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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无奈,只得带她去了。前世里宝琴就颇投贾母的缘法,贾母又是说要自己把宝琴养在身边,又是说要逼着王夫人认作干女儿。以至于贾府之中一时疯传贾母有意为宝玉聘宝琴。一来是想敲山震虎,明着告诉薛姨妈对宝钗无意,二来却是真心疼爱宝琴了。这是个人缘法,强求不得的。
果然这辈子贾母见了宝琴,也颇为欢喜。只是此时宝玉和黛玉的婚事已经渐渐浮出水面,贾母为了避免别人误会,不好对宝琴太热络,但是还是一再要宝琴留在大观园中住下。
“你姐姐是做大事的人,整日里进进出出,京城的人多佩服她。她一心想搬出去,我老婆子却也不敢相阻。前儿个我还在跟她母亲抱怨呢,说几日不见你姐姐,心里怪想她的。如今你来了,正好补了这个缺,好好陪陪我。”贾母如是说道。
探春见贾母着实欢喜,她却也是个有心计的,当下低头想了一回,便笑言道:“宝姐姐的蘅芜苑固然空着,只是琴妹妹初来乍到,难免诸事不熟,横竖我的秋爽斋房子也大,琴妹妹就住在我那里,老祖宗看如何?”
贾母笑道:“如此就更和睦了。”
于是宝琴便在探春的秋爽斋住了下来,日日随探春去给贾母请安。她年纪小,人又伶俐,又有探春在旁帮衬,虽没有上一辈子宠压黛玉的盛景,但那起子听风便是雨的下人们还是忍不住嘴碎传了些闲话出来。
探春因囊中羞涩,曾经做了些绣品托宝钗在铺子里寄卖。这日宝钗便进大观园来悄悄给她送银子,正好看见了宝琴,姐妹两个说了几句话,随即说到宝琴母亲的病情,宝琴满面凄然,宝钗忙安抚说同姚先生拟定了明日前去问诊,宝琴便说欲同宝钗同往。
姊妹两个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又和探春聊了几句,宝钗才匆匆离开,因想着心事,未刻意留意路径。待走过了沁芳亭,才见前面翠竹夹路,竟不是出园子,而是通往潇湘馆了。
宝钗不由得停住脚步,苦笑一声,低头细想了一回,到底不敢多见,一转身,又走上了另一条道。待走过了紫菱洲地界,突然听到林黛玉的声音隐隐传来。宝钗怕是自己听错了,放缓脚步,凝神细听之时,却发觉前面花树下,林黛玉正提了个花锄站在那里,想是刚刚葬了花,脸上犹有泪痕。紫鹃正在身边絮絮叨叨地说话,依稀竟提到了宝钗的名字。
此时宝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站住了脚,听她细说,却听紫鹃说得是:“论理,奴婢也该劝劝姑娘几句,姊妹们在一起虽好,到底该分个亲疏。姑娘虽一心一意拿宝姑娘当亲姐姐一般看待,可是她倒好,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就送了个琴姑娘进来,分了老太太的宠爱去。前不久我还听说,老太太有意要把琴姑娘指给宝二爷呢。姑娘和宝二爷正议着亲呢,如此岂不是被人耻笑了去?”
林黛玉道:“紫鹃,我也乏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紫鹃无奈,只得转身离开了。
宝钗躲在一棵花树后头,见紫鹃顺着对面的小径斜斜走下山坡,渐渐走远了,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想转身离开,抬头时,却见黛玉定定地望着她。
宝钗无奈,只得现身出来。“我只是无意中从此处经过而已。绝非有意偷听的。”
黛玉怔怔地望着她:“我知道。”
宝钗又道:“琴儿……宝琴只是随她兄长上京投奔我。我原不想让她进园子的,只是老太太说的话太有道理,一时反驳不得。只是……只是琴儿已经许过人家了,她这次上京,一来是待嫁,二来却是为了给她母亲治病。”
黛玉仍然是那般看着她:“我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宝钗就有些发慌。她不得不没话找话说:“琴儿的亲事是前几年她父亲为她说下的,说的人家是梅翰林家。只是去年冬天她父亲没了,梅家的态度就有些含糊。故而她哥哥带着她来京城,等到孝期一满就商议着聘嫁之事。”
“原来如此。”黛玉轻声说道,“为什么女儿家都要嫁人呢?”
