?”
“我?”司徒玦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肯下车,怔怔地望着车窗外。她离开的时候还没有这条路,周围的建筑物都是完全陌生的,“中山北路”的路名怎么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
对了,是有人提过这条路。是一夜白头的爸妈,还是出现在医院的交警?
司徒玦让一脸莫名其妙的司机往前开,果然,没过多久她看到了歪斜断裂的隔离栏栅,零星的碎玻璃,说不定还有血迹,只不过被这场雨冲刷了。如果不是这些东西,几乎很难从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秩序的路上看出几个小时前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看见没有?连环车祸!差点出人命了,听说那喝了酒的家伙一着急,原本脚刹车给踩成了油门,被撞伤的也是惨啊,要不是开的是好车,估计当场就没了,不知道撞人的会判几年……”司机指着外面啧喷叹道,对司徒玦娓娓道来,一如讲述着见怪不怪的城市传奇。
司徒玦像是看到那辆失控的越野车在疯狂地朝自己碾来,电光石火间,逼近了的大灯让人什么都看不清,那一瞬间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即使日新月异的城市变化让司徒玦模糊了方位感,但她仍然可以判断出这条路并不是姚起云从吴江举行婚礼的酒店返回司徒家时应该走的路线,他自己的住处据说在公司附近,而久安堂的办公地点与这条路线更是南辕北辙。
他大老远地绕过来是为了给她妈妈买药?
出租车还在往前,天已经完全亮了,虽然乌云伴雨的天还是灰色的基调,但是夜幕中的那层黑纱渐渐揭去了,途经一个正在建的高楼工地时,司徒玦忽然看到一条阶梯陡峭的小巷,回忆不由分说地尖啸着扑来,如同那辆踩错了油门的车,瞬间就足以将人吞没。
“我牵着你走……不许偷看……”
“慢点,别闹。”
“为什么送我这个?”
“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有人在咯咯地笑,她听得见,他们牵着手在这小巷里疾奔,有人闭着眼,有人睁着眼,看到的都是相爱时的颜色。
司徒玦把头抵在驾驶坐椅的后背,“师傅,这里往前是不是有个广场?”
“对,我们叫它钟楼广场,就因为那广场上有座大钟……”
大钟的后面有个叫“时光的背后”的小店。
小店里有过彼此等待的人。
“停,停!不要再往前了。”司徒玦拍打着前方的坐椅,惊慌失措,她让司机立刻掉头,往她下榻酒店的正确方向开。
他究竟要去哪里?
他为什么要去?
她害怕再往前,答案就会浮出水面。
司徒玦关上酒店房间的门,困兽般翻找她的药,连垃圾桶也不放过。她太后悔没有把药随行李带过来,现在没有处方,也不能再去找吴江,他上次已经勉为其难,不可能再给她带第二次。
确定不能从药剂上寻求到帮助,司徒玦只好让服务生给自己随便送了瓶酒,感谢她烂得一如既往的酒量,喝了不到三分之一,吐了一场,睡得很好。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门铃声已响了多久,司徒玦头重脚轻地去开门,另一端有拿着钥匙的服务生匆匆赶来,见她安然无恙这才走开。门口的薛少萍在看到司徒玦的那一秒,收起了不安和忧虑,换上了司徒玦熟悉的失望和不赞同,但已比昨天惊闻姚起云险况时冷静、克制得多。
司徒玦身上的酒味应该还没有完全散去,可她觉得这时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是不会在乎了。
“妈,你要不要进来坐?”司徒玦迟疑地问。
“不了,我来是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应该拿过来给你。”薛少萍把一个袋子递给司徒玦。
司徒玦接过,用力晃了晃,最先从袋子里掉出来的是一串钥匙。
“钥匙是起云住处的,老实说,我和你爸也没去过他后来买的那套房子,他没提,我们也尊重他的私人空间。今早我去给他取一些日常的东西,才发现他不愿意我们去是有理由的……你最好能去那儿看看。当然,我指的是在你有时间的前提下。”
司徒玦把钥匙放了回去,连整个袋子一同交还给妈妈。
“我还是不去了,明天要出席一个研讨会,今晚还有很多要准备的东西,机票已经订好,后天我就回去,以后……以后不一定会回来了,你们可以放心。”她低着头,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你这个时候要走?起云躺在医院里连危险期都还没过!”薛少萍难以置信,一向教养良好的她也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司徒玦喘息着,这个时候她不想哭,哭了没意思,所以必须把话说得很慢。
“妈,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只能说很遗憾,对,就是遗憾。我也不想发生这种事,但是如果你们非要我为他的事故负责,我没办法同意。”
“你敢说他不是一直在等着你?如果不是为了你,他会躺在医院里?”
“我也等过他,你不明白我和他的事,如果等不来他,结果出了意外的人是我,你会让他给我陪葬,就因为他不想和我在一起?”
