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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流失了才好呢。”小毕咕哝,随即抬眼展开灿烂的笑,试探地问:“姐姐,你是永福居唯一的姑娘……不是老板的老婆吧?”
她闻言,马上答道:“当然不是。”
“不是就好。我听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你没嫁,那太好了,省得哪天老板要垮了,你就得跟他过苦日子……”见她一脸迷惑,他嘿笑两声,小声地问:“姐姐,你有没有考虑到对街的茶肆啊?”
“啊?”
“我听说,对街的老板非常的好,好到连虐待他,他也不会吭声,而且啊,那儿的人都不会害怕。”
“害怕?”
“害怕哪天老板发火啊!西门老板一发起火来,肯定拳头乱乱飞,碰到咱们男孩子不要紧,万一打到你,那可就像打到宝一样,我会很难受的。”
她?宝?她是宝?
从来没有人认为她是宝,至少,没人对着她说出口过。出自这小男孩的嘴,她只觉得……有趣。才十三、四岁就懂得甜言蜜语了,何况将来?
“老板不会随便打人的。”她笑道。
小毕闻言,气馁地鼓起双颊,然后咕哝道:“我的口才这么差吗?”白她一记眼,怨她不捧场,很委屈地说:“姐姐,那我去去就回。虽然老板说,最好不要来招惹你,但是,如果你愿意,我随时可以陪你吃个饭、喝个茶,嗯……到对面的茶肆坐坐,探探敌情嘛。”
她笑着应了几声,目送他活蹦乱跳的背影在转角消失,随即她缓缓转身面对那扇门。
她暗暗深吸口气,鼓起勇气打开门——
开门的刹那,颓废靡烂的粉味晃过鼻尖,像是许久以前那个繁华热闹大宅院里每个少爷小姐身上拥有的气味。
“哟,这儿的茶博士是个姑娘家呢。”
近乎腐臭的味道,让她的视线有些混乱。她镇定下来,微微一笑,少爷小姐们身上的味道不都是如此?她少见多怪了。
“等了这么久,才来个生涩的丫头,怎么?这就是你们说南京一带有名的茶肆?”
她站在门口,正要说话,另名男子又道:“广兄,你住在京师,自然不知永福居的盛名——”
广?遥远的记忆突地闪过,像白光雷电般轰然响起。随即,“京师”二字跃进脑中,形成一幅杂乱变色的画面。
她定睛一看,看见屋内有几名华服男子,姓广的……姓广的……是哪个?交错的记忆里竟有些模糊,让她一时之间认不出人来。是这些年来刻意的遗忘,所以,忘了他的容貌吗?
“死丫头,你杵在那里做什么?永福居的人是怎么训练下头的奴才?”
是这个人吗?她目不转睛地注视那有些发胖,但在旁人眼里仍算好看的男子,差不多三十左右,头戴玉冠,像是个翩翩佳公子。
在秋天里,第一颗汗珠滚落她的颊面。
“小姐!”
凄厉的叫声响在她的耳畔,她惊讶地张望。那声音好不甘心,像是她的,带着浓浓的稚气跟迷惑。
啊,她想起来了,那一年她才十五岁,再三天就是她的生辰了,在前一刻钟里,她还在厨房胡乱塞着午饭,未来的姑爷要过府来访,她得马上跟在小姐的身边,她还记得那天厨娘最后跟她说的一句话是问她年纪不小了,有没有喜欢的人。
她心一跳,眼前的永福居突然变了,变得有些昏暗。
就在她面前多了一扇门。门外,是她的小姐。
她的手臂拼命伸出,向她的小姐求救,而仿佛慢动作般,她眼睁睁看着那扇门缓缓地关上,她那个从小服侍的小姐?也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撇开脸。
接着,门合上了。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
“咦?这小姑娘好像有这么点眼熟呢。”那广姓男子起身,充满兴味地打量她。“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面啊,小姑娘?”
“快点,把她丢进河里,若让人发现她的尸体,本少爷的前程岂不是要毁在她手里?也不瞧清楚自己的身分,竟也敢反抗本少爷,你是自己找死,可不要怪我啊!麻布袋找来了吗……”
“哟,看着本少爷发起愣来了啊,没见过这么俊的爷儿吗?”