她这句话问到了宝钗的心坎里。宝钗也有这种疑问。只是却不好带坏她,故在她面前每每刻意拿些正大光明的道理搪塞而已。
此时被她当面询问,宝钗竟无言以对,又心中慌张,只得胡乱说些言不及义的话:“我与你说句话,你千万莫要传与他人听。我一直觉得琴儿的这门亲事不好,有意与她寻个真心爱她敬她的好人家。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细细谋划。”
黛玉点头道:“你一向是个好姐姐。我是知道的。”
这本来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但不知道为何,宝钗听了这话,心中的欣慰喜悦之意竟然难以抑制。她稍稍躲过了黛玉探究的眼神,匆匆道:“你……你既是知道琴儿之事绝非我本意,我也就放心了。”
宝钗说着说着就想溜走,突然听到黛玉轻声说道:“宝姐姐,其实我都知道的。昨个儿外祖母见我时,偷偷告诉我,赐婚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就是这一两个月的光景。此事我不好告诉紫鹃,故而她才胡乱猜疑。你千万莫往心里去。”
宝钗听闻此言,一时间心中有千般滋味。赐婚之事也嚷了有小半年,宝钗心中自是有数,明明知道该为她高兴的,不知道为什么,却平添了许多茫然伤感。
“如此……真是太好了……”宝钗勉强笑道。
黛玉却深深望着她,那探究的目光一直望到她眼睛里去:“宝姐姐,你果真觉得,这样很好吗?”
宝钗只觉得讪讪的。“好,自然是好的。”她言不由衷地说道,“宝兄弟和你自小是一处长大的,彼此脾气性情相合,本是玩熟了的,他一向宠你敬你,便是寻常人家烦心的公婆,大姑子,小姑子,到你这里也只有偃旗息鼓的份儿。这样的人家,你若嫁了去,又有什么不好?”
黛玉道:“可是若我另有心仪之人呢?”
宝钗大惊,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然而她回望黛玉时,看见黛玉眼睛里的神色,就知道她没有听错。她的心也砰砰砰地乱跳了起来。“谁?”她声音颤抖地说道,一时又觉得自己太过急切了些,稍稍和缓了语调,“妹妹莫不是说笑吧。若果真有时,不妨说与我听听,我也好同你参谋参谋。”
这下子却轮到黛玉沉默了。她犹豫了许久,突然间嫣然一笑道:“我说笑呢。莫非宝姐姐当真了不成。只怕若是我说了,只怕宝姐姐又要笑话我了。”
宝钗低声道:“我几时笑话过你。”
黛玉不答,抬头看了看满树的繁花似锦,突然笑着问道:“如今我的婚事便是这样了。姐姐整日里在外头奔波,心里是有大主意的,不知道可许定了人家没有?”
第123章
宝钗冷不丁听见黛玉这般问,不觉吓了一大跳,遂将平日里说与人听的言语拿来搪塞:“未曾呢。想来这种事情,总要讲个缘分。缘分未到时,却也是急不来的。”
黛玉闻言幽幽叹了口气,道:“只怕缘分到时,姐姐仍是这么说。”
宝钗听这话里有话,想追问间,到底不敢,想了想,却同黛玉说起为她购置的园子的事:“如今契书是写过了,因是多年未住人的老屋子,总要请人翻修过,才能入眼。说来也是巧,宝兄弟认的干儿子芸儿却是主动请缨,揽下了这翻修之事。倘若他知道这园子是为他未来母亲大人准备的,还不定怎么尽心呢。”
她这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因周围只得她和黛玉两个人,更无第三个人听见,原也无可厚非。料想黛玉听了必然含羞带怯,或者满脸娇俏地反唇相讥。不料黛玉听了却变了脸色:“宝姐姐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什么未来母亲大人,没得让人难受。不如你猜猜,我托你置办这园子,原本是派什么用场的?”
