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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强留,只是为难他罢了。他是断然不愿使他为难的。
与之相比,陆亦崐倒显得没什么留恋。
王九郎收留他,不遗余力地帮他找人,而他帮他守住南阳城,彼此都没有亏欠。王九郎的眼泪不能挽留他。
“你是不是又在哭啊?”陆亦崐两手抱臂说着风凉话,“你就不能学一学我,坚强一点吗?我就从来不哭。”
王九郎很羞愧地低下头。
“躲在房间里那么久……是在写遗言?”
王九郎见鬼似的瞪大眼睛。
陆亦崐凶巴巴地推了他一把:“看什么看!”
王九郎再次羞愧垂首。
王九郎让人把自己最喜欢的那架焦尾琴端上来,包裹好呈给陆亦崐。
“此物赠与先生,先生请妥善保管,见它如见吾。”
陆亦崐瞥了一眼。
“太重了。”
王九郎泪眼汪汪。
陆亦崐烦躁起来。
“这么重,怎么带,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又蛮不讲理地推了王九郎一把。
储物腰带里空间恐怕不够,若要他丢了物资放把琴进去肯定不可能。
“九郎愿以车马相赠,不会劳顿先生!”王九郎眼巴巴地望他。
陆亦崐嫌弃地撇开脸。
王九郎等他回应,等得两手颤抖,眼泪都出来了。
“行了,就没见过这么爱哭的。”这时陆亦崐已经忘记自己有个外号叫小泪包了。他把琴绑在背上,暂时打发了王九郎的一片痴心。
王九郎才破涕为笑。
“他日若能寻得亲友,请先生定要相告!”
王九郎发自内心地希望陆亦崐能够如愿找到家人。
陆亦崐颔首,揉揉他的头:“你也保重。”
王九郎顶着一个刚成型的鸟窝头,深深地凝视陆亦崐,要把对方记在心底。
敛襟掩面,他郑重说道:“先生求仁得仁,苍天必不相负!”
陆亦崐告别了王九郎,走出王府,便见辛易牵着两匹马在门口等着他。
看了看对方的神情,陆亦崐越发感觉这人是不正常了。
他不动声色地一跃上马,也不阻拦对方在后边跟上。
陆亦崐一路沿着街道走,人群都往王九郎那边跑,所以几乎万人空巷,走起来并不拥挤。一直走出南阳城,他头也不回地登上昨夜那座山崖。
翻身下马,他望了望天空,神情凝重地自言自语:“快下雨了。”
辛易跟着抬头一看,就见方才还碧空如洗的天际,不知何时暗沉沉的,似乎在云层深处形成一股漩涡,正缓慢拧动,看着很是诡异。大约正是要狂风暴雨的征兆。
辛易应声道:“辛易备了雨具,先生可需要?”
“好啊,你拿过来。”陆亦崐神情懒洋洋地,唇角的笑容充满邪肆。
辛易不疑有他,拿着木骨雨伞就上前去。
他两手托着伞,目光热烈地望着陆亦崐,像信徒仰望神明。
陆亦崐蹙眉望向他身后。
辛易转头跟着望去。身后突然一阵凌厉的破空声,他往山崖方向踉跄一步。又是几鞭子如附骨之疽飞快抽打在他背上腿上,他闪躲不及,往前扑去,直接翻下山崖。
“啊!”惊叫一声,他到底还有些武功底子,在最后一刻抓住山崖边沿。整个人悬在半空。
“先生为何?!”
