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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会一直看着我,可怜巴巴地说,哥哥,让我再和言希玩一小会儿吧,我们打过了怪兽,就写作业。
那时,我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言希的名字。
阿衡听着听着,忽然笑了,亮着眼睛,轻轻问他——言希,他小时候,同现在一样尖锐吗?
小陈摆手,陷入回忆的深思。不不不,完全不是现在的样子。
我从没见过……那么爱笑的孩子。脸上有着婴儿肥,留着娃娃头,眼睛很大很大,小嘴能笑成个心形。每次见到他时,总是穿着一双猪头拖鞋啪啪地跑着,嘴上还吊着一袋牛奶,跟在陆流身后,边跑边咕咚。
他同陆流一起长大,两个人,关系一直很好。啊,有个词,形影不离,常常是能在他们身上印证的。
我时常见他们一起坐在地毯上玩变形金刚,拿着游戏手柄,杀着小人,却又不知觉对着小脑袋睡得很香很香。
啊,对了,言希小时候睡觉还有吮吸大拇指的毛病,大概是,他从很小就没有母亲的缘故。
我看着他们,总是觉得很安静,似乎最后一丝能抓住的温暖。
于是,我选择了沉默,不再向陆老积极汇报,只是适时地教陆流一些商业技巧,带他去吃我小时候吃过的最廉价却实在美味的食物,告诉他这个世界多么温柔。庆幸,陆流朝着我期待的方向发展着,亲密的伙伴,柔软的内心,可是,这已然不是陆老所能容忍的范围。
他勃然大怒,要收回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一个可以为人,伴在这个给了我名字的孩子身边的身份。
陆流哭着求他,说以后再也不敢了,爷爷不要赶哥哥走,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自那时起,陆流变了很多……有自制力,有忍耐力,虽然面目温和,却不爱说话了。他越来越依赖我,却和言希渐行渐远。
而言希,言希那段时间,上了初二,却开始叛逆,留长发,扎小辫子,抱着画夹,跑到各种地方,画不同的事物,美丽的肮脏的,只要他看到的。
他画过路边摊上银色的手链,画过雨后的黄昏,临摹过蒙娜丽莎,也画过肮脏的墙壁,为了一块面包打架的野狗,甚至,在阴暗的上演着van Gogh的电影院中 性 交的男女。
你无法想象,那个孩子,瘦弱纤细的孩子,穿着彩虹色的毛衣,穿梭了多少弄堂和肮脏粗暴的地方。
他似乎在追寻着什么,我不懂,陆流也不懂。而温少辛少,他们同言希陆流的交集中,甚至不知道有小陈这么个人。
言希不再爱笑,时常跑到我和陆流一起去过的那些东西,回来,很认真地告诉我们——我吃过你们吃的东西了,太甜,太酸,太苦,不好吃,真的。
陆流看着他,总是无意味地泛笑,是年少气盛,对言希的孩子气包容,或者忍耐了的。
他常常对我说,哥哥,言希还是太小,是不是。
他急于宣召他的长大,宁可教我怎样吃一顿繁复华丽的欧式大餐,喝完红酒,彼此取暖也不愿再暴露弱小,抱着我哇哇大哭。
那阵子,紫竹院有一个传说,说关系很好的两个人,一起走过竹林,会天各一方。言希那么不屑,拉着陆流的手,跑过每一根竹子,然后,大笑。
而我,一直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恢复了幼时的天真笑颜,心中隐约嫉妒。
我无法明了自己想起什么,可是,每个人,总有一些东西一些人,不能分享。
陆流却偷偷对我说,哥哥,我不同你一起走那个竹林,我们一定不走。
然后,我知道,我和他,在彼此的心中,留下了无法取代。
而一九九七年,不知道你是否从新闻中听说,首都南端曾经出现,一件爆炸案,是过年时,在酒吧室内放烟花引起的,死了整整三十三人。
阿衡怔怔,努力回想,是记起了这桩惨案的,熊熊烈焰,吞噬爆裂,肆意的蔓延,无穷无尽的熔烤,惨烈的哭喊,当年,她是看到了的,一张张在报纸中放大的悲惨。
小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疲惫地望着天空——当时,我,陆流,言希都在。我和言希喝多了酒,看着场内的烟花,前一刻还觉得很美,可是,下一秒,却听到惨烈的哭喊,伴随着风蔓延。
他说,陆流,只能选择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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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怔怔,眼角不断掉眼泪,看着他,是不敢置信的,心痛到了绞烈,终于,疯了一般,把他打翻在地。
她不断哭泣,哑着声,大吼——你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就放弃他!
