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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般自报家门,宝钗终于想起来,前些日子姚静受了一场大难,被贼人掳上山去,可不就是有个叫做柳依依的救她下山的?听姚静描述说那正是前些年因父母生了弟弟、对她又打又骂、后来离家出走了的孩子。当时宝钗还感慨说那柳家走失了女儿,竟能不闻不问,柳依依在家时候过的日子可想而知,又担心她如今潇洒自在,却跟着贼人不学好,将来落得下场凄惨。只是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感叹也就感叹了,断然想不到柳依依居然主动寻上门来。
“你……你不是跟着老道姑走了吗?”宝钗犹豫着要不要把知道她落草为寇的事情说出来,思忖片刻,到底怜惜她年幼无辜,道,“如今你既然来见我,我要叮嘱你一样,你跟着他们学本事还好,但那伙人狼子野心,万万不可同他们同流合污……”
柳依依似笑非笑地看着宝钗:“你如今病成这样,还尽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为别人操心?这般心力交瘁,你的病几时能好?”
不由分说握住宝钗的手,细细听了一回脉,皱眉道:“就算你先天壮,恐怕也经不起如此折腾吧。这么下去,早晚会把自己折腾得油尽灯枯的。”一脸意兴阑珊,将宝钗的手又放了回去。
宝钗见柳依依诊脉之时,那架势像模像样,不由得问道:“依依,原来你也学了医术?”
柳依依摇头:“哪里是什么医术,江湖中人,出来行走,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不过会一些粗浅的包扎功夫,略知道些脉息罢了。”
宝钗听了,尚未来得及感叹,便听那柳依依又说道:“从此以后,你莫要叫我依依了。我给自己改了名,唤作无依。我早就看透了,这辈子,无依无靠,凡事只能靠自己。”
宝钗见她小小年纪,说话里却透着一股意兴阑珊的苍凉之意,不由得暗自心惊,怔怔道:“你……你竟给自己改了名字?”要知道姓名乃是长者之赐,轻易更改,却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转念又一想,似柳依依这般因为父母生了弟弟,忽视她打骂她,就能离家出走的偏激性子,做出这等自改自名的事情,倒也不觉意外了。
无依道:“这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父母宗族,原本是子女的依靠,故而你爱我,我敬你的。若是父母不慈,宗族不公,难道我就该白白被糟践至死吗?索性一拍两散,干脆利索。”
宝钗听她的言语,心中若有所悟,可若说悟到了什么,她又说不出来,正在纳闷间,就又听得无依说道:“我这次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寻你,可不是来跟你话家常的。咱们闲话少说,我听说你这些日子跟长公主殿下走得颇近,她身边有个唤作桑落的大侍女,你可知道来历?”
宝钗自是不知。说起这个桑落来,她也是满腹怨气,好几次她同长公主搭上话,想把姚静引荐给她,都被桑落打岔,将话题引开。渐渐的,宝钗更是察觉桑落隐隐对她有敌意,遂越发小心。只是此人似乎颇得长公主宠信,连韩奇他们几个对桑落都是毕恭毕敬的,宝钗越发无可奈何。
如今宝钗听无依言语里的意思,分明是知道此人来历,目光闪动,问道:“你既是这般问,想是这人来历,你有所耳闻了?”
无依冷笑道:“何止是有所耳闻。此人正是和那老道姑一伙的,正宗的天理教教徒。她颇有几分见识,数年前就隐在长公主身边。那时长公主还是一个不受宠的郡主。是她暗中出谋划策,教她上书和亲,给朝廷脸上添了光彩,才得了个长公主的虚职。此后几名天理教教徒护着她入番国,暗中搜罗情报,又谋害了她夫君,其间多少周折,长公主才得以重返京城,并靠了献情报和地形图的功劳,攀上宫中的两位圣人,有了今时今日的位子。说白了,这长公主草包一个,智谋平平,还有些喜欢调戏良家女子的小癖好,却只是天理教手中的牵线木偶罢了。”
宝钗听她来龙去脉讲得头头是道,忙问道:“你小小年纪,从何处听来这许多?”