辛易面色惨白地望向陆亦崐,心里又不解又委屈。
他做错什么了?他那样忠诚地拥护并追随陆亦崐,陆亦崐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陆亦崐握着马鞭,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头一偏,他笑出一口洁白的细牙。
“没有为什么。”
其实辛易此人的存在,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痛痒。只是他不想把这种人留着祸害王九郎。
木屐踩在辛易的手上,慢而沉重地碾。碾得辛易冷汗津津,浑身颤抖。
这一刻,辛易从心底涌起汹涌恨意。他身后是万丈山崖,落下去,肯定死无全尸。先生对他真是残忍至极。
可他这点恨意还没形成完整轮廓,他面前的空中,却慢慢投射出一道金色大门。随着空间门的出现,天空漩涡越聚越急,隐约可以听到云层中传来的怒吼。
在被陆亦崐一脚踹下山崖的瞬间,他瞪大眼睛,惊骇地看着陆亦崐身后的天地异象。他在咻咻坠落中,讷讷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先生,乃神人也?”
辛易望着天际的金色门扉,突然就不恨了。
凡人被神明踹一脚,难道还能去找神明理论报仇?
只能自认倒霉了!
这次点开空间门,陆亦崐发现比第一次进入时要顺畅自如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缘故。
可没等他翻找到下一个目标位面,一阵诡异的黑色旋风倏忽从身后刮来。
贺彦东!
陆亦崐目光一冷。
“咻!”幽暗的虚空中穿出一条漆黑的锁链,蛇一般朝他射来!
陆亦崐举剑一挡。黑链击打在激光剑上,迸射出数串耀眼的火花。
“你还小,还不是二叔的对手。”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从云层传来。
第16章 黑山白水1
天际风起云涌,阴霾诡谲。
陆亦崐抬头,就见天际云层荡开,空间生生裂开一个缺口。贺彦东一身挺括的军装,一步步像下楼梯般,踩着闲庭信步朝他走来。
贺彦东军装肃穆,眼神刚毅,宛如天神降临。
“不要闹脾气了,跟二叔回去吧。”贺彦东温柔地凝视陆亦崐。
陆亦崐的回答,就是举起激光剑。
贺彦东目露忧伤,倒像是陆亦崐辜负了他一腔柔情。
“你这淘气的孩子。”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不见他动作,虚空中蓦地穿出数十条黑链,铺天盖地地朝陆亦崐扑来,在陆亦崐头顶织成一张天罗地网,把陆亦崐包裹在其中。
陆亦崐心中一骇,他还未见过这种攻击手段。电光石火之间,他激光剑连舞,舞出漫天剑影,同时脚下一蹬,身形飞快朝后退去。
但黑链攻势汹汹,竟像是有自主意志,盘旋间有几条绕过剑影组成的屏障,划破他的衣物跟保护衣,“咻”声穿透他的躯体,在他的肩膀,手臂跟大腿上扎出几个血流如注的细窟窿。激光剑也被抽飞出去。
这些黑链一扎入血肉,立刻就要扯住陆亦崐往回拽。陆亦崐急忙拔出配枪,对着黑链疯狂扣压扳机,“砰砰砰”射出猛烈火力,直把弹匣打光。
在被崩断的瞬间,黑链发出一声类似婴儿啼哭的尖叫。柔韧的肢体疯狂舞动了好会儿,渐渐才垂死般颓软落下。
陆亦崐摇晃着稳住遭受重创的身体,胸腔拉风箱似的吭哧喘气。这时才看清这黑链的来历。竟是从贺彦东背后窜出来的。这些黑影也不是铁链,而是一根根泛着黑色金属光泽的触手。
“你是机械人?!”
陆亦崐惊异道。
贺彦东目光悲悯地凝视这个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孩子,看他浑身浴血,力不能支。
贺彦东笑得平和。
他温和解释道:“不,我不是机械人。我在很小的时候,遭遇了一场意外。家族帮我换了半个机械身体。”
陆亦崐心头一沉,脚步朝后退去。现在,他的激光剑不知道掉到哪了,子弹也打光了,机械这东西,可不是他赤手空拳能够对付的。
“那个实验,究竟是什么?”
“也是个空间实验。”贺彦东答道。如果成功了,必将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改革热潮。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啊!
陆亦崐摸向空间戒指,嘴上还在说话:“实验后,我会怎么样?”