小陈眼神麻木,擦掉嘴角的血渍——我抓住了陆流的手,只想着活下去,陆流对我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可是,我回头了,言希的眼中有泪水,他跌在地上,那么瘦小,是仰望着快融化的招牌,拼命向外爬的。
绝望的,绝望的,绝望的。
他说,我无法解脱,几乎每一日都是噩梦,陆流无法面对言希,借着出国留学的理由,去了维也纳。
阿衡说,上帝怜惜,我的言先生还活着。
她放了手,冷冷俯视了那个男子,擦干眼中的泪水——你们,将永久地遭受着良心的谴责。
她借了行人的手机,笑着说,言希啊,我迷路了。
然后,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言先生,抬头,竹叶飘落,酒酿的香,飘远。
仔细想了想,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了,举国欢腾,在在长大了一些,已能添食半碗,学校派她第一次到市里参加数学竞赛,她运气好,拿了第一名。
掰着指,数了许多,可是,似乎,事事桩桩,都与她的言先生毫无关系的。
她知道有那样一个人间炼狱,却不知道有那样一个涅槃的男人。
他满头大汗,在竹林四处张望,漫天的竹色明紫,声声的阿衡。
是急匆匆赶来的,阿衡的喊声,断断续续,空旷,沙沙的竹声,淹没。
她听着,缓缓地闭眼,流了泪。
他是寻到了她的,长长地呼气,扶着竹,笑了——喂,笨蛋,我来接你回家。
她却走到他的面前,狠狠地拥抱,长久地,跌跌撞撞,纳入曾经没有彼此的彼此。
他手足无措,像个孩子,轻轻拍她的背——乖,没事儿哈,我来了,没事了。
她颤声,压抑,低声哭泣——我甚至找不出理由在1997年告诉他们,他们抛弃的那个少年,也会在2003年,是另一个人的心头肉!他们甚至以不知道为理由险些践踏了别人的珍宝!
言希愣了,看她,许久许久,是确认,她眼中的悲伤和痛意是到了骨子里的,是无法再深刻的。
他几乎一瞬间,就懂得了她说的什么。
他说,宝宝,我不用他们救,我很厉害的,真的,我可厉害了,我自己爬了出来,我不用任何人救。
他不断重复,我不用任何人救。
她却拉着他的手,说,我们一起走,走过这个诅咒。
漫天的紫气温柔,是哀伤的魔力。
她说,言希,我们一起走。
他却苍白了脸色,看着她,甩了手,往后退。
阿衡哽咽,言希,求求你,跟我一起。
言希却不断地退缩,是哀求了的神色,他流着眼泪,看着她,说不行。
阿衡向前,握住他的手,指着自己——没有分离,没有陌路,什么都没有。
言希的眸中,是无法抑制的悲伤和恐惧。
长长的径,是望向了竹林深处的,她牵着他的手,微凉的指温,漫爬过生命的惨烈和尊严,是坚持的彼此守护的信念,再也无法极致的言希和阿衡。
时年二零零三,他们相识五年。
跨越了命运的腐朽,他获得了新生,如释重负了,狠狠地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是诉尽了所有被抛弃被不公对待被划烂心脏的委屈的。
那个女子,轻轻开口——除了白骨黄土,我守你百岁无忧。
她已,不能回头。
Chapter79
闲暇的时候,阿衡总是蹲到小花圃中,拔掉一丛丛枯黄的野草,松了雪后的泥土,一耗,小半晚时光。
这么一个细致的工作,她开始时,低着眉目,只似对一件普通家务一样耐心的。
言希趴在二楼窗前,望着她,手中一个漂亮的小盒子,开开合合,口中哼着不着边的曲调,天真不羁。
那个盒子,在阳光下闪着祖母绿的光,隐约半透明的材质,背面刻着些字母,金色的,强光之下,瞧不真切。
他打开盒子,问,阿衡,要吃糖吗。
从盒中拈出一颗糖果,从天而降,悠悠哒哒从二楼落下,栽在阿衡刚翻新的泥土上。
阿衡拾起,剥开糖纸,是市面上常见的高级软糖。
塞入口中,却险些齁了嗓子,皱眉——怎么这么甜!
