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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铃再次进殿来时,见李然正靠在榻上拿着书册“细看”,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李然在眼角的余光里扫她一眼,放下书卷,问道:“怎么了?”
对方脸无血色,诺诺道:“殿下,公主她……是不是……已经……”
李然了悟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臂,道:“放心,我没告诉她。”顿了顿,扬眉问,“你很怕她?”
那丫头静默片刻后摇了摇头,挪步过来,颇小心地伏他的膝上,低声娓娓道:“公主乃金枝玉叶,且深得陛下信任,他二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佳偶,而奴婢昨晚……那般轻贱,若让公主知晓此事,必然会伤透心神。”语毕,颇可怜地抬眸望他一眼,又道,“那位柳公子的事,别的娘娘不知晓,公主却了然于心,奴婢从前总以为,她那般骄傲,必定没法容忍陛下心中另有他人,不曾想……”
不曾想竟也心甘情愿地嫁来西平,甚至屈居人后。
“但奴婢明白,公主她口中虽不说,但见陛下心中藏了一位,后又宠幸了那低贱女子,如今还……心中势必早已伤痕累累,是以奴婢求您,别跟公主争那后位了,可好?”顿了顿,呐呐道,“况且,但凡她想要的,就势必不会失手。”
她说得动情,李然却只想摇头感叹,暗忖这丫头如今是身陷情网看不清形势,赵妍如果只有这么点谋划,又怎么能如此蛰伏?
他只需瞧一眼,已经看出那女人野心之大,绝不亚于江诀、苏沫之流,所图谋的又岂止区区一个西平后位?
宏图霸业,建功立业,谁说只是男人能肖想的东西?
此时此刻,对那风姿绰约的女子,他心存佩服,却也不乏忌惮,此番能否顺利脱身,全看如何与她较量。
正此时,外头有人通传,称纪太医前来请诊。
时间,恰好是午时三刻整。
李然心头大石终于落定,沉声道了声传,未几就见那体魄雄伟之人背着药箱进了殿来。
风起云涌第十七章
纪闻人笑呵呵地走进殿来,脸上热汗直流,李然看不过,揉了揉眉眼,扫了眼翠铃,翠铃也不待他开口,笑着自顾自出殿去取水。
老头儿在床沿坐定,道:“殿下的气色日益见佳,明日过后应该不必再日日问诊。”
原来是明天!
李然会意一点头,对方眯着缝眼乐呵呵地搭脉诊了片刻,悄悄在他手心写下“放心”二字,待翠铃去而复返,如往日那般拿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嘱托一二后便扶着肚子告退而去。
翠铃望着那走一步歇三步的肥胖身影,忍不住掩嘴偷笑,纪闻人听到笑声回头来看,见殿中一干婢女内监正望着他交头接耳,颇尴尬地呵呵一笑,转身继续向前,全然没有脾气。
李然敲了敲几案,众人不敢怠慢,纷纷散去,翠铃几个快步过去,问道:“殿下有事吩咐么?”
“没事,我们聊聊。”
那丫头如今已十分亲近于他,欢快地点了点头,在他脚边蹲下,喜滋滋道:“殿下平日里极少说话,想不到今日竟如此有兴致,想来方才纪太医那番话让您安心不少。”
她说到此,终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颇羞愧地垂了眸,李然轻笑一声,挑眉打趣她道:“你以为偷听的事能瞒得了我?”
他脸上虽然在笑,心里却在打鼓,暗忖这丫头心思细腻,必须摆脱她才能行事,否则势必败露。
“殿下的意思是不会怪罪奴婢了?”
“你也是身不由己。”
他神色温和,翠铃眼中一红,垂首道了句殿下宽仁,脸上不乏愧疚之色,李然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抚,随意问道:“听说姌昭仪出了点状况,怎么回事?”