幻觉逐渐褪去,她的瞳孔里映着一张……戴着狰狞面具的浮肿脸孔。
那脸孔笑着,扇子顶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男人的气味与贵公子间流传的脂粉味混合在一块,形成难闻的腐臭。她有点想吐,不知道是不是中午吃的东坡肉太油腻。
她还记得是小毕买回来的,说是从聂家酒楼里带回来的,保证美味。她是尝不出什么味道来,茶肆里的人却赞不绝口。
“我确定见过你,你是哑巴?”那男子浮起诡异的笑:“是哑巴,那可好啊……我啊,最喜欢逗弄不会说话的姑娘了。”
忽地,猿臂越过她,她瞪着眼,看着他将门栓上。
“广兄,你——”他的同伴讶异。
“魏兄弟,我瞧这姑娘很安静啊,安静到……我想瞧瞧她能安静到什么地步啊。”
“广兄,你可别胡来啊,你才在京师闹出事来,若是在这儿又出了事,我要如何向世伯交代?”
“啧,不过是个下等人而已,真要出了事,我赔上一笔钱,不就了事了吗?”
这话,终于拉回她飘匆的心绪。
她见他伸出魔掌探向自己。他的五指如女人青葱,细白而纤细……啊,她想起来了,当日她的力气根本抵不过他,他的一巴掌差点将她打到断气,甚至他的五指差点活活掐死她。那时,她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若他出手,她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当女人很麻烦吧?就算你不去招惹人,也会被人欺。”
扮着女装的他转头看她一眼,耸肩,道:“我不会任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我。”
“那是因为你不曾被人欺负过,不知道力气悬殊的可怕跟绝望……”
不知道是不是她流露出些微的愤恨或惧意,他再开口时,声音放轻了:“人人都说我力大无穷,但那是指现在的我,可不包括孩童时的我。”
那时,她一脸迷惑,不知他所指为何,正要问个详细,他的义兄长就来拦路。此时此刻,却奇异地闪过心头。
那恶心的男人手掌刚触到她冰冷的脸颊,她直觉痛恨地拍开。眼角忽地瞄到他露出疼痛之感,混乱的心思又浮起西门永那最后一句话。
他怒气腾腾:“你敢伤我?”
她的力气岂能伤他一分一毫?见他不死心地又要露出魔掌,她本能伸脚一踹,他立刻被踹退好几步。
她傻眼了。这人,跟小毕一样的脆弱。
“好啊!你这不知分寸的臭丫头找死了!”
“广兄,你万万不可……”
她的视线落在他如女人般青葱的五指,再看看他有些发胖的脸庞,见他街上来,她毫不犹豫地出拳——
鼻血立刻飞溅!
突然之间,曾经作过的梦崩裂了,她听见怪魔在惨叫。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拳头,手心有茧,她又握紧,不等他开骂揍人,她走上前,一拳挥去。
“喂,搞什么……好痛!救命……”
还能说话?她的拳头不感疼痛,再补一拳,顿时他的骨头发出声响,连带着他的惨叫。
梦崩裂得更厉害了。
“我叫什么,你记得吗?”遥远的地方有个声音响起,像极她。
“谁知你叫什么……你敢踹我!”
“我也忘了。那时候,我死了,死人不需要名字吧?”
“你疯啦你……快拉住她,快拉住她!”
