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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点头道:“东府里珍大爷蓉大爷还有姨妈家的薛大爷,听说都被抓到天牢里去了,说同反贼勾结呢。我竟不知道好端端的他们怎会同那些人有关联!”
王熙凤道:“这里头的事情,大有蹊跷的。连我也不甚懂。我劝你也莫要深究。如今受东府里牵连,虽然有我和姑母两个出面领罪,但我忖度着,咱们家的那些对头必然不肯就此罢休,只怕二爷他们早晚要被寻个什么名头送进牢里。若如此的话,咱们家可就保不住了。故而当务之急是拼尽全力替咱们家保下几个人才是。老太太在世时候,最疼宝玉,还有二爷,也是事事劳心劳力,若是能照拂时……”
鸳鸯叹道:“到了这个地步,你仍肯替二爷说话,只可惜他全无心肠!成天听旁人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如今才知道了。”
他们说这话时候,平儿一直在旁偷听,一直到这时候,觉得不好再偷听下去,忙现身打岔道:“非但夫妻如此,姐妹也不差什么。若非如此,鸳鸯你怎会来此?”
鸳鸯听到有人在背后说话,先是吓了一大跳,看见平儿和茜雪小红她们一起出来,脸色这才慢慢复原,便听得王熙凤交代道:“老太太的体己银钱早晚保不住了,与其被别人拿去乱花,倒不如用在宝玉和咱们二爷身上。这其中的关节,咱们没有得力的人物,也是不行的。我如今已经想了一个,就是住在栊翠庵的妙玉,如今你们去求她,她若肯开口时,事情就成了一半了。”她说到此处,突然想起几年前秦可卿辞世时候与自己托的那个梦,想起梦中的嘱托,悔恨不已,无可奈何,到底不肯要鸳鸯、平儿她们搭救自己,只是将贾府和大姐儿托付。平儿探监后没多久,王熙凤便病得人事不知,没过了几日就去了。仍由贾芸出面买通狱卒将她的尸身运了出来,却既葬不得夫家,也葬不得娘家,胡乱买了口棺材,和王夫人葬在一道了。平儿知道消息后,哭得死去活来,和鸳鸯偷偷去城外哭了一回,回来却不敢告诉王熙凤的女儿大姐听,只是哄她说等她长大了二奶奶就回来了。
鸳鸯神情憔悴,却比平儿略振作些,同她商议求妙玉的事情。两人一个是贾母身边的红人,一个是王熙凤的心腹,都隐隐知道妙玉的来历不简单,既然王熙凤本人对妙玉抱这么大希望,两人也都期待着妙玉有什么门路能力挽狂澜也未尝可知。不想两人联袂前往,却吃了一个闭门羹,妙玉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们来意一般,连栊翠庵的大门都未曾开,同先前态度判若两人。无奈之下,贾芸只能作为贾家男丁代表,在平儿、鸳鸯的帮助下偷偷混进大观园,翻墙进栊翠庵寻妙玉。谁知妙玉一向孤僻,平儿、鸳鸯等人虽是千灵百巧,却不清楚妙玉好恶,这下子恰巧撞到了妙玉的忌讳。
贾芸翻墙进去的时候妙玉正在拿着剪刀修剪院子里的红梅,旁边两个婆子捧着东西跟着,听见动静就皱了眉头,待贾芸将来意讲了,妙玉沉吟半晌,突然间冷笑道:“贾府里的人都在做什么?反轮得到两个丫鬟和一个小辈族亲出场了?且不论我有没有这个本事,愿不愿出面,单凭几位,却也做不得荣国府上下几百号人的主吧?”