贺彦东缱绻一笑:“你将与二叔,永远在一起。”
“我会死?”
“改革的道路,难免会洒满殉道者的鲜血。崐儿,你不是喜欢二叔吗,难道你不愿意为二叔做出牺牲?”
陆亦崐很坚定地摇头:“我不愿意。”
“真让人伤心啊。”贺彦东一点也不伤心地笑道。然后他手一伸,纵身朝陆亦崐抓去。
戴着雪白手套的手犹如铁箍,一下就狠而稳地攥住陆亦崐血淋淋的胳膊。
“听话,回去吧。”
贺彦东露出温柔慈爱的微笑。
陆亦崐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哽咽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一眨,眨出一双雾蒙蒙的,泫然欲泣的黑曜石眸子。
“二叔,我好疼呀……”
贺彦东浑身僵住。
看着陆亦崐悲伤的泪眼,他的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拧住,心底一瞬间的涌现出窒息的感觉。
很多年前,小小的陆亦崐也是这样,哪里磕了碰了被欺负了,也是要哭唧唧地扑到他怀里寻求安慰。就好像他是他强大的靠山,唯一的底气。那时候,他总是把他抱在怀里,一整天,一整夜。
他一直知道,陆亦崐是个柔软的孩子。这种柔软,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突然出现,使他心惊动容。
他时常不敢注视陆亦崐的眼睛。
因为他会被干扰心绪!
贺彦东猛地收敛思绪!
然而未等他动作,陆亦崐却飞快露出个狡黠笑容,一脚就凶狠地踹在他肚子上!同时借住反作用力朝后跃去!
贺彦东“蹬蹬”退了两步,惊讶地抚了肚子。他的身体是机械,这种程度的痛感很细微。只是他从来没想过陆亦崐,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真敢对他动手。记忆里,陆亦崐一直很依赖他,崇拜他,以他为榜样进行成长,从不敢忤逆挑战。
陆亦崐跃去的方向,正是空间门所在。
空间门的位面转移,需要借助外部仪器调度定位。所以陆亦崐这一跃,应该是落回古华帝国的位面。但在他刚踏入其中时,幽冥暗处却忽然传来一层强大的吸力,卷住他就往另一处带。
来……
一个恢宏如山岳江海的声音,从远古缥缈响起,钟鸣般回荡在空间门中。
空间门外的贺彦东并没听到这古怪声音。他正要追上,突然瞥见陆亦崐手背上一个光芒微弱的竖痕。
贺彦东瞳孔一缩,面露惊诧。
“不可能……”他停下脚步,轻声喃喃自语:“不可能。”
那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普通人身上?难道因为这孩子是“唯一性数据”?
就在他诧异非常的时候,陆亦崐已经彻底落入金光闪闪的门扉中,身体化成点点亮光,正随着山风四下散开,消融。
贺彦东冷哼一声,身体化作数据流光凭空消失无踪。
空间门后连接的是古华帝国,他以为陆亦崐应该被传输回空间技术所。他要去那里等待并捕获他。
陆亦崐在一阵鸟语花香中悠悠转醒。
睁开眼睛,他看见头顶郁郁葱葱的枝叶,以及穿透枝叶,倾泻而下的几束斑驳光柱。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逃脱出来,陆亦崐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浑身血污狼狈地躺在暖烘烘的草地上,一边恢复力气,一边在心底发狠。
“欺负我小。有我长大的时候!”
“现在让我疼。以后我让你更疼!”
陆亦崐在幼小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就敢向“凶恶强大”的贺峪祺报仇,如今他有了一战之力,又岂能忍气吞声!
直休息了好会儿,他才勉强能够坐起来。
身上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在宽袖大衫上留下斑斑血迹。顺手砍下旁边的树枝,裹着撕下的袖子做了根简陋拐杖。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去。
清晨的森林,空气清新得几乎清冽,徐徐微风裹挟着植物的芬芳,潮湿的泥土混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