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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经大人引导,把事情弄拧了,绝非他的本意。
况且,孩子已经在信里把话说到了这份上……
“你先回家。”老人想了想,对着思莞开口。
思莞讪讪,摸摸鼻子,担心地看了阿衡一眼,乖乖离开。
“你还真准备跟爷爷玩这个,带着言希离家出走?”温老见思莞远去,叹了气,看着孙女的眉眼,有五分和亡妻相似,语气也软了下来。
阿衡凝着小脸,撅了嘴——“爷爷反正只疼思莞,不喜欢我,正好和言希做个伴,不碍您的眼。”
这番孩子气,她在温老面前,还是第一次,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又是孙辈,老人听着听着几乎有些想笑了。
却也真笑了出来,骂道——“我要是真不疼你,你拿封信也就吓唬不住你爷爷了!”
阿衡微笑,带了小小的讨好——“本来就没打算吓爷爷,我是真要带言希走的。”
温老冷哼——“你是真孝顺!”
阿衡只笑,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她写那封信,所想的,从一开始就是双赢的局面。她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动过念头,想着和言希一起分食最后一块面包,饿死也是好的,但是,她受得那份苦,言希自幼娇生惯养,又怎么受得了。
“算了算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上辈子欠了你们这些小东西。”温老叹了一声气,哭笑不得“我一会儿找人给小希办出院手续,言家那边由我去说,你去把他接回家吧。”
阿衡的眼睛亮晶晶地。
老人无奈,笑着摸摸孙女的小脑袋——“你握着言家的钥匙,三个月没还,真当爷爷老糊涂?”
阿衡有些不好意思,微笑,白净的面庞上带了难得的窘迫。
温老正了颜色,认真对阿衡开口——“既是你选的路,后悔了,也没有退路,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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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接言希的时候,满眼的白色,看起来,眼睛实在有些痛。
三个月,实在不短。她的战役,迂回忍耐了三个月,最后终于大破。
趴在窗外,那个人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柔软而干净,蜷缩着身子,熟睡着。
左手食指,勾挂着七连环,银色的,日光中,闪着明媚萧索的光亮。
她几乎看得到背对着她的,被阳光打散的黑发。
走了进去,床头放着一杯水和一把药片,白色的,黑色的,褐色的。
这可真糟糕,都不是他喜爱的颜色,不晓得他平时有没有乖乖吃。
他的呼吸很轻,安静地,是清恬的气息。
她抓住他的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一点点相合,温柔地,而后,错了位,紧握,十指相扣。
已见青筋,骨细硌人。
他又瘦了许多。
仙人掌留下的疤,已变成一条条细索的暗痕,有些狰狞。
与言梵高的画着实有些不符。
所以说,生活不能假设,假设出来的,预料了结局,饶是皆大欢喜,却永远有一丝瑕疵。
她有些疲惫,看着他,安静地。
没有白天黑夜,不停地注射药物,不停地睡眠,连梦都不会做。
言希,你是否……想过阿衡……
她轻轻晃着他,沉睡了的那人,由于药效,难以醒来。
她轻轻揽起他的身子,轻轻让那人靠着自己,双臂拥抱着,缓缓地拍着他的发,温柔的指温。
“言希,快些醒过来,我们该回家了。”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也是这样嫉妒地看着她温柔地抱着哄着那个赖床的娃娃,她说——宝宝,起床了,要上幼儿园了。他则是上手直接蹂躏娃娃——呀,起来了起来了!老子都没这样的好待遇!
她却笑。笨蛋,我也曾经这样宠着你,只是你可曾记起?
他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温暖好闻的气息,睁开眼,迷迷茫茫地,看到一个人。
他看着她,看到她的眼睛,那样温柔,带着倦意,似乎,好久,都没有人这样看过他。
他揉了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很久很久。
然后,轻轻昂起了头,微凉的体温,浅浅的吻,印在她的眼皮。
痒痒的,软软的吻。
而后,像个小孩子,笑了起来,从她怀中挣开,天真而腼腆。
阿衡愣了,无奈,又不好跟他计较什么。
因为,三个月,足够他忘记她几千次,她端足架子训他,也是浪费口舌。
然后,她猜想,他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散播爱的天使,把吻当作了任务。
于是,也笑。
牵着他的手,开了口——“言希,我们回家。”
他望了她一眼,却低着头,晃荡起七连环,看着一个个小环,只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抬眼,爷爷和郑医生已经站在病房前。
她拉着他的手,他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认真地玩着七连环。
郑医生眼睛有些发亮——“难得,今天言希这么听话,平常,醒了,总是要哭闹一阵子。”
阿衡皱眉——“言希受伤了吗?”
