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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希,你奶奶个熊!”
一句话逗得全院老老少少笑了几个月,言希娃娃幼小的自尊心却受了伤害,满院子地逮辛达夷,抓住就骂——“辛达夷你爸爸个熊你妈妈个熊你爷爷个熊你奶奶个熊你们全家都是熊还黑瞎子熊!”
于是,又成经典,久唱不衰。
言希这孩子嘛,无法无天,自小便睚眦必报,别人欺负他一分,他一定要向别人讨回十分,便是今天少了一分,来日也一定补上。
为此,温老并不喜欢言希,但是看着老朋友的面子,还是当成自家孩子对待。
他最担心的是,思莞和言希走得太近。
“还是阿姨疼我。”这厢,言希像演舞台剧一般,夸张深情地单膝跪地,抓住温妈妈的手,红唇飞扬,笑得不怀好意。
“阿姨,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呀哎呀我都不好意思了,那阿姨你就干脆甩了温叔叔,改嫁给我吧,啊!”
“多大的孩子了,没一点正经,让你温叔叔听见了,仔细又要抽你!”蕴仪啼笑皆非,点了着少年白皙的额,语气温柔亲昵。
“他不是不在嘛!”言希满不在乎,漂亮的眸子益发促狭,不怀好意地瞅着思莞。
思莞哭笑不得。言希只比自己大了半岁,小时候就吵着要自己喊他哥哥,他不肯,不知被言小霸王暴打了多少回。最后言小霸王撂了狠话——“你不喊老子哥哥,老子还不稀罕呢!等我娶了蕴仪姨,让你喊我爸爸!”
于是,他肖想当自己的后爸,肖想了十几年。
阿衡动动唇,呆呆看着言希,傻了眼。
这人怎么一天一副嘴脸?好没定性!
“臭小子,别闹了!”言帅脸气得通红,提着言希的红色毛衣领子提到阿衡面前,咬牙切齿“跟你阿衡妹妹说说,你叫什么?”
言帅并不知,阿衡与言希已有数面之缘,言希的言,言希的希,二字,刻在心中,诚惶诚恐,再无忘记。
“言希。”他看着她,言语淡淡,眉眼高傲,黑眸黑发,唇畔生花。
“温衡。”她笑了,眉目清澈,言语无害。
那时,她终于有了确凿的名目喊他的名字。
那时,他与她经历了无数次无心的相遇,终于相识。
这相知,她不曾预期,他不曾费心。
一个十六岁,差了六旬;一个十七岁,满了五月。
正当年少。
恰恰,狭路相逢。
一场好戏。88
十二月份,已经放了暖气,方进屋,跟门外两个天地。屋内暖洋洋的,阿衡顿时觉得手脚涌过一股热流。
言家室内的装饰与温家并无甚大差别,温家装饰的古董玉器精致一些,言家的大气一些,但是言家的装饰特色明显更倾斜于挂在墙上的采真照片,一幅幅,画卷一般,很是清晰明媚,色泽绚丽夸张,但奇怪的是,那些人与物铺陈在墙上,像是被赋予了新的灵魂,纤细而纯洁,源源不断绵延的温暖和……冷漠。
“言希拍的。”思莞看她目不转睛,笑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些作品,眼睛很亮“阿希他很有艺术天赋,有空的时候常常乱跑,写生,拍照,样样拿得出手。”
“墙角的那副,是去年我们一块儿出去玩拍的。”思莞指着墙角的照片,问她“你猜,是在哪儿拍的?”