言希恶作剧成功,大笑——我刚刚在糖罐子里泡了半天。
阿衡无语,低头,再抬头,团了残雪,转身,砸向高处。
言希猝不及防,脸接了个正着。
看他狼狈了,阿衡也开始呵呵笑。
言希无奈,用手抹脸,嘀咕——个孩子,小气的哟。
然后,又从盒中摸索出一个小东西。
他说,这次,接好。
白皙的脸微微发红,转过身,伸臂,拉起窗帘。
隔断眼神。
眼神这东西,于他,一向是个不容易消化的东西,尤其是,面对着一个让你不容易消化的人。
抛物线,在阳光中,耀眼的明亮。
掷到了她的脚边,小小的银色,旋转,安息。
阿衡蹲在那里,眯眼看了许久,日头太伤眼,竟不自觉,流了眼泪。
有些脏的手拾起了,那个,小小轻轻的环。
一枚戒指。
拇指,食指,中指,小指。
一根一根,或宽或窄。
只剩下无名指。
握入了掌心,不再尝试。
她抬头,看着二楼拉起的淡色窗帘,浅浅笑了笑,拿出手帕,包好,放入了口袋。
然后,有一天,这戒指就莫名其妙失踪了,温某人很轻描淡写说她不知道丢到了哪里,言某人捶胸吐血,说丫就从没想过这是定情信物吗啊。
温某人= =,没。我一直以为,那是个玩具。嗯,就跟纱巾一样,你像妓院红牌那么随手一丢,我也就是火山恩客那么随手一捡。
言某人悲摧了TOT。
于是,谁他妈的还敢说这俩是爱情,这么狗血,这么雷人,这么找虐,这么……喜感。
回校之前,温家长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声泪俱下,言希他真不是良配啊。
阿衡迷茫——这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
思莞皱皱皱,眉毛揪成了一坨,哀怨——你和他,他和你,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阿衡说,也没什么关系,你看过猫和老鼠吧,我是猫,他是老鼠。
思莞⊙﹏⊙,难道你们……其实只是迫不得已住在同一屋檐下,其实言希一直很忌惮你很恨你,其实你们一直是仇人……
阿衡瞅着他,淡笑——是是是,我们是仇人。
多年后的多年,温家双胞胎缠着爸爸讲故事,思莞无不感伤地讲了关于猫和老鼠一对仇人。
他媳妇儿直接喷了他一脸葡萄籽儿——我怎么觉得,你跟我看的不是一个版本?
思莞说怎么不一版本了,我小时候扫过几眼,不就是tom 和 jerry吗,那个势同水火。
他媳妇儿哦,我小时候也没怎么看过,只知道,一只小贱猫整天追着一只流氓鼠,追呀追的,就没消停过,还挺……那个啥的。
啥……感伤么。
他们是演戏的,我们是看戏的,谁感伤,感伤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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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走的时候,温妈妈坚持要送她到学校,言希说我晚上有通告,就不跟着去了。
阿衡说好,冰箱里做了一人份的排骨,晚上微波炉热热吃了吧。
言希刷牙,满嘴白沫子,点头。
他洗脸的时候她出门,言希说一路顺风,阿衡说谢谢。
门合上,戏落幕。
他嘴上的白沫子没擦干净,探着头,看着掩去玄关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