一席话说得贾芸哑口无言。他自己不过是贾家的族亲,并非荣宁二府嫡系,原本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不想掺和在这种事情上,奈何曾经受过荣国府的恩德,又受了平儿和鸳鸯再三托付,才这般走一遭。妙玉这话,却把他给问住了。他又何尝不知道平儿和鸳鸯做不了荣国府上下几百号人的主。但是能做主的人呢?贾政是个平庸无能、鼠目寸光之辈,出了这事情除了趁机休掉王夫人外,便是每日里交代宝玉、贾环、贾兰多多读书多多上进,一副自知罪责、随时引颈就戮的样子,贾赦倒是心大,只不过这个时候正看中了老太太留下来的一点银子,正在逼着鸳鸯嫁给他当妾。若非鸳鸯的哥哥见贾家风雨飘摇,朝不保夕,想留着鸳鸯将来卖个好价钱,故而胡乱寻了个理由推诿,只怕这事早成了,怎敢同他细说王熙凤的嘱托?贾芸虽然一向口齿伶俐,但怎奈事实辩无可辩,讪讪而回。
第189章
却说妙玉神色疏离送走了贾芸,回头便吩咐婆子把栊翠庵的大门关上,又命平日里服侍她的丫鬟好生收拾行李,道:“这里住不得了!”
那婆子尚且不解其意,以为妙玉是厌烦贾芸等人相扰,赔着笑说:“贾府里的人越来越没规矩了。姑娘修行的地方,他们也敢大白天里偷偷翻墙进来。姑娘也莫要生气,如今二太太和凤姑娘虽是不在了,但那政老爹只怕还是管事的,且由我们秉明了政老爹,他自会管束下人,何必为这一点小事大动干戈?”
妙玉摇头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贾家从开国时候起家,如今屈指算来,正是到了第五代了。先前贵妃娘娘省亲之时还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如今却已经是到了尽头了。此非人力所能扭转。莫说一个政老爹,便是二太太、凤姑娘她们未曾做下作奸犯科的事情,史老太君尚身子健旺,总揽大局,也是无用的。眼看他们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顾及我们?我当年原怕富贵人家仗势欺人,是二太太亲自下帖子请来的,如今二太太既是不在了,府上杂事不断,更应该在这时候告辞而去,免得给主人家添乱,也免得惹祸上身。”
那婆子是妙玉自幼带在身边服侍的人,素来知道她主意大,见这般说,只得罢了,又问妙玉将来的打算,妙玉低头想了一想,笑着说:“犹记得数月之前薛大姑娘离开薛家时候,我去饯行,有个女医生姓姚的,大谈特谈什么女儿谷,说以天下女儿安危为己任。这话固然太过了些,但仔细想来,意思是有的。她应承说若遇旦夕祸福,大可以去她那里躲避。当时宴上旁人听听,笑过也就是了,但我见她那意思,分明是认真的。况且有薛大姑娘相助。不如去她那里一探。”竟打算往姚静处去。
于是一行人匆匆收拾了行李,又要人报与管事的贾政知。贾政正忙得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妙玉的去留,碍于面子挽留一二,也就随她去了。
选择在此时离开的,并非只有妙玉一人。贾政自幼酷爱读书,虽然没读出什么功名来,但却因此效仿古人沾染了那起豢养门客的习气,如那詹光、单聘仁、山子野、程日兴、詹子亮等人,或有才学,或无才学,因不得志,整日里挖空心思侍奉贾政,蓄意讨好,如今见主人家失势,再不好“背靠大树好乘凉”,自然是树倒猢狲散,走的走,逃的逃了。
贾政虽是个好面子的人,然到了如此地步,也只能心灰意冷,无可奈何了。他单为了贾母出殡的事情,便忙到焦头烂额,心中不由得生出感慨:当年宁国府里秦氏出丧时,那等大场面,凤姐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落人褒贬,难道我一个顶冠束带的男儿,竟然不如女子不成?然到底在出殡当日闹了许多纰漏,传为一时笑柄。他没奈何只得安慰自己说,贾家今非昔比,落架的凤凰不如鸡,那些刁奴各自心思,不听调度,却不知当日贾府兴盛之时,王夫人、王熙凤等内宅夫人每日里亦要殚精竭虑,费尽神思。
