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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一愣。他原本想着宝钗所求,必是首饰衣物之流,料得自己有几个臭钱,自是小事一桩,再料不到她居然提起香菱之事。若是别人还就罢了,偏这香菱是他在金陵城时就看中的女人,模样甚是标致,一直牵肠挂肚了许久,因宝钗和薛姨妈从中阻挠,一直没有得手。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着的不如没偷着的”,只因没得手的缘故,薛蟠对香菱的色心也就愈发强烈。如今不意宝钗竟提起这个,他难免不舍。
但是薛大霸王虽然呆,冲动的时候,却也是一腔心思,想干好一番事业的,正所谓志大才疏,更兼两天打鱼,三天晒网,故而做事竟少有成的,多有半途知难而退的。如今他热血上头,一激动,想着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故而一拍胸脯,笑道:“这有何难?香菱生得不凡,想是妹妹想一直留在身边,当个臂膀?既是妹妹你发话了,哥哥少不得遵从,我如今就立个誓,从此若再敢打香菱的主意,就叫我露宿街头,有家归不得,如此可好?”
薛姨妈在旁听了,道:“如此甚好,也该好好用心,整顿你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了。总叫人背地里说薛家的孩子没出息,我纵然穿戴得再好,在京城那些贵妇面前,却总觉得脸上无光,矮人一头的。”
宝钗却抿嘴笑了:“答应就是了,何必乱发誓?”想了一想,却向薛姨妈说道:“母亲你听听哥哥发的誓,只怕不是有家归不得,而是有家不想回了罢。”
薛姨妈点头笑道:“说的有理。”又趁机向薛蟠道:“在外面交际是好的,只是要学好,断然不可跟着那起子纨绔子弟胡混,更不要结交不三不四的人。”薛蟠虽然觉得耳边烦,但此时此景,少不得点头应了。
当日宝钗又在恒舒典查账,因账目极多,一时难以理清,竟是连吃中饭都顾不得。
莺儿在旁服侍,见是如此,少不得催促,又抱怨道:“姑娘虽是帮大爷查账,却也要保重身体。常年只记得劝林姑娘什么‘食谷者生’,总要多吃些才能添精神气血,自己却先就这样了。”
宝钗听她如此说,不得已放下手中的账本,笑道:“看帐正看到关键处,一时间就顾不得了。既如此,就依你,先传了饭过来是正经。”
莺儿应了一声,去跟外面人说了,回来又向宝钗说道:“姑娘这些日子白日里帮大爷查账,夜里还要赶着做针线,竟是劳累得很。依我说,这外头的事毕竟是男人们该干的,姑娘虽能干,却也不必劳累自己,针线上头的事情固然算是姑娘的本分,却也不必这么精益求精。——明年二月十二才是林姑娘的生辰呢,还有好几个月呢,今年送给宝二爷的贺礼也不见姑娘这么尽心!”
宝钗笑着解释道:“兄弟姊妹间的情意自然不同。宝兄弟生辰,送一副家里收着没用的字画去,既高雅又不费心思,正是惠而不费,就算上面有些经济仕途的东西,他性子古怪不喜欢,却也不落人褒贬。姊妹们的生辰,却是要尽心些的。今年我准备的晚了,心中难免遗憾,明年她的生辰自然要补回来才好。”
莺儿撇嘴道:“说来说去不过是针线罢了,纵使姑娘费了心思去做,只怕林姑娘也不稀罕呢。依我看,宝二爷送的东西,远不如姑娘送的呢,她见了偏眉开眼笑的。”
宝钗宽厚一笑道:“她和宝兄弟自幼长在一处的,情分自是不同。何况宝兄弟是从外面搜罗来的新鲜玩意儿,别致有趣,她见了自然喜欢。我们且不说这个,你知道不知道,哥哥已经答应过我,若我帮他整顿家业,他从此便不再打香菱的主意。这样一来,咱们先前的安排全都不必用了。你听听看,这样岂不好?”
