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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人世走一遭罢了……”
“阿远……”不忍任怀中人自怨自艾,储良玉想打断,却见姚怀远拽紧了她的衣衫。
“阿姊莫要打断我,阿远太久没与人说过体己的话,如今遇到阿姊,阿姊该让阿远说个痛快……”弃掉君王的束缚,姚怀远伏在储良玉怀中喃喃道,“阿姊走前,阿远还不知晓皇城清冷,待阿姊走后,阿远才想明白为何古往今来的君王皆是要称‘孤’道‘寡’。幼时,听先帝这般自称,阿远只觉威风凛凛,待阿远自己张了口,阿远才体味到,这些字言只是君王自省之言,并非托大之语。阿姊方才说听不惯阿远使些文绉绉官辞,阿远也不习惯。但放眼朝中上下百千人,阿远也不好像为君前那般说话……”
“阿远……”储良玉心疼起来。
她或是不该以称谓一事,惹阿远不悦。
“陛下!”眸中聚起认真,储良玉伸手将姚怀远肩头那略显凌乱的青丝理好,正色道,“方才是良玉放肆了。良玉不该为难陛下,强迫陛下改口……”
“阿姊……”轻轻地摇头,姚怀远自顾自说着,也不在意身边人是否在听,“阿远难过不是因为为君苦辛,阿远只是过不去自己心头那道坎。阿姊你不知道,上月念安皇妹走了,她是自缢走的,她走时还留书说此生最憾之事,便是迟降世了几日,没落到长女的名头,让我这孱弱的皇姐鸠占鹊巢,夺了这皇位……”
“念安那丫头自幼就小气,阿远管她做甚?”知晓了症结在昌王身上,储良玉展颜一笑,眉间尽是开阔,“阿远莫不是忘了,八年前,先帝曾要昌王与你在殿中对策。对的是战俘之事,彼时我与明鸢皆在堂上,唯望在恰当时,助你一臂之力。谁曾想,你竟是自行说中了先帝的心思……那时,良玉便想,这祈国若是落不到阿远手上,那姚氏先祖的棺材盖怕都压不住了……”
“那不过是无意之举……”被储良玉勾起旧事,姚怀远哂笑道,“再言,念安的怀仁之术也不错……”
储良玉勾唇:“也不过是不错而已。”
十万大军断粮被围,还思劝降三万俘虏。真不知昌王旧时,是为在先帝眼底装仁善,还是真迂腐。
“是啊。”姚怀远哂笑,“也不过是不错而已。怀远晨起批折,为得也不过是日后不被后世人戳着脊梁骨,怒骂昏君误国。”
将姚怀远自嘲的神情收至眼底,储良玉收起周身的散漫。
她不喜姚怀远这么一副红尘望断的样子。
但由是储家时代为臣,储良玉也深知为君者未必畅快,她的阿远所言非虚。
只是,今世之祈国乃是守成之国,并无御敌之需。放眼姚氏诸位皇女,含王年幼,昌王善妒,也唯有她的阿远性子宽仁细腻,适宜为君。
若是昌王为君……记起那双满是欲念的眼睛,储良玉不再想下去。
她曾与昌王共事。昌王其人,志大才疏寡廉鲜耻,自缢死了,倒也干净。如是不死,那或是早晚要吃上她储良玉一剑。
剑?
握握自己腰间的剑柄,储良玉轻笑,这或是弃文从武的好处——无需似文臣那般顾忌些假仁假义,三尺青锋足矣所向披靡。
想罢昌王一事,储良玉偏头去看怀中人。
怀中人双目微合,憔悴得可怜。
她的阿远呀!储良玉打心底生出了一股无力感。人死不能复生,昌王不是她的亲妹,她终究无法与阿远感同身受。
低头嗅起怀中的女儿香,储良玉只觉沁入骨血的担忧比冬夜灌凉酒还让人倦怠。
她该如何做,才能解开怀中女子的心结呢?
