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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眼,忘一个。
纵是千般国色,万般妩媚,也撼不了他的心神,更扰不了他的纲常。
为帝王者,当如是。
只除了一个,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
虽是从未见过,可她却独独霸着他心中一角,长达十年之久。
只要一想起那女人,他便恨得牙齿发痒。
诺大天下,偏偏生了她!
此次南下西讨,若不是她派了狄风前来扰事,恐怕他现下早已攻入南岵国内了!
十年,十年了,似这般与他相对相峙之事,大大小小数之不尽。
不论何事,只要她一插手,他便没一次顺当的!
贺喜一想到这些,胸口便是一沉,不由想起半个月前与他对阵的狄风来。
平心而论,那个冷眸冷面,黑甲着身,令四国闻风丧胆的邰涗将军,堪称一代人杰。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似此等男子,怎会对一个女人俯首称臣整整十年?
一个在后宫放了若干男宠,荒淫无度的女人!
贺喜吸了一口气,再看那乔妹,先前惨白的脸颊已然泛红,不禁稳了稳心神,问她道:“这西边的女子,眼睛可都是像你这般的?”
乔妹望着他,轻轻点点头,道:“逐州地处邰涗与南岵的交界处,民多为几地杂生,所以民女的眼睛会带点蓝色。若是再往西,到了邰涗国内,那边的女子眼睛多是蓝中泛黑。”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那女人的眼睛当是蓝黑色交了?
他斜眉半晌,大掌一扯袍襟,半宽了衣物,又看了看那乔妹,道:“朕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乔妹湿睫微颤,心仍惶恐,慢慢起身,沿塌而坐,小手轻轻攀上他的肩,唇缓缓凑近他的脸,闭了眼睛,一点一点舔吻他的唇角。
耳边却响起他冰凉彻骨的声音:“睁开眼睛。”
乔妹一颤,将眼睛睁开,一下便撞上他似锋刃一般的目光。
那目光有如利剑,直直劈进她的眼中,叫她慌乱万分,胸口咯噔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碎了一般,扎得心疼。
他盯着她的眼睛,目光一寸未移,半晌后,一把撕落她身上的衣物,火烫的大掌将她裹了又裹,在她身上留下道道红印。
她心悸不堪,胸前花朵蓦地绽放,热流漫遍四肢百骸,只见得面前那惑人如妖孽一般的男子眸泛寒光地盯着她,冷冷地道了一句——
“冲你这双眼睛,朕留下你了。”
那一句,三分摄人,二分蛊惑,五分霸气。
※※※
更鼓打罢,雨声渐大,霭霭水气淹了一屋子。
身上锦绸丝袍密密地贴着肌肤,恁的扯了股凉意进来。
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纱帐外,只瞧见身侧那人在暗中也淡闪的眸子。
英欢的手从被中抽出来,沿着那人的胸一路滑上去,直直探上他的脸,盖住他的眼,低声道:“怎的不睡觉,只盯着朕?”
那人不动,任她的手放在他额上,冰凉的指尖触得他愈发清醒,半晌,才伸手去拉纱帐,身子微微往外面侧了一侧。
英欢收回手,翻了个身,轻唤了一声,“宁墨。”
他动作停了一瞬,仍是起身坐直,“陛下有何吩咐?”
这么静的夜里,这么敞的殿内,他听见她轻轻地笑了,那笑声里无甚笑意,只淡淡地透着股子落寞之意。
“和原先想的不一样,是不是?”她仍在笑,低声问他。
宁墨身子微僵,心底里有冷意渗出,微有喟然,道:“是不一样。”
英欢半坐起身,拥着红底金丝锦被,懒懒地靠上墙,红唇一弯,脸上笑意敛了些,“出得这殿外,若是敢开口胡说,休怪朕无情无义。”
宁墨闻得此言,心里顿时又凉了三分,回头去看,却看不清她的脸,不由低眼,“臣斗胆,想问个问题……”
她裸在被外的肌肤触上那湿冷的潮气,不禁颤了下,又裹紧了被子,才道:“但问无妨。”
他撑在床侧,默然片刻,才哑着嗓子道:“陛下……可是对所有男子都似这般?”