那丫头略一愣,犹豫再三,坦言道:“殿下有所不知,其实那韦昭乃是姌昭仪的人,当日入狱后他也亲口承认,栽赃一事确是受其指使,陛下知晓后震怒不已,本欲将她收监,是公主极力劝解,说为保后宫安宁,也看在龙嗣的份上,只小惩大诫。如此,便禁了她的足以示警醒。”
竟然是这个缘故!
他听后暗自心惊,一个诡异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快得差点没能捉住,那头翠铃沉默片刻,带了恼恨之色抱怨道:“亏得殿下当日救她一命,如此恩将仇报的小人,换了奴婢势必不会替她求情,也亏了公主如此宽和大方。”
李然嗤笑,心道你那个公主才叫真精明,一箭三雕的计谋可谓信手拈来。
如果不是他那天救治及时,那丫头的孩子必定保不住,后有韦昭栽赃,他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到那时,赵妍只须借“安后宫”的名义把这事揽在身上,一来可以解苏沫的难处,二来也能于不经意间插手西平政事。
毕竟,但凡牵扯到他“南琉璃然”,就势必跟政事连皮带筋似地难分难舍。
这最后一点,或许才是她当初打下的最大盘算。
结果,被他那么一搅和,对方虽然没能如愿,却仍然有办法中伤燕姌在先,又以一招以退为进加深苏沫对她的信任,这么步步设局,且留有后招,滴水不漏得让他不佩服都难。
这便是“名动天下”的庆原公主么?
他在良久的沉默后,沉声呼一口气,叹道:“果然,人心难测。”
翠铃似乎并未听出他这话里头的言外之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垂首想了片刻,犹豫再三后凑近他耳边低语一番,但见李然眸色一闪,半惊半诧地望她一眼,半晌后压低声音道:“这话我当你没说,也别跟任何人提。”静默片刻,犹觉得不妥,补道,“尤其是苏沫。”
对方点头应下,李然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兀自盘算起纪闻人的事,比起那些个陈年旧案,早一刻逃离这鬼地方才是上上之策。
翌日,午时三刻整,纪闻人准时出现,他常日在永安殿进进出出,守门的廷卫自然认得,是以只稍稍检查药箱便放了行。
恰逢那头翠铃从殿内出来,纪闻人见了她,乐呵呵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么?”
翠铃脸色微白,强自一笑,朝他福了福,道:“净面的清水奴婢早已为老大人备下,殿下如今正在内间候着,您进去便是。”
说着,脚下不停,匆匆点了点离去。
纪闻人眸中一闪,笑着点了点头,继而扶着肚子跨进殿去。
此时正值午后三刻,又逢春困之时,殿内外值勤的宫女内监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偷懒,或轻声闲聊或垂眸打盹,纪闻人如往日那般进内殿去,一干人等也见怪不怪,反正这永安殿外守卫森严,严实得跟个铁桶似的,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进不来。
进了内殿,老头儿如往日那般,喘着粗气朝李然拱手行了一礼,继而以眼神示意他去床上躺着。
李然虽然不清楚他究竟有什么打算,却也知道得好好配合,几个跨步过去上了床,那头纪闻人一步三颠地跟过来,待他躺下后,如往日那般搭脉诊了片刻,清了清嗓子,慢吞吞道:“殿下身子虚浮,春日里吹风极容易着凉,往后不论午觉小歇,或是夜晚安眠,切记要遮挡风势,以免着凉。”
他一副神道道的模样,李然也猜不透这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哪一味药材,只得点头沉声应下,老头儿扶着肚子颇满意地呵呵一笑,径直起身过去,一拉绳索将那绣凤纹牡丹的帷幔放下,又颇吃力地转身回来,在凤床边的矮凳上坐定,继续慢悠悠一字一句地好生“嘱咐”起来,全然不觉得自己有多啰嗦。