储良玉沉默着凝望了姚怀远眉间轻愁许久。
直到姚怀远执起她的手,焦急的问她“这道疤是从哪里来的”。
“这道疤呀……”储良玉头一次觉得手上这道疤挨得好。带兵打仗么,总会跌跟头的时候。即便她在行军布阵上天分不错,也躲不过战场上明晃晃一刀。
回味着两年前那濒死一役,储良玉忍不住将姚怀远搂到怀中,戏谑道:“阿远尽可猜猜!”
“猜?”隔战袍传来的温热让姚怀远手足无措。说来也奇怪,旧时,无论储良玉与她如何亲昵,她也不觉古怪。如今,不过是凑得近些,姚怀远便觉面皮一阵发热。
“若是不愿说,孤便直接治罪便是。”板着面孔开言,姚怀远逃避着心中的悸动。
瞧出姚怀远扭捏,储良玉凑得更近些。
细看着姚怀远微翘的嘴角,储良玉扬唇道:“噫!陛下何必麻烦!末将青锋在此,可供陛下一览!”
“你——”举拳轻捶眼前人几下,姚怀远嗔怒道,“阿姊明知怀远是说笑,怎么不让让怀远!”
“陛下此言差矣。”储良玉笑得身子直颤,“末将正是知陛下说笑,才敢放肆。若是不放肆,陛下岂不是要知晓末将这手上的疤都是为陛下生的?”
“阿姊……”
姚怀远原就是聪明的女子。
摸着从腕部爬至中指根部的凹陷,她轻易就猜出了储良玉曾在北地九死一生……
觉察到姚怀远在摸自己手背的刀疤,储良玉道:“可是吓着陛下了?”
“怎么这么深?”姚怀远没答储良玉的话,“当时应该挺疼吧……”
“不疼。就是……”
“就是怎么了?”
“就是有些痒……”嬉笑着覆上姚怀远的手背,储良玉没心没肺道,“都过去了。”
“是吗?”知晓储良玉不愿让自己替她难过,姚怀远沉默片刻,抽手环住储良玉的脖颈,将头枕在其肩上,喃喃道,“真是冤家。”
“冤家么?”温热的泪水浸透衣襟绵延而下,烫得储良玉冁然而笑。
单手扣住怀中人的肩膀,储良玉将手抬到姚怀远眼底,温声道:“陛下老是追问末将手上的疤是哪来的,末将本不想说!但今夜月色委实是太好了!嗯,陛下且瞧瞧,末将这一手的疤,可全是被陛下从小到大的宝贝泪滴子砸的……”
“是吗?那阿姊可是被孤砸累了?”姚怀远声音极轻,轻到储良玉都险些没分辨出。
竭力将胸中的急切压下,储良玉承着姚怀远之前的话头,佯装随意道:“陛下这话可是说错了。末将还想被陛下砸一辈子呢。还记得方才说的那瞎婆子么?自打头次在宫中遇到陛下,末将就知道那瞎婆子确实厉害。其实细想来,那爱笑的女儿家固然讨人喜欢,可那一朵娇滴滴的解语花哪有陛下这般爱哭的蠢丫头惹人爱怜?”
“更别提这丫头还姓姚!”观着姚怀远的神色随意言语,储良玉故意带上崇敬的姿态吹嘘道,“阿远知道姚氏有多厉害么?那可是坐了祈朝几百年的皇族呀!有这么显赫身家还言命不好,那委实有些过谦了!”
“阿姊真是怪人!”姚怀远紧了紧环住储良玉的手。
储良玉拭着姚怀远的泪道:“一人有一好,末将浮生二十有余还没旁的喜好,唯一一喜就是喜欢瞧着陛下哭再把陛下逗笑。陛下不知这女儿泪又叫无根水,传言品了,便能延年益寿……可惜,末将今日未带绢帕,不能一试……”
“唔……”抽噎着从储良玉肩上抬头,姚怀远眸中隐约有笑意,“若是阿姊所言属实,阿远想尝尝阿姊的无根水。”
“嗯?”未想过她的君王会这般开腔,储良玉展眉大笑道,“那可得等到末将想哭那日!末将以为,陛下是等不到那日了!”
“这是为何?”在储良玉怀中坐直,姚怀远佯装不悦道,“怀远还以为阿姊待怀远有求必应……这般小事也不成!”