她知道天武收拾病人的手段,不听话的,总要绑了,然后打镇定剂。
郑医生有些讪讪——“并没有流血。”
阿衡撩开言希的衣袖,白皙瘦弱的手臂上,都是麻绳捆绑后留下的青青紫紫的淤痕。
心里一阵疼,阿衡黑了小脸,礼貌上说了几句话,但是气氛终究冷了下来。
平常言希磕了碰了,她虽然嘴上每每骂少年不小心,但是磕在了那个栏杆上,碰到了哪个椅子,心底却总要诅咒哪些椅子栏杆十遍八遍的。
阿衡向大人道了别说着爷爷我们在外面等你,垂着头,一边诅咒郑医生,一边拉着言希的手往外走。
温老笑了,怎么看不出阿衡的那点小心思——“小郑,孩子在家惯坏了,你不要见怪。”
郑医生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微微一笑——“如果是她,我怎麽会怪。温老可知道言希每次哭闹些什么?”
温老摇头。他料想不出,病人实在反复,这怎么能猜得出
“不要忘了,不要忘了,阿衡,阿衡,阿衡,……”郑医生喃喃,学着那少年的语调,语气大悲。
他多么不舍得他的宝贝,不要忘了他的阿衡,可终究,渐渐忘却。
他已经忘记如何说话。
所以,如何才能开口喊他的阿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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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教他说话,他看着她,只是笑,大眼睛干净而无辜。
她喂他吃饭,指着排骨——排骨,排骨,言希,你最喜欢吃的排骨,跟我念,排——骨。
言希歪头,不说话,只长大嘴,咬住她伸过的装了排骨的勺。
她拿着牛奶,故意不给他——言希,你的巧克力牛奶,牛奶,这是牛奶,念了才给喝。
言希看着她,迷迷糊糊地,却抢过了玻璃杯,咕咚咕咚地喝着,喉头发出很响的响声。
阿衡抽搐了唇角。不是这样的声音。
想了想,和颜悦色,又教他——“言希,言希,言希,这是你的名字,知道吗,言……希……”
她拖长语调,念得很清晰好听,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
他有些茫然,然后,很用力很用力地想了,乖巧地递给她剩下的半杯牛奶,忍痛割爱。
在他的心中,牛奶和言希是等同的概念。
他以为阿衡要喝他的牛奶。
阿衡沮丧了,自暴自弃——“阿衡,阿衡呢,算了算了,你要是记得,我跟你姓。”
那少年想起什么,恍然大悟,笑得堆起半边酒窝,孩子气地拍手,轻轻温柔低头,六公分的距离,浅浅吻上她的眼皮。
凉凉地,痒痒地。
阿衡,阿衡等同于亲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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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上学的时候已经不能带言希,因为言希开始害怕到人很多的地方。
除了一年固定的几场音乐会,温母并不忙,便在阿衡上学的时候,把言希接到家中照顾。又买了一支手机给阿衡,如果言希哭闹的话,会及时打电话给她。
温母总是笑——好像又重新养了一个娃娃。
思尔撇嘴——哪有这么大的娃娃。
阿衡心中对母亲十分感激,温母却笑着摇头——十七年还顶不过两年,小希当真是个白眼狼。
思莞想起什么,有些怅然,望着阿衡,颇不是滋味。
温母按着阿衡的吩咐,教言希说话,言希却总是不理会,坐在电话旁,不眨眼睛地盯着。
铃声响了,龙眼般的大眼睛笑得弯弯的,抢着接电话,可总是陌生的声音,于是,扔了电话,撅嘴,转身,留下一片灰色的阴影,十分之哀怨。
温母大笑——“我的宝哟,不是阿衡,你也不能扔电话呀。”
她来了兴致,教言希记阿衡的手机号码。
1…3…6…5…2…7…3…6…1…9…6,宝,记住了吗?
温母念了一遍,厨房里张嫂喊人,便停了,走到厨房。
回来的时候,言希正抱着电话,笑得嘴几乎成了心形。
对面,“喂,喂,喂,妈妈吗?喂,信号不好吗?妈妈,言希不听话了吗?”那样温和软软的声音,正是阿衡。
温母怔怔,看着眼前这孩子欢喜天真的容颜,话筒中的另一端很远又很近,眼泪,却一瞬间流了下来。
没有,他很听话,很听话,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乖乖地想着你,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念你的名字。
可是,你就是你。
chapter50
思莞七月份独木桥走得极是顺利,被Q大录取,学了金融,在院子里各家孩子中,是一顶一的尖子,温家脸上十分有光,连带的,大家看阿衡的眼光也热切许多。
原本阿衡以为,思莞饶是上大学,也不会离开家的,因为这里有言希。可是,他却收拾了东西,搬到了学校的公寓中。
他走的那一天,言希还是躲在她的身后,大眼睛干净懵懂地望着思莞。
思莞伸出手,修长的指节,还带着阳光揉入的温度,想要触摸那个少年的发,却被他躲开,后退了一步。
思莞微笑了,漂亮的酒窝,阳光灿烂的眼睛,他走上前一步,不顾那个少年的挣脱,紧紧地拥抱了他。
然后,放了手,由着这个眼睛大大被他爱了许多年的少年重新缩