“我没让你给他陪葬。”
“我知道,我这个时候应该在医院里守着他掉眼泪,人都这样了,以前的事统统不重要了,他死了我为他守寡,残了我照顾他下半辈子,这样很感人,很伟大,但是我为什么要这么伟大,我不要别人为我感动,现在我有我的生活。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因为车祸躺在医院里,我能做什么?姚起云和我七年前就彻底地结束了,我不想再谈谁是谁非,但是他对我而言和陌生人已经没有分别。你可以说我欠你的,欠爸爸的,因为我不孝,但是我不欠姚起云任何东西!”
薛少萍紧紧地捏着肩包的细带,抽了口气,“你现在的狠心究竟是跟谁学的?”
司徒玦没有说话,或许她只是学会了自保。
研讨会结束得无波无澜。司徒玦代表她的受聘机构发布了一个简短的行业报告,在傅至时的带头推动下,多数参会厂商对她的报告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会后,傅至时与谭少城出面极力劝她多留几日,司徒玦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原定的计划次日返程。
出发当天,她去医院再度探望了姚起云,尽管医院按照司徒家的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地抢救,但他仍没有好转的迹象。薛少萍也不再和司徒玦说什么,司徒玦坐下来的时候,她甚至很客气地给司徒玦倒了杯茶。
司徒玦喝了一口,说不辛酸是骗人的,但比难过更深的是无力感。都说血浓于水,可他们却总把彼此逼到无路可退。
薛少萍的腰让她站不了多长时间,坐下来也只能是略略佝偻着才会好受些。她和司徒久安一样,今后只会越来越苍老。
这种感伤让司徒玦再也没法佯装视而不见,她试着把所有的不愉快都抛开,她说她必须回去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但是如果他们愿意,她可以回来,从姚起云身上接过本该属于她的担子,陪着他们,照顾他们,甚至他们可以随她一起去国外生活,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二老肯忘了过去,说一句“你还是我们的女儿”。而不是“嫁给姚起云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
薛少萍却淡淡地说:“我只有一个儿子。你有你的生活。”
第四十一章与回忆相逢(大结局下)
赶赴机场之前,司徒玦还是去了姚起云住的地方,让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姚起云出事时带在身上的钱夹。薛少萍坚持没有把她交给司徒玦的东西拿回去,钱夹就在一堆零散的物件中,里面的现金和卡摆放得整齐有序,一如姚起云往常的作风。
任何出奇的地方。司徒玦甚至想过里面也许会有一两张旧照片,事实上并没有。当司徒玦为妈妈给她钱夹的意图而困惑时,她在钱夹的内层发现了几根长头发,几根头发被归拢成小小的一束,规整地存放着,很明显它们出现在那里不是无心巧合,而司徒玦随后拿起它们与自己当时从头上拔下来的发丝做比较,无论是头发长度还是卷度,别无二致。
那是洗手间的漏*点过后她唯一留在他身上的东西。
如果说这头发只是让司徒玦震惊,那么,当她用钥匙打开姚起云住处的瞬间,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七年后她回到从前的家,却发现家里的每一处布置摆设都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姚起云几乎把当时司徒家大部分的旧陈设都搬到了“新”住处,尤其是司徒玦楼上的卧室,和一楼她曾住过、后来属于姚起云的房间,可以说被完完整整地迁移到了这里。就算她在记忆里细细描绘,也不可能像眼前这样重合得严丝合缝。司徒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如空间斗转,回到了旧日时光。一些小物件,她书桌上的相架、床头的闹钟、旧得褪色的狗熊抱,她几乎都忘了自己有过这些东西,现在它们一一从回忆的墓穴中跳了出来,静静蹲踞在一直属于它们的位置,凝视着从另一个时空归来的人。
很快,司徒玦在书桌抽屉里找到了她这几年给父母的电汇单,后来寄的存折,回国后吴江给她后神秘失踪的药丸,居然还有她捉弄姚起云时顺手插在他口袋里的色*情业名片……任何他能够得到的与她相关的东西都被他悄然收集并保存在这个回忆附体的屋子里。
“我怕我的记忆像沙漏,越来越少,总有一天会模糊。阿玦,七年了,我真不记得你笑起来的样子,你说话的声音……因为我太懦弱,害怕痛苦,不肯时时想,但我又不想忘记。所以你走了,我还一直住在回忆里。”
这是他编辑好了,却没有发出去的一条短信,存在手机草稿箱里,时间是她回国的前一天。她翻遍了他的手机,根本没有她的电话号码。兴许这和“时间的背后”那些黑匣子里的纸条一样,只是当时的一个梦,打包完毕,却注定无处投递。
司徒玦坐在书桌前,环视着四周,姚起云的房间其实是一件单人房,他本来把自己牢牢地关在里面。忽然挤进了一个人,他躲闪,回避,慢慢习以为常,最后一边抱怨着空间太逼仄,一边忙着添置家私。终有一天,这个人再也无法忍受,把空间重新还给了他,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的蜗居变得空荡荡的。他试着去找一个新房客,才发现房子里的一桌一椅无不是为那个人量身打造,重新添置已再无心力。
司徒玦是嫉恨着姚起云的,人要怎要才能轻易说“忘”。“忘”字本来就是“亡”和“心”的共同体,那是要死了一颗心才可以。她一直不忘,因为过去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