“这自是不成。要是末将哭了,谁来给陛下擦泪呢?”抬袖将姚怀远的眉眼拂过,储良玉知晓怀中人已是发泄够了。
拉着姚怀远起身,储良玉迎着身边人的目光道,“这下痛快了?”
痛快了?承着储良玉眸中的关切,姚怀远只觉鼻头又有些发酸。虽然眼里的泪已是流得快干了,她还是想再扑到眼前人怀中哭一场。她突然希望诸事停在此刻,她不下山做君王,她的良玉阿姊也不去当什么名将,她们俩就像此刻这么站着,两两相望。
“陛下?”被姚怀远无端的泪光吓到,储良玉惊慌地抚上姚怀远面庞,“阿远,你怎么又哭了?又是谁惹了你不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冁然而笑 拼音: chǎn rán ér xiào 解释:高兴地笑起来
第7章 第七章
“一个冤家。”
姚怀远娇语,储良玉会意。
“既是陛下肯为了良玉哭,那便劳驾陛下再为良玉笑笑吧!”弯眉俯身将两人的额头轻蹭,储良玉道,“虽陛下哭起来也好看,可良玉舍不得陛下伤身子……”
“阿姊真是性子野了!”
姚怀远想躲开,却被储良玉拦住。
站在离姚怀远半寸的地方,环着姚怀远的腰,储良玉低声道:“陛下还不知道吧,此番回来,末将有一物件想给你……”
“什么物件?”姚怀远隐隐心动,又有些畏惧。虽然平日良玉也会赠她物件,但其从未选过像今夜这么荒唐的时机。羞恼过自己今夜竟是在储良玉怀中哭过四五次,姚怀远微微介怀道:“若是拿物件不寻常,阿姊却是不要拿出来了。阿姊凯旋,怀远未相迎已是过错,着实不该在从阿姊手上拿什么物件。”
“是呀!阿远如今是圣上了,自然瞧不上阿姊手上的小物件!”跟着姚怀远的遣词走,储良玉佯装松手,却喜察怀中人并未小退半步。
“阿远终究舍不得阿姊!”宽慰地重新将君王纳入怀里,储良玉知晓姚怀远脆弱的时候不多。扬眉记起月前雪衣寄信所言的“大势已定,转烹小鲜”,储良玉凑近姚怀远的耳畔,低声道:“陛下,阿姊有体己的话想问你。”
“嗯?”姚怀远蹙眉。自与阿姊相识之日算起,她还从未被阿姊问过私事。
“阿姊有言,不妨直说。”料到储良玉这般审慎必有难言之隐,姚怀远静候。
储良玉道:“阿姊想问,陛下登基数载,为何一直没选夫?”
选夫?姚怀远闻言一震,竟是半晌没回过神。
她为何一直没选夫呢?是政事太忙忘记了,还是她无心风月搁置了?
想过礼部每月都在上折督促她选夫大事,姚怀远一阵烦闷。
她也不知她为何不想选夫,她只知晓,她并不喜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立在她身侧。扮君王的派头已然累极,她着实不敢想头上多个妻主的名头。纵然这妻主可以为她带来不少好处。
“阿姊不是也没选人入府么?”不欲将烦心事说来惹储良玉焦灼,姚怀远道,“说来,阿远也想知晓,阿姊为何没选个夫郎在府上?依着阿姊在祈朝的声望,怕是选个十个八个也不为过。”
“陛下是期望末将选十个八个?”储良玉反问。
姚怀远默然。
祈国虽女子临朝,可国中男子地位也不低。故而储良玉言辞中的十个八个也不过是笑语。但纵然是笑语,却也暗藏着几分真心。
执手与眼前的君王对视,储良玉道:“早在出征前,家母已为良玉选好了夫家,依着良玉如今的身价,那该是娶夫的。”
“不知是谁家的儿郎?”闻储良玉打算遵从母命,姚怀远心头一乱。按理说,良玉早到了成亲的年纪。出征那年,储良玉便有十八岁。依着祈过女子十五及笄可嫁,十七可娶的旧俗,实在不该拖下去。
但一想过日后见储良玉,其身旁会多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