莺儿听了也自欢喜,少顷外面人送了食盒进来,主仆两个便在一处吃饭。不久饭毕,莺儿就去收拾碗筷,宝钗重新拿起账本,刚翻了几页,突然见门帘一挑,一个穿着鲜亮衣服的年轻公子钻了进来,一面四周张望,一面很随意地问道:“薛大爷在不在?”
莺儿见状大惊,张口欲斥责他时,早被宝钗拦住。宝钗看了那年轻公子一眼,紧接着便低头自顾自看账本了。
年轻公子面上越发显出焦躁之色,却疑惑地看着宝钗,问:“薛大爷去哪里了?你是他新收的契弟?”
直到这时,外头当铺里的人才反应过来,忙进来把那年轻公子拉住,纷纷道:“大爷今个儿在外头吃酒呢,金爷请回罢。这位是大爷新近请来的先生,于账目上是极通的,大爷很是看重,吩咐我们要好生款待着,万万不可惊扰了他。”
那被称为金爷的年轻公子将信将疑,又上下打量了宝钗一眼,被当铺里的人再三劝说,方悻悻去了。
不多时又有当铺的朝奉求见,一进来就欲向宝钗解释此事,宝钗观其言行,便知其意,眼见账目繁多,哪里肯听,命莺儿带着他到门外解释去了。那朝奉知道东家尤其看重宝钗,又知道莺儿是薛家极有脸面的丫鬟,不敢不从,就和莺儿出去了。
约莫过了两柱香的时间,莺儿回来,跟宝钗回话说:“这位金爷是贾府的亲戚,据说现如今也在家塾中读书,一向和大爷是极亲密的,大爷认他当了契弟。据朝奉说,他到家里的绸缎庄、商行里从来都是白吃白拿的,大家从来也不敢说什么,连这恒舒典也是常来的,熟门熟路,伙计见了也不阻拦。因了这些个缘故,方才他闯进来的时候,大家都来不及反应,倒是冲撞了姑娘。”
宝钗摆手道:“眼下我装扮成这等模样,倒是谈不上冲撞不冲撞的。只是我见那姓金的进来的时候,脸上颇有气恼之色,不知道是谁惹了他。既和我哥哥相熟,说不定是来煽风点火告状的。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莺儿听了就又出去问,又过了一炷香的时候,进来回话说:“铺子里都问遍了,竟没有一个人知道的,说这姓金的一进铺子就忙着往里头走。大伙儿都没防备,错眼不见,就叫他溜进来了。”
宝钗听了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哥哥那个脾气,听风就是雨的。这姓金的油头粉面、目光不正,不知道藏着什么坏心思,莫让他挑唆了哥哥,酿成大祸才好。”
主仆两个于此事毫无头绪,只能先就此罢了手。宝钗将那账目看完,打发人去寻了薛蟠来,说明其中的弊处,又劝了薛蟠经营要抓大放小,就和莺儿、莺儿娘一干人回家去了。
没过几日,薛蟠有一日突然领了几个年轻公子到家里头,大半天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唬得薛姨妈和宝钗不敢往前头去。薛姨妈问过厨房,知道不是请客,又问过平日里跟薛蟠出门的小厮,听闻这几个都是薛蟠学塾里的同窗,以为是聚在一起切磋功课,喜不自禁,忙赶着告诉宝钗道:“你哥哥总算知道上进了!”