宝钗被她这番话说得作声不得,一抬眼见她面上泪光点点,竟是委屈得要哭的样子,不觉心中大恸,暗想:从来只有宝兄弟能惹得林妹妹如此。如今莫不是我言语太造次了。欲要哄她时,却不知道从何处入手,呆了半晌,不觉苦笑,暗道:到底还是宝兄弟好跟她配成一对。宝兄弟原是哄她哄惯了的。
宝钗正手足无措间,却见黛玉一边轻轻用帕子拭泪,一边言道:“此事与你无关,原本是我……喜欢胡思乱想,见这一地落花挽留不住,徒添伤感罢了。”说着说着,竟忍不住咳嗽起来。
宝钗突然想起一事,道:“妹妹这病症,还是寻个妥当的大夫看过,除了病根子才好。妹妹可曾记得从前来贾家为宝兄弟驱邪的那个姚先生?据我看来,她人固然偶尔糊涂些,于医术上却是个有真本事的。不如等改日闲暇了请她看看?”
黛玉侧身想了一想,诧异道:“那姚先生莫不是诬赖你的那个?这种人,乱棍打出去都嫌便宜了她,难道你竟还跟她暗中有牵扯不成?”
宝钗心中暗想,姚静对自己各种厌恶,每每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推测自己想法,却对黛玉好得很,似乎是神交已久,每每变了法子打探黛玉的日常起居。倘若姚静知道黛玉竟会说出“乱棍打出去都嫌便宜了”的话,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宝钗忙解释道:“不是我想跟她暗中有牵扯。只是我师父,就是从前我父亲在世时,为我请的教养嬷嬷,一向颇为照拂她。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我难道还能同她翻脸不成。更何况,她的医术确实高明。这次琴儿哥哥不远千里,带着母亲进京,原也是存了请她医病的心思。”
黛玉显然对姚静成见颇深,冷笑道:“她那般诬陷你,你竟然还敢请她为家里人医病?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又该如何是好?”
宝钗笑道:“姚先生却不是那种人。她这个人,便是使坏,也使在明处,反令人无话可说。她常说,医者父母心,故而只要她一口应承了,必会全力以赴。”
其实宝钗还是有些事情隐瞒的。姚先生这个人,神神秘秘的,却是奇怪的很。例如说她对香菱颇有好感,每每刻意照拂,又例如说她压根没有见过林黛玉的面,却一副神交已久的样子,对林黛玉推崇备至,又例如说,宝琴从前不可能和她有任何交集,然而宝钗略略一提,姚静竟然也知道。
故而宝钗虽未明言,却暗暗已经断定,姚静身上,怕是也有些奇遇的。若不是她自家也重生了这么一回,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她一定躲得要多远有多远,万万不可能像如今这般处之泰然。故而对黛玉有所隐瞒,却也是为了她着想。
宝钗好说歹说,黛玉终于微微一笑,答应静观其变,等到姚静医好宝琴母亲的病,再说不迟。
次日宝琴就禀明贾母,说要去探望母亲,又说有女先生为母亲医病。贾母起初甚是和蔼,一脸不以为然,待到问清楚是痰症,又知道不过是女医生后,便道:“痰症可不是什么小病。这病可大可小,最是磨人,如今上头太上皇、皇太后和皇太妃,可不是都有这个病吗?任宫中请了多少知名的医道圣手都治不好,如今一个女先生,只怕年纪轻轻没经过什么事,就能治好了?”
其实贾母阅尽世事,这话原也不能算错。医者望闻问切,一来要看家学师承,二来这也是多年积累方能有所成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