阿衡凝神看着那副照片,越看越迷惑。明明水烟缭绕,像是在云端,却无端生出几颗褐石,奇形怪状,天然形成。
她摇了摇头。
言希没好气地拍了思莞一下,随即向厨房走去。
“温泉水下,他蹲在那里拍的。”思莞看着照片,漾开笑,俊俏温柔,眼睛益发明亮。
“那家伙总能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阿衡笑了,眉眼清和温吞。
她望着那副照片,有些不由自主地走近,伸出手,摸了摸那云烟,褐石,平和的眼神,这目光却生出一种渴望和羡慕。
“下次,带我,一起,好不好?”她看着思莞,糯糯开口。
父亲教过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少年时,当立少年志。
她渴慕着温暖,更渴慕着流浪,这流浪,是大胆的念想,但却不是叛逆。
无论是做云衡,还是做温衡,她都会中规中矩,但是,自由是少年的天性,她想要偶尔行走,改变一层不变。
当然,看着思莞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的要求为难了他。
“好。”身后传来含混不清的声音。
阿衡转身,看到言希蹲在一旁,乖巧地捧着一个白瓷碗,嘴中塞满一粒粒饺子,眉眼在黑色的碎发中,看不清晰,但那唇,红得娇嫩好看。
“谢谢。”她的手心出了汗,如释重负。
“嗯。”言希没空搭理她,看着白白胖胖的饺子,心满意足。
思莞有些诧异,却还是笑了。
罢了,既然是言希决定的,他还说什么。
“吃饺子了,孩子们!”厨房一个矮矮胖胖系着围裙的中年男子端着两碗饺子走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这眼前的少年少女。
“小希,到餐厅去吃,蹲在这里成什么样子!”男子笑骂,看着言希,踢了踢他。
“阿,李伯伯,让您端出来了,怎么过意得去。”思莞大步上前,有礼貌地接过碗。
“这是阿衡吧?”男子端详着阿衡。
“阿衡,李伯伯,言爷爷的副官。”思莞对着阿衡,低声说。
“李伯伯。”阿衡双手接过碗,低眉小声开口。
“好,好!”男子点头,面色欣慰,眼泪几乎出来。
而后,走到阿衡面前,轻轻摸摸她的头发,温言开口——”好孩子,回家就好,你受苦了。”
阿衡有些怔忪,思莞也呆了,只有言希继续埋在那里塞饺子。
“李副官!”餐厅传来言帅的大嗓门。
“到!”李副官打了个军礼,军声嘹亮。
“呀,你们两个,还让不让老子好好吃饭!”言希吓了一跳,大咳起来,被饺子呛得直掉眼泪,面色绯红像桃花。
李副官上前使劲拍言希的背,直到他把卡在喉咙的饺子吐了出来。
“阿希,你一天八遍地听,怎么还不习惯呀。”思莞递水喂他,笑着开口。
“奶奶的!”言希一口水喷到思莞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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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多吃些,天冷了要冻耳朵的。”张嫂看着身旁的女孩,唠唠叨叨“我和你李伯伯一起包的,香着呢!”
阿衡猛点头,在氤氲弥漫的水汽中小口咬着饺子。
“大家能吃出来是什么馅儿吗?”李副官笑眯眯地看着围着餐桌的老老少少。他一向擅长调节气氛。
“嗯,有虾仁,猪肉,海参。”思莞琢磨着舌尖肉馅的韧性,酒窝有些醉人。
“冬瓜,笋子。”温老开口。
“姜粉,葱末,料酒,鸡精,高汤。”温妈妈品了品汤水,温柔开口。
“差了差了。”李副官笑。
大家细细品味再三,交换了眼神,都颇是疑惑。
还能有什么?眼前坐着的,吃东西个顶个的刁钻,一个猜不出倒算了,难倒一桌,李副官也算本事。
“李妈,你忒不厚道,那么刁钻的东西,谁猜得出来?”言希打了个饱嗝,拿餐巾纸抹了抹嘴,漂亮的大眼睛弯了弯,水色流转。
他提前钻过厨房,知道馅儿里还放了什么。
“哪里刁钻了,大家常常见到的东西。”李副官听到少年的称呼,并不恼,已经习惯了自家孩子的毒舌。
他养大的娃儿,什么德性,自己能不清楚?