贾母出殡之后,鸳鸯再没有什么理由把持着贾母的私房不放手。贾赦、贾琏、邢夫人、赵姨娘等人虎视眈眈,哪里还有她区区一个丫鬟说话的余地?贾母在世时,鸳鸯是贾母身边的第一红人,故而颇受贾家主子们的尊敬,如今贾母去了,她便渐渐被打回原形:不过是个任主人捏圆搓扁的丫鬟,难道还能翻出天不成?贾琏的理由最为冠冕堂皇,说要走宫里的门路打通关节,好保贾家合家平安,故而抢了鸳鸯保管的箱笼钥匙,将那金器银器搬了几箱,去当铺换了银钱,自顾自忙碌去了。邢夫人、赵姨娘在旁看了虽有些不甘,但贾赦和贾政都是头顶着罪名的人,知道打通关节的事情万万省不得,一味压制着邢夫人和赵姨娘,叫贾琏办事去了。
这日贾琏从外头回来,满脸愁容,言说足足使了上万两银子,将老太太的体己都使尽了,然而宫中传出消息说,皇上大怒,言说贾家治家不严,有意寻根求源,问罪满门,唬得贾赦贾政跟什么似的,满地里找银子,好打通关节。
贾赦此时顾不上贪财,威逼利诱从邢夫人那里诈出了足足三千两银子,贾政将王夫人的私房一并拿来充公,又嫌不够,看了看满堂儿女以及李纨赵姨娘等人,尚未开言,赵姨娘已经心虚跳起来说:“我一个服侍老爷的下人,蓬头鬼似的把一双儿女拉扯大,哪里有银子填补这亏空?倒是老太太在时,大奶奶得了不少好处,一年到头分份例都是上上等的。”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气得贾政恨不得当众教训她几句,再看李纨,拉着贾兰的手,眼圈微红,未语泪先流的样子,让贾政看了又气闷又心虚。
探春见势不妙,忙挺身而出劝解,她虽言语爽利机敏,然而这等贾家生死存亡关头,非言辞可以扭转颓势,不得已黯然退下。宝玉从小锦衣玉食,何尝见过这等难堪的局面,愧得满面通红,忍不住说道:“怪不得人常说一家子若是衰败时,必先从里面烂起。”谁知正好触了贾政霉头。贾政原本就不喜宝玉,无奈贾母溺爱,王夫人力保,此时两人皆去,宝玉再无靠山,此时贾政正没好气间,宝玉却语出不祥,妄谈家族衰败,犯了忌讳。贾政哪里肯饶他,一叠声地命人:“取家法来!我先打死这个不孝子!”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时,林黛玉却带着雪雁紫鹃来了。贾政和林黛玉的母亲贾敏是嫡亲的兄妹,况且贾敏去的那么早,贾政待黛玉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因先前有了圣旨给宝玉黛玉指了婚的缘故,众人皆拿黛玉当宝二奶奶看待。连贾政也觉得黛玉此来,必然是来为宝玉说情的了。岂料黛玉连看都不看宝玉一眼,只向贾政说道:“这许多年来外甥女蒙舅舅一家照顾,听闻舅舅家有事,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一面说,一面命雪雁将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捧到跟前,打开来看时,尽是两百三百一张的银票,还有几件首饰,却是祖母绿、猫眼石之类的珠宝,看得人眼睛都直了。
黛玉将那匣子一并献于贾政面前:“这其中有些是母亲当日留下的,有些是父亲过世时与我防身的。说到底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人没事是第一要紧的。”
贾政一向不善庶务,虽然知道林如海去世时候,定然给了黛玉许多银钱,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只知道大半由贾母收着,建造大观园时候又用了些,他只当不剩什么了,想不到黛玉捧出个紫檀木匣子来,仍旧叫场上所有人眼睛发直,当下又是惊讶,又是惭愧。欲要不收时,明知族里要设法托关系走门路,事关贾家前途,怎敢不收?欲要收时,却着实觉得愧对黛玉,嘴唇颤动几下,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黛玉却直直将那匣子推到贾政跟前,眼睛看着他说道:“转眼之间,外甥女在贾府中已住了七八年了,如今已经眼看着就到了出阁的年纪。虽蒙舅舅一向照拂,但林家的女儿,断乎没有在贾家出嫁的道理。不敢瞒舅舅,我有一挚友,听说了这里的事,心中挂念我,几次三番要我过去小住。我今日来,亦是同舅舅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