好像有人拉住她的手,她藉力用脚踹那身背,踹到那人缩着身子叫痛。
“我不是孩子了,也没有十五岁的无能为力了!”她喊道。
“抓住她!抓住她!”那人连滚带爬地退到角落,见她被自己的同伴抓住,他虽被打得头破血流,仍跨步逼向她,咬牙切齿道:“死丫头!敢打我?凭你这种货色也敢打我!”他拳头在即。
“咦……喂喂!你们在做什么?”小毕奔进屋内,要推开那抓着甯愿的男子,却发现自己个头小,力气还不够,于是他跳上那男子的背打人,直到那男子受到胁迫,不得不松手。他叫骂:“混蛋!你不知道姑娘家就是要受保护的吗?要打人,打男人啊,她们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话突然停了,呆呆地瞪着眼前的一幕。
那头破血流的广姓男子正欲挥拳相向,甯愿不避不闪,勇往直前向他走去,然后右拳一挥,与那男子的拳头相撞。
“啊啊!”惨叫声,是男人的声音,还有骨头强力撞击到裂开的声音。
接着,她毫不迟疑击出左拳,正中那男子的嘴巴。
小毕张口结舌,下巴差点因震惊过度而掉下。
“好完美的一拳啊……”他喃喃道,呆到忘了眨眼。
从来没见过有女人的拳头这么可怕的……还是外头的姑娘个个像母老虎?还好他没有在永福居做出什么会被打的事,不然他的嘴巴肯定像那男人一样歪了。
“哇!”他呆滞,瞪着她的右腿像是在踢鸡蛋一样,一踹出去,连帮忙求饶都来不及——小毕的脸色白了。他想回家了……真的。这里不止老板会打人,连看似温驯的帐房姐姐都是狠辣无比的角色。
“小心!”那姓魏的同伴拉开小毕,才能及时避开滚过来的人肉球。
“谢谢……不对,那不是你同伴吗?你这么狠,让他一路撞墙?”
“我……”
“甯愿!”
小毕硬生生拉开视线,瞧见西门永奔进来,忙道:“老板,虽然我不怎么同情他,但是,会打死人的,打死人是要坐牢的……”
西门永定睛一看,瞬间露出跟小毕一样的目瞪口呆。随即,他回神,动作还算敏捷地抱住她的腰身。
“够了!愿儿,你想他死在这里吗?”
“死在这里也无所谓!”
“这里是永福居,你要毁了这里?”
永福居?完全黑白的回忆里突地跳出光鲜的景象。她硬生生收住那一脚,迟缓地抬头看西门永。
西门永瞧起来挺火大的。也对,他无时无刻不在发火,如果哪天不火了,她还不习惯呢。
“好了,小毕,你负责收拾善后。”他说道。
“我?”小毕指着自己,讶问:“老板,你真的要我收拾善后?”
“怎么?嫌麻烦?”西门永怒瞪。
“不不,老板的话就是圣旨。你说的,我照办。”
西门永提着她的腰身,要往门口走,匆地发现她的双脚紧紧黏在地面上。
“我不怕。我不怕了,你甚至打不过我……”她喃喃着。
他心知有异,暗暗将那头破血流的男子记个清楚,随即当自己在拔萝卜,用力将她从地上拔起。
“走了,有一笔帐等着你算呢。”
“帐?”她迷惑,抬眼看他:“我还活着吗?”
“废话,你要不要我骂你几句、喷你几口口水,你才会觉得自个儿还是人?”
他抱着这根“大萝卜”走出房,临走之际再向小毕使个眼色。
“老板,收到了。”小毕拍拍胸脯:“我会很成功地善后,让你不蒙羞的。”
“喂,我非要去官府告那贱丫头……混蛋家伙,你这小孩也敢打我?”
“我哥哥说,不准口出恶言!”
“你哥哥是谁?”
“嗯……”小毕东张西望后,蹲下来很认真地说:“我哥哥是……是西门笑,对!他叫西门笑。记得哦,有仇要找他,就算你要去官府告他,也拜托你不要告那姐姐,我哥哥……另一个哥哥啦,说女人像水,禁不起打骂的。虽然我才十三岁多,但也明白女孩子就是宝的道理,就算再泼辣的女人,也不能对她们动手动脚的。怎么你四十来岁的老头儿了,连这么点小道理都不明白呢?”他唉声叹气。
“我才三十!该死的小鬼,瞧我怎么揍你——”
“咚”地一声,小毕毫不迟疑挥出拳,亲眼看着广姓男子昏倒在地。
“不好意思,我奉命要处理善后的。不过你的头真有点硬……”他揉了揉发红的关节,真不明白为何甯愿能打得这么地爽快。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