黑暗里,英欢唇旁划过一抹带了讽意的笑,她便知道,他要的问的是这个……压了压声音,淡淡道:“是。”
宁墨起身,撩开纱幔,动作缓慢,“无一例外?”
英欢揉了揉被角,“无一例外。”
宁墨口中一声微叹,声音几不可闻,走去外面,取了衣物来,一一穿好,又转过身来望着她,道:“时辰还早,陛下多歇息歇息,臣先告退了。”
英欢不再言语,待看见他一步步出了那殿门,才拉过被子,躺回床上。
屋外天色已有一丝亮意,床顶黑色承尘上的金色钿花映了窗子那边透过来的光,迷了她的眼。
她闭了眼睛,睡意了无,脑中清醒万分。
无一例外,便是无一例外了。
世人都道她好男色,却不想,这么多年来,她怎会从未有孕过。
她是邰涗国的皇帝,她是女人,她是邰涗国史上第一个女帝。
文臣仕子们是男人,将帅兵士们是男人,她若不懂男人,要如何去治这个国?
被子里的身子渐渐暖了些,屋外殿顶琉璃瓦上雨点溅落的声音也慢慢小了,看来这天,是得放晴了。
……然,谁说琢磨男人,就非得把自己给赔进去?
手指轻轻抚过宁墨先前躺过的那一边,冰凉的缎面竟是异常柔滑,像极了他身上的皮肤。
英欢眼皮蓦地一跳,耳边又响起那话。
荒淫无度。
那男人,道她荒淫无度。
她一把掀了被子,起身坐稳,眼睛下意识地眯了起来。
荒,是什么荒;淫,又是什么淫。
那人,且没资格说这话!
·
早朝散后,英欢独留了狄风,于偏殿议事。
朝服已褪,身上只着松敞罗衫,她倚着御座,一双眼瞧着殿外池旁柳树,也不看狄风,轻声道:“先前说的事,办得如何了?”
狄风立得笔直,听见这话,眼里不禁冷了又冷,“逐州一役,虏来的八千邺齐百姓并未悉数带回来,带回来的那几个,也都是些低阶武将……”
英欢利落地打断他,眯着眼睛道:“朕问的是那件事。”
狄风面上终露难色,犹豫了半天才道:“陛下要的画像确实难求,臣把京城内尚有口碑的画师都寻来了,让按着那几个武将描述的来画,可画出来的几张,竟无一相似……况且,臣自思量着,那些武将恐怕也并无机会见到邺齐皇帝陛下真容,所说的大概也都是自己胡诹的……”
英欢不禁皱了皱眉,“把画好的几张,拿来让朕瞧瞧。”
狄风低头,“是。”
英欢起身,慢慢在殿中走了几步,“你先前在逐州军前,可有见过他?”
狄风望了她一眼,“并未得机会近看,两军对阵时只远远望过一眼,却也不知将甲之下是否为他本人。”
英欢脸朝他这边一侧,挑眉道:“怎样?”
狄风的眉头拧了起来,沉思半晌,不语一言。
当日……那人玄甲白缨,座下之马通体遍黑,臂下银枪熠熠生辉,纵是隔了千军万马,也能觉出他于邺齐阵中那摄人的威势。
他狄风识人,向来是以血性而断。
那个男人,说是血性万丈,也毫不为过。
真男子,当如是。
只是此时此刻对着她,他却开不了这口,说不得那男人的好话。
狄风握了握拳,低声道:“臣看不甚清,实难言断。”
英欢定定地望着他,隔了半晌,忽而一笑,“罢了,朕也不为难你了,你也莫要做出那难看的样子来,好似谁夺了你的兵权一般。”
狄风脸色和缓了些,看着她那笑容,心底里不禁悠悠一颤。
她转身走过去,从案上翻出一笺纸,脸上神色微变,道:“职方司今日呈来的折报,那人遣使来邰涗了。”
狄风心中大惊,面上之色也稳不住了,邺齐国派使臣来?
当真是天落红雨了!
两国断交已有好几十年,莫论近十年来的处处为绊,但说刚刚结束的那一役,他便想不出为何邺齐此时会派使臣来!
英欢看了看他,轻笑一声,“你可知他心中存了何意?”
狄风皱眉,摇头,“陛下莫非知道?”
