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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
她认识这一套衣服。
早上遇见老人时,其实并没有抱什么恶毒的心思。她冲着痰盂,忍不住就要炫耀炫耀儿子,多说两句好的;可偏偏那个老不死的听了半天,最后居然来了一句,“鬼知道你儿子那成绩是怎么来的!”
查母虽然没什么文化,可并不笨。只这一句话,她便立刻品味出了不对劲儿。
再追问时,老人也像是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死活不肯再说。直到被她逼得急了,才硬邦邦道:“我看,肯定是你们动了手脚,换了我孙子和你那个好儿子的分!”
这一下彻底惹出了事。
既然打通了关系,查母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送查恭去读省城大学——她儿子的命运,不能就葬送在这个一只脚都踏进了棺材的老人里。所以她觑准了空隙,在地上泼了一盂水,在方爷爷踉踉跄跄时,瞧准了旁边的石头,伸手一推。
左右也没人,既然不会知道,干脆死了最好。
死了,方扬那小子也就没心思想什么分了。
可谁知,方老头偏偏命大,没死,只是受了惊吓,中了风。既然认不清人,说话也不清楚,在查母心中,也就跟疯了没什么区别了,她也不想再做什么。
就让他安安静静的,把这件事带到底下去就行。
。。。。。。
可这两件衣服。
这两件衣服,不是应该在当时摔倒时被刮破了吗?
怎么还能完整无损地出现在她家窗口前?
她的心惊悸地砰砰直跳,匆忙把窗户牢牢锁住了。查恭看着她的反应,愈发觉得奇怪,“妈?”
查母没有说话。她牙关在打战,一头钻进了房里,再没出来。
阚峻留了下来,这一天没走。
他心里清楚,有自己身份在这儿压着,那家人不敢把方扬怎么着。
可即使清楚,也还是不放心。
没那个胆子去冒这个险。
寇秋习惯在睡之前洗澡,尤其现在还是夏天,方家又没空调,不洗的话,浑身上下都觉得黏腻腻的,睡也睡不安生。只是屋子里没浴室,又只有祖孙俩人住,用来洗澡的那块地和其它地方之间,连个帘子也没有。
寇秋抱着换洗的衣服,想了想,还是叫了声男人。
“阚叔?”
阚峻嗯了声,没看他,“你洗。”
水烧开了。
盆里的水被调试成合适的温度,少年弯着腰,用指尖去试水温。眼前朦朦胧胧一层水汽,有香皂的香味儿蔓延开来。
细小的泡泡在飞,在阚峻的睫毛上啪嗒一声破裂了。
灯光很暗,只要余光扫过去,就能看到白花花的一片。
阚峻没看。
他的手里把玩着一个钢制的打火机,那打火机的火苗蹭的一下冒了出来,又被他按了回去。他反复按着那开关,神色淡淡,只有手指在不易察觉地发颤。
啪。
啪。
啪。
火苗就在他手指间一次次跃动出来,橙红色的一点亮色,跳跃着。
“。。。。。。阚叔。”
一片寂静之中,少年忽然开了口。
阚峻说:“嗯?”
“我的眼睛被香皂水迷了,”寇秋弯着腰,睁也睁不开,只能用一只手在凳子上摸索着,“阚叔,能把毛巾给我下吗?”
他闭着眼,听觉便变得愈发清晰。男人像是愣了下,随即才有板凳被拉开的声音响起,脚步声凑近。热水壶被打开盖子,发出嗤的一声气声,这些全都被放大了。
有手拨弄了下水,随即慢慢从他头顶上浇下来。
“先冲冲。”
阚峻的声音一如既往,严肃又平板。
温热的水流顺着脸淌,寇秋抹了把脸,湿漉漉的。他眼睛被香皂水刺得生疼,不用看也知道红了一片,正想拿手背去揉,手却忽然被人拉住了。
有什么禁锢住了他的下巴,不容拒绝地让他抬头。
“都红了。”
男人眉头锁得紧了点,拿干净的布巾一点点帮他擦干净。寇秋仰着头,“好了?”
阚峻慢慢收回了手。
他的手上还留着淡淡的香皂气味,让男人的神经跟着猛地一跳,扭身便走。他把方才捏过少年下巴的手微微握紧,双腿交叠,脊背绷得笔直。
“阚叔不洗吗?”
寇秋换了套衣服,把脏衣服堆到盆里,问。
阚峻说:“不。”
“那就睡吧。”寇秋穿着短裤去铺床,他换了条新床单,弯着腰使劲儿把床单边缘塞进去,自己先脱了鞋,钻进里头。
男人躺在了外侧,即使是睡着,姿势也是板板正正。
寇秋翻了个身,挺稀奇地研究他的手,“阚叔,你的小拇指比我长好多。无名指也长。”
他说这话本是无心,系统听了却一个劲儿咯咯咯地笑,笑得活像是准备下单的母鸡。
寇老干部觉得他崽子疯了。说说手指长而已,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阚峻没出声,垂着眼,任由少年抓着他的手打量,又放在自己手上比了比。他喉头动了动,说:“叔年纪大,比你大十六岁。”
这事终究是让他不太舒坦,说出来时,心脏也猛地一缩。
寇秋眼睛很亮,说:“我不懂,十六岁很多吗?阚叔还年轻。”
“很多。”
阚峻又想抽烟了,低低笑了声,“叔开始上班时,你才没几岁呢。”
寇秋摇摇头。
“怎么能看以前?”他说,“要是刚出生的小孩,一个月和两个月都是差很多。可是越往后过,这种年纪,就越不是事儿。”
他很认真,趴在阚峻身旁,掰手指,“等我七十岁时,你八十六岁,能有什么区别?那时候,通通都只被称呼为老头子。”
阚峻的唇角带了一点笑意。
直到身畔少年睡着了,他也仍然品味着这句话。很幼稚,也很天真,好像真一脚就能把十六年的日子跨过去。
可阚峻却没法像听孩子话一样古井无波。
天还热,平房蚊子也多,家里的蚊帐破了好几个地方,拿透明胶黏住也没用,也不知这些蚊子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进来的。寇秋躺在床上,半夜似醒非醒,因为闷热和蚊子声一个劲儿翻来覆去。
“嗯。。。。。。”
他皱着眉头伸手要挠脸,却忽然间有风传了过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清凉的风。男人拿了蒲扇,一下下替他扇着,神情专注。
半晌后,阚峻伸手,帮少年拿掉了粘在脸颊上的一点碎发。
他这一夜,未能成眠。
第150章 错位人生(七)
半夜迷迷糊糊睁开眼时; 寇秋还能看到男人的身影。灯光很暗,屋里还有点黑黢黢的; 男人站在另一边的地上,紧抿着唇,拿瓢一瓢瓢向自己身上浇。
水珠四溅,声响却很小。男人的背肌很结实; 活动肩膀时所有的肌肉都像是板块般拧着撞击在一起,宽阔浑厚。
他半梦半醒地看了好一会儿; 还有些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阚叔?”