宝钗这些日子里时常在铺子里查账,风言风语听了不少,也影影绰绰见了不少薛蟠在外头的行止,因此不敢像薛姨妈这么甜,正犹豫着是否开口告诉薛姨妈真相,恰巧莺儿走过来,直向她打眼色。
宝钗会意,走到一旁,却听莺儿说:“上次在恒舒典碰到的那个姓金的公子,今个儿也来家了。”
宝钗对这个姓金的印象很差,唯恐他挑拨了哥哥,做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情来,忙不迭向薛姨妈说了。
薛姨妈犹自不信,道:“既是你二姨母家的亲戚,又怎么会起坏心?你这孩子就是太细心,思虑太过,因此把人往坏处想了。”
宝钗便拿在金陵时薛蟠和冯渊争抢香菱的事情当例子,辩解道:“先前在金陵时,哥哥为抢香菱,差点闹出人命来。我听说了就告诉母亲,母亲当时也是不相信的,结果怎么样?可见细心一点,毕竟是不错的,好歹要有个防备之心。哥哥那心性,诸事不防头,一不留神就被人给挑拨了,当枪使,他还得意呢。”
薛姨妈听宝钗这般说,心中有些刺心,遂拉了宝钗手往前头走,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依我的意思,你哥哥既然特特地约了同窗到家里来,又没吩咐厨房摆酒做菜,说不定是好端端在书房里温书呢。既然你不信,咱们就在窗户外面悄悄望上一眼,弄个明白。”
宝钗无奈,只得和薛姨妈一起,被家里的丫鬟、媳妇、婆子拥簇着,往前面走了一走,走廊里下人们见了,纷纷闪身低头躲避,又躬身行礼。
薛姨妈随路抓了一个小厮问道:“大爷现在何处?”
小厮面露慌张之色,战战兢兢答道:“和几位爷在书房里头呢。”
薛姨妈一听,和自己所料不差,更加得意,向宝钗道:“你听听,我果然猜得不错。”
宝钗心中突然泛起不祥的预感,勉强敷衍薛姨妈说:“哥哥若果真知道上进了,倒是喜事一件。”
薛姨妈忙说道:“谁说不是呢。咱们悄悄去书房窗户底下站上一站,听听你哥哥在怎么做学问,回头也好上一柱香,告慰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宝钗心头不祥更甚,笑着劝薛姨妈道:“哥哥正待客呢,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偷听,被人瞧见了不好看。”
薛姨妈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听,兴冲冲地拉着宝钗走过去,谁知刚刚走到走廊拐角处的山墙跟下,就隐隐约约听到几声呻。吟喘息之声。
宝钗虽然聪慧,一时之间却并未想太多,只是心中慌张着想:莫不是哥哥和那几个同窗言语不对付,在书房里打起来了?
薛姨妈听了却是脸色大变,突然间一把推开宝钗,令她和其他人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悄悄向那书房窗下走去。
第16章
却说薛蟠自去了贾家学塾之后,白送些束脩礼物给塾师贾代儒,为的不过是结交些契弟,效仿前人做些龙阳断袖的事情。
前几日宝钗在恒舒典见到的那个姓金的公子,正经的大名叫做金荣,原本是东胡同子里贾璜媳妇儿的侄儿。因贾璜夫妻颇有眼力,常在凤姐等处奉承,故金荣才得以来贾家学塾读书。因恰好遇到了薛蟠,图他几十两银子的好处,被他哄上了手,两个曾十分要好,常抵足而眠,百无忌惮,薛家的那些铺子都是金荣旧时逛熟了的,白吃白拿,薛蟠从不在意。
须知薛蟠薛呆霸王为人,最是浮萍心性,今天爱这个,明天爱那个的,和金荣好了不久,又恋上了学塾里两个极多情的外号“香怜”、“玉爱”的学生,那和金荣要好的心思就渐渐变淡了。金荣原本图的是银钱,对薛蟠岂能有半点真心,故而也并不伤心。只是薛蟠行为奢侈傲慢,大把的银钱洒过去铺路,早成了学塾里的一霸,往日金荣跟随着薛蟠,大可以狐假虎威,落得不少实惠,如今却只能坐冷板凳,不免在心中暗地埋怨香怜玉爱两人。又因为香怜玉爱两人近来也遭薛蟠冷落,所以金荣倒也不怕和两人闹起事来时,跟薛蟠伤了和气。
那日恰好塾师贾代儒有事,留下一句七言对联命学生们对,又将学中之事交给嫡孙贾瑞管理,自己回家去了。众学生多半是顽童心性,难免懈怠,趁机玩耍。可巧金荣窥见香怜和秦钟挤眉弄眼,两人一起出恭,他便自以为拿住了证据,加油添醋说出许多话来。说:“方才明明的撞见他两个在后院子里亲嘴摸屁股,两个商议定了,一对儿论长道短,撅草棍儿抽长短,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