无依却是个细心敏感的孩子,早听出宝钗这言语里的疑惑之意,抱臂道:“信不信由你。那桑落隔三差五就派人往山上送信,我还在山上亲眼见过她,这还能有假?反正我言尽于此,你爱信不信。长公主这艘破船,早晚是要沉的,我劝你眼下能捞的好处尽量多捞些,最要紧就是划清界限,以免引火烧身。”
宝钗苦笑道:“哪里又有什么好处。我一心想给她引荐个好医生,好为宫里的两位圣人治病,还寻不到机会呢,每每被桑落拦了下来。哪里还有捞好处的心思。”
无依一听却是笑了:“桑落当然要拦你,她那头正筹备着准备举事呢,是以事事都马虎不得。你举荐的医生若好,皆大欢喜,若不好时,只怕长公主也要担罪责。到时候层层问罪,她的部署就乱了,她怎敢纵容你轻举妄动?”看了看宝钗,又道:“你若是糊涂些的,或许她就会想法设法拉你入伙了,如今见你外表和气,却不是个轻易好糊弄的,怎敢和你扯上关系?岂不自寻苦吃?”
第136章
宝钗听了若有所思,正迟疑间,就听得无依又道:“你既然说一门心思想寻什么好医生,进宫给两位圣人看病,难道是手头有什么好医生等着推荐不成?我跟你说,这里头的关碍非小,成固然鸡犬升天,若是稍有不慎,连你的身家性命都没了呢,又怎是好顽的。”说话里颇有几分老气横秋的样子。
宝钗见她小小年纪,竟有这种见识,比许多活了一大把年纪却毫无主见、哭哭啼啼只晓得依靠男人的妇人强了许多,不免心中又是感叹又是惊讶。不过感叹归感叹,因先前无依已经是表明了身份,说自家常年和天理教暴徒呆在一道,宝钗不知其好歹,又怎敢将心中的打算合盘抛出,故而只是沉吟,又规劝无依道:“你本是好人家的儿女,何苦和这些人同流合污。”
无依冷笑道:“最烦你们这些人自以为什么都懂的装模作样。”又道:“那群乌合之众占山为王,整日心心念着怎么杀入皇宫当皇帝,我在一旁看了都觉得好笑,这么大一个国家,若交由这些泥腿子治理,还不定成什么鬼样子。眼看他们一脸的晦气相,我何等样人,又怎会跟他们共流合污。只是那个老道姑,却着实是有几分本事的。我纵要和他们划清界限间,也要先把老道姑的本事学到手再说。”
宝钗见无依执意如此,心中深感无奈,却也无言以对,暗道:无依是因父母打骂就能毅然决然跟着老道姑闯荡天涯的性子,又怎会轻易听自己规劝。正无言间,突然又听见无依如同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常言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当年既是帮过我,我少不得冒些风险,也帮你一回。我且去了,你在此听好消息吧。”宝钗莫名其妙间,无依已经是推开窗户,依原路离开了。
过了片刻莺儿捧了黄柏煎汤进来,因见风从后面吹来,快步走过去看,惊叫道:“怎地窗户大开,难道竟是遭了贼不成?”
宝钗生怕她这般嚷嚷,惊扰了贾家的家丁,反害了无依,忙喝止她,心中却无不寥落地想着,国之将乱,只怕路上已是盗贼横行了。
宝钗把无依说的话当笑话来看,私心也未指望她一个半大孩子能在长公主当红的大侍女面前说上什么话。谁知又过了两日,那公主家的长史官就来寻宝钗,因宝钗病势好转,也不好拿这个推脱,忙不迭地换了衣裳,跟着过去了。
等到了公主府,却不见韩奇和王家公子,正纳闷间,就听得那长公主劈头问道:“你前些时候说你认识一个女医生,手段甚是了得,可否让我见一见?”宝钗稍一犹豫,长公主就急着说道:“宝钗,你却不知,宫中皇太妃娘娘病势转危。长此以往,本宫只怕在宫中连个说话主事的人都没有了。眼下说不得,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宝钗暗暗无语。看样子宫中皇太妃娘娘的病情是不大好,急得长公主连“死”这种忌讳的话都说出来了。不过皇太妃娘娘的病情反复了这许多时日,长公主一直犹犹豫豫,如今却痛下决心,难道无依那半大孩子果然在中出了一份力不成?