恍恍惚惚喊了一声; 寇秋的眼皮又重新垂下来了。他抱着怀里不知哪儿来的蒲扇; 咂咂嘴。
“阚叔。。。。。。”
男人黑沉沉的眼望着他。
如果此时是清醒的; 如果寇秋当真只是个学生,定然会被这样的目光吓着——那目光里面已经没有挣扎了,如今剩下的; 全是毫不掩饰的捕猎欲。眼神如同两只实质的手; 已经把人拉在了自己身下,摸进去了。
三十多的人; 也就生生把这些东西按捺了三十年。
爆发时; 只会使其变得更加炽热。
那温度不会凉下来的。
阚峻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随即又是一瓢冷水浇了下来。像是靠着这水; 能让他把什么东西暂且埋藏的深一点; 严实一点。
起码不是这么快便脱离掌控。
衣撑上挂着的毛巾满是香皂的清香; 阚峻扯过来擦着身体; 眉头锁得更紧。
再度醒来时,门前有了动静。寇秋睁开眼,听到男人正在和门前的人说些什么,声音很冷,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过一会儿,他又重新推门进来。寇秋在床上坐起来,一面给自己穿袜子一面问:“阚叔?有谁来了吗?”
阚峻嗯了声,板着面容,脸色并不好看。
后头有人急忙忙跟进来,赔着笑,说:“阚局。。。。。。”
那是个中年男人,肚子已经微微挺了起来,头顶中间秃了一块,很显眼。他一眼瞧见坐在床上的寇秋,表情就变了,犹豫着又去劝阚峻。
“阚局,大家都是在这场子上摔打了多少年的,何必非得把事情做绝呢?”
他着急忙慌咽了口唾沫,说:“您看,我们局长跟您也是老交情了——”
“不谈交情,”阚峻指间夹着烟,淡淡吸了一口,垂下眼望他,“只谈法律。”
男人的脸僵了。
“阚局!”
阚峻没再理他,也没看他手上拎着的东西。他径直走到床边,碰了碰寇秋的脸,问:“被蚊子咬了没?”
寇老干部盘腿坐着,在床上摇头。
男人黑沉沉的眼注视着他。
“昨晚没休息好?”
“也不是,”寇秋说,“阚叔,你昨夜是起来洗澡了吗?”
男人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紧,复又一松。
“嗯。”
天太热,出汗是常事,洗澡也挺正常,寇秋也没多想,直接准备换了衣服下床。他刚掀起T恤下摆,还没露出什么,阚峻就把自己手中的烟掐灭了,踩了踩,不轻不重地说:“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查言脸色难看,听的明白这里头的送客之意,只得愤愤扭头出去。
“这人就是个木头!”回到隔壁后,查言还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怒意,“一点都不知道通人情。。。。。。白给他钱他也不干,就是要把这事儿算到底,世上哪儿有这样的人?”
他烦闷地走了两圈,忽然冒出来个猜想,“隔壁那小子,不会是他私生子吧?”
查恭给他倒了茶,听了这话,倒笑了。
“叔,方扬今年十七。”
那阚局再有威严,看着也不过才三十出头。十四五就把人肚子搞大有孩子,这难度有点儿大。
“不然是怎么着?”查言瞪了瞪眼,“他突然间发了善心,想帮助贫困孤小?刚刚我可看着呢,就拿架势,恨不能把人捧在手心上疼,哪儿像是没有关系的样!”
查恭不信。
他和方扬是邻居,从没听说过方扬还有这么一门亲戚。萍水相逢的,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那么疼另一个?
查言朝窗外看了眼,正好看见寇秋换了衣服出来。
他努努嘴,示意人自己看。
“你们看,看那衣服!”
衣服很新,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剪裁相当合体。寇秋换下了那身灰扑扑的旧装,如今穿着稍微鲜亮些的颜色,整个人也像是被映亮了,白生生的一截颈子从领口里探出来,醒目的很,像是天鹅。
连气质都焕然一新。
查恭望着窗前走过的人,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何滋味——他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倒是一边的查母拿着抹布过来,一面恶狠狠擦窗棂一面仍在念叨,“也不知道他是靠了什么,居然能巴结上那种人——”
查恭忽然就觉得胃里一阵恶心。他把窗帘拉下来,遮住了走过的人,转过了身。
省城的办事效率很快,这天下午,通知去做笔迹鉴定的电话就打到了查家。查母慌了神,忙从学校老师那里要来了一个方扬原来的作业本,让查恭跟着上头的笔迹练,好歹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