若是这也生气,那自己可真忙不过来。
“丫头,你说说。”言帅瞅了阿衡半晌,看她一直默默地,想要逗她开口。
阿衡抬了头,声音有些小,糯糯的音调——“橘子皮。”
然后,又把头缩回氤氲的水汽中,小口小口地咬饺子。
大家楞了,齐刷刷地看向李副官。
李副官笑得益发慈祥,眼角的皱纹挤到了一起,颇是滑稽可爱——“阿衡说中了。今天买的猪肉有些肥腻,不是四肥六瘦,我怕小希挑嘴,就剁了橘子皮进去,既去腻,又去腥,刚刚好。”
“呀!李妈你明知道我不吃肥肉的呀还虐待我少爷我要扣你工资立刻扣马上扣上诉无效!”言希撇了嘴,表情厌恶,秀气的眉上挑,细长漂亮的手不停地玩转着电视遥控器。
“哟,不劳言少您费心,咱的工资不归您管。”李副官乐了。
他因战时立了一等功享受国务院津贴,在言家当言希这厮的保姆,完全是看在以前的老上司的面子上义务劳动。
别人为无数人民服务,他只为一个人民服务,这一个,不巧是一个一脚踏进精神病院一脚踏进火星的臭小子!
言希觉着孝顺自家老保姆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便闭了口,懒洋洋地把头埋在沙发中。
阿衡吃得很撑,但是言爷爷劝得殷勤,只好学思莞的模样,小口吸着饺子茶,既有礼貌又磨蹭了时间。
偶尔透过雾气,朦朦胧胧的,看到那个少年,歪在沙发上,黑发吹额,红衣茸软,修长的腿晃晃荡荡,脚点着地,轻轻悠闲地打着拍子,调皮散漫的模样,好看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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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言家做客时,阿衡一直未见言希的父母,起初以为是工作忙碌,后来听到爷爷和母亲的零碎对话,揣测了,才渐渐清楚——原来言希的父母是驻美外交官,在他不到两岁时便出了国。
爷爷对母亲的原话是这样的——“阿希野是野了点儿,但是父母不在身边,言帅又不是个会养孩子的,能拉扯大都算那孩子命好,咱们思莞和他玩归玩,好是好,但是言希的那些脾性可是学不得的。”
阿衡听了,心中有些不舒服,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不舒服,默默上了楼,不停歇地做英语题。
说来好笑,阿衡学普通话没有天分,但英语却念得流利,照思莞的话,就是相当有卖国的潜质。思莞有个一块儿长大的朋友,在维也纳留学,两人通电话时,常用英语聊,趁机锻炼口语。
有一回,电话响时,思莞恰好在忙别的事,没空接电话,便让阿衡代接,阿衡普通话憋了半天“你好”没憋出来,对方却来了一句“hi,siwan?”
“no,siwan has something at hand,this is his sisiter ,please wait a minute”阿衡有些激动,心中暗想来到B市自己第一次说话这么利索。
思莞手忙着,眼睛却闲着,瞄到阿衡的表情以后,笑得肚子抽筋。
“尔尔?”电话另一边,清越而带着磁性的标准普通话。
阿衡沉默了,半晌,特别严肃认真地对对方说“another;another”
思莞听了,愣了。
片刻后,笑了,看着阿衡,笑得特别真诚好看。
嗯,另一个吗?
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嘛。9
自从那一只叫做“卤肉饭”的小鸟被言希带走之后,阿衡和思莞相处起来轻松了许多,偶尔少年会揉揉她的长发,开开玩笑,温和地笑一笑。
这是……哥哥的感觉吗?
阿衡不确定,但这不确定又确实贴心,她就不情愿再计较下去。钻牛角尖很累。
她想要认真地活着,像样地活着,慢慢地付出,慢慢地得到付出。
这是一种野心,战战兢兢的野心。
日子像流水一样,白马儿遛着遛着,不知穿越了多少名叫光阴的小路,这秋叶落了尽,以萧索的姿态迎接了冬天。
再也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过尔尔,温家的人达成了默契。他们在尝试着接受阿衡,可是阿衡却觉得他们在隐忍,隐忍得很辛苦,总有一天会爆发的。
所以,在那个叫做“尔尔”的气球爆炸之前,她只能平静地等待,等待着生活赐予一些珍贵的转机或者欣喜。
尔尔是客观的存在,温衡却是主观的姓名。
客观主观,辩证唯物,这是政治老师教给她的东西。
当然,读书上学很累,这是客观主观都否定不了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