只是皇太妃娘娘病情稳定时,宝钗还有意引荐姚静进宫,谋求个富贵前程,此时打听得凶险,自己却又犹豫了。须知进宫诊病,成则是鸡犬升天,败则是株连众人,那姚静是个不分轻重的,听了消息固然跃跃欲试,雄心勃勃,宝钗却不想她遭罪。姚静却道无碍,胆识颇壮,宝钗和孙穆都劝她不得,道了句富贵险中求,大胆进了宫中,一连诊治了十数日,那皇太妃娘娘虽不见好,却也未见病情恶化。
孙穆在家中接连盼了十数日,每日里烧香拜佛,苦求姚静平安,自不必说。忽有一日一个内监自言奉了皇太妃娘娘的口谕,前来接孙穆进宫,饶是孙穆在深宫摸爬滚打过十几年的人物,也不免吓得战战兢兢,急急梳洗换了衣裳赶去拜见时,却见姚静一脸喜色,侍立于皇太妃娘娘榻前,见孙穆来了,忙过去拉她的手,口中称这是她的金兰姐妹,如何如何。皇太妃娘娘病势转轻,正是心怀大悦之际,孙穆便趁机把自己和姚静不欲嫁人,只恐将来没有庇护之情说了一遍,太妃娘娘大为悲悯,许诺说过些日子会同两位圣人请旨,给她们指下一处宅邸安置。
这原本也是孙穆和宝钗合计了许久的意思。贸然说什么女儿谷,非但离经叛道,更是有聚众滋事之嫌,唯恐朝廷听了不安。如今只求皇太妃娘娘指下一块宅邸来,通情达理,料想朝廷不至于拒绝。从此女儿家也算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地痞流氓不至于滋扰,其余诸事大可从长计议。
此后姚静和孙穆皆在宫中,衣不解带服侍皇太妃娘娘起居,战战兢兢,只待皇太妃娘娘身体有所起色,便一圆女儿谷之夙愿。宝钗日日忙于经营生意之道,还要应付薛姨妈层出不穷的媒人滋扰。
所幸那京城的官媒尚有几分良心在,又或者思忖宝钗绝非池中之物,怕她有朝一日飞黄腾达报复了去,不敢太过折辱,给说合的婚事多半还是在门当户对的范畴之中。只是薛姨妈却不知道在顾虑什么,一味推辞,这婚事也就一拖再拖。渐渐,也就没有媒人愿意揽这苦差事了。
官媒对薛家多有怨言,虽不敢刻意作践宝钗,但是薛家还有一位大少爷等着娶亲不是?薛呆霸王原本名声就不甚好听,少有好人家的女孩愿意嫁他的,再经众官媒刻意报复,说亲的人家越发不堪了。
薛姨妈听了自是不中意,那官媒却笑吟吟地劝她:“常言道高门嫁女,低户娶媳。这家的女孩也算是大家出身,如今虽然没落了,但从小的教养是不差什么的。纵然家里贫苦些,但府上使银子帮衬几个,不就都有了吗?”
又或者道:“这家的女孩样样都好,只是模样略差些。常言道贤妻美妾,这模样虽次了一些,却也没什么的。”
薛姨妈耳根软,起初听了还有所意动,结果暗中另寻了人打听,才知道那些官媒是变着法子坑她,给相看的女孩儿不是相貌不够周正,歪瓜裂枣,根本带不出去,便是家中欠了高额印子钱,等着卖女儿还债的。薛姨妈心疼儿子兼贪财小气,岂愿意同这等人家结亲?
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