医者的声音本就四平八稳,极容易催人入眠,饶是李然到后来都有些不耐,正觉困顿之时,冷不防听到屋顶传来一阵轻响,似有搏斗之声,只可惜离得远,听不太清楚,与此同时,殿外有甲胄兵器的碰撞之声响起,夹杂着凌乱脚步响,想来是出事了。
他浑身一凌,一脸疑惑地望向纪闻人,对方不语,只淡定地朝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少顷,一人着黑衣从窗外跃入,他定睛一瞧,见是个陌生人,宽脸方额,神色淡漠且坚定,目色极深,冷冽仿似冰刀,见了他只象征性地拱了拱手,道了声请主上在殿内静候,便持剑冷着脸站定不再离去。
纪闻人颇有些胆怯地点了点头,李然则凝眉不语,如此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殿外打斗声此起彼伏,仿似没个终了一般。
李然正暗自苦恼,冷不防听到咚的一阵闷响,侧脸一瞧,见那黑衣人已躺倒在地,半惊半骇地望了眼纪闻人,却见纪闻人一个起身,在袖口一扯,只听咚的一阵闷响,他低头一瞧,呆了。
这位身宽体胖的纪太医,衣服底下竟藏了个大活人,还是个样貌跟他像足了的男人,只着一件单衣,应该是被用了药的缘故,正昏迷不醒。
难怪此人整日里都上气不接下气,却原来内里有如此“乾坤”,他自然不傻,只瞧一眼就明白过来此间门道,也不待那纪闻人开口,一个翻身下床,与对方一道将那昏迷之人搬上床去,拿被子掩好,又将那黑衣人踢进床底,继而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人的宽大“衣袋”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片刻后有铿然之声渐近渐响,隔了一段距离禀道:“殿内可是无恙?”
他问的应该是那黑衣人,可那人如今还昏着,断然不可能应答,李然略一皱眉,正要找个理由搪塞,却听一把粗哑的嗓音回道:“放心,一切安妥!”
听声音语气,竟跟方才那人无甚差别!
片刻后,纪闻人伸手拍了拍肚子,一人沉声问:“出了什么事?”
声音方止,却听他自己惶恐进言:“殿下需静养,可不能太操心了。”
殿外那人一早受恭槐安嘱托,无事不得叨扰这位贵人的清净,又听纪闻人如此小心谨慎说来,忙诺诺应下,正犹豫着该不该进殿去查探,老头儿往一旁挪了挪,让他瞧清楚床上那人的脸,少顷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只听床上那人道:“行了,没事都下去,我要休息。”
声音自然是那廷尉平日听惯了的,如此这般,那人才放心离去。
片刻后,纪闻人如往日那般喘着粗气慢慢挪出殿来,朝外殿伺候的小宫女招了招手,道:“殿下服了药已歇下,你等就在外殿候着吧。”想了想,又道,“若是翠铃姑娘回来,就说殿下已有吩咐,睡醒了再进去服侍。”
那小宫女日日见他,如今也混了个脸熟,笑着应承下来,道了声好,纪闻人呵呵一笑,畅通无阻地出了殿去。
老头儿慢悠悠一步一停歇地出了宫,远远就看到他那辆停在宫门一角的“公派”驴车,座驾上坐着一十七八岁的小子,见了那个雄伟的身影,灿然一笑,一拉马缰过去,继而“嘚”地一声在那“老头儿”面前停下,喜滋滋道:“师傅,您老辛苦了,回头儿我给您熬碗猪蹄补补脚力。”
“咳咳,还不快扶我一把?”
“好嘞。”
但见那小子伸手一拽,猛地将那他拽上了驴车,继而一扬驴鞭,嘚嘚一阵蹄响后,渐渐消失在了那红墙青石板长道深处。
不肖两个时辰,一行三人就驾着驴车到了城门关卡处,纪老头这辆车驾在整个安都城都是出了名的,守城的将领见是宫中正三品太医院首座出行,只象征性地看了看,立马开了闸门。
如此,三人堂而皇之地安然离去。
'北烨宣德殿'
江诀负手站在那幅十一国地图前,目光入神而出神,殷尘在他身后两步远处,望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