英欢眼帘一阖,冷冷一笑,“那人一世狠辣,唯爱民之心可称道。你这回虏了他八千无辜百姓来,他断不可忍!不信的话你且等着瞧罢,此番这使臣定是来要人的。”
狄风略想了想,才抬眼问道:“陛下打算如何?”
英欢将那笺纸在掌中揉碎,紧紧握在手里,看着狄风,眼中亮了一亮,竟不答他这话,背了身子过去,道:“等人来了,再看。”
…………
大历十年春,南岵兵犯邺齐,未果,失逐州。邺齐兵屯东江之岸,势压邰涗之境。
三月初二,上以检校靖远大将军狄风为水陆行营都部署,东进御之,意取逐州;二十二日,两军同失粮道,邺齐押粮民夫凡八千人尽为狄风所掳;时二国不穆多年,罅生久已,待及阵前,邺齐大军鼓骂不堪入耳,狄风以粮道既断、久峙不利,遂罢兵归朝。
四月初八,邺齐遣使至遂阳,上命人迎劳于候馆;翌日,奉见于九崇殿,赐宴诸臣将校。
…………
邺齐国使臣抵京,英欢下旨,于九崇殿设宴款待。
来者甚是年轻,姓古名钦,为邺齐国三年前那一科的进士一甲第一名,而今官至五品,说是天资卓绝,颇受贺喜宠信,放在翰林院任差,又时常在崇勤殿给贺喜讲书。
宴席之间,宫伎奏乐起舞,文臣武将但列两侧,酒酣食足,竟无一丝两国不穆之意。
英欢于座上,不碰酒盅,亦不动银筷,眼睛只打量着坐在下首右侧的那个年轻男子。
头发高高束起,一根木簪直通而过,一双眼睛不大不小,却是透着灵黠之光。
举手投足间颇有风范,席间言谈不卑不亢,措辞得当,连邰涗朝中平日里最梗古不堪的老臣也对他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
英欢拢在宫袖中的手攥了又攥,紧了又紧。
那男人身旁随随便便一个五品文臣便是此等风姿,休论别的名臣武将了!
心里面不甚舒坦,此等人才,若是能在邰涗,该是多好!
正兀自想着,古钦便朝大殿銮座之上望过来,眼中含笑,触上她的目光,竟是躲也不躲。
英欢斜眸瞰下,心头有火窜起,此人当真胆大!
……那人傲骨其决,多年来视她为眼中钉,处处为绊绝不休;可她竟没料到,连他御下之臣都能这般放肆。
古钦看着她,眼亮神飞,半晌之后竟一低头,口中笑了起来。
身旁有人低声暗点他,“古大人莫不是醉了?”
古钦摆摆手,仍旧笑着,当着这殿上文武百僚面前,大声道:“来之前未曾想过,邰涗皇帝陛下竟然生得如此国色!”
这一句大不敬之言从他口中道出,殿上诸音瞬间皆弭,空留筝弦断声,在这大殿之上空悠悠地撞来撞去。
他却似无事人一般,自顾自地端起面前酒盅,一饮而尽,而后又轻笑:道:“诸位大人怎么了?莫不是在下先前之言错了?难道诸位不觉得,纵是天仙下凡,也难及陛下此容么?”
英欢闻言,脸色愈发黑了去,往日里都道邺齐皇帝贺喜好色无边,眼下看来,这好色莫不是它邺齐国男子的通性?
殿上朝臣中早已有人坐不住,直直站起身,满面涨红,指着古钦便道:“休得出此狂言!古大人也不瞧瞧自己是在哪里,怎的如此放肆!”
古钦一不起身二不还嘴,看也不看那人,只微一挑眉,抬眼又冲英欢看去,笑道:“在下本就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况且,在下实非邰涗臣子,自是心中有话便直言了。此次自邺齐而来,实是奉了我上旨意,想来赎先前被狄将军掳至邰涗国内的八千平民百姓的。”
他那口气,真真是笃定万分,言语间竟是势在必得之意。
狄风一张脸冰得渗骨,盯着古钦,心里恨不得抽刀上前,将那狂妄男子于殿上斩成两半。
英欢环视一圈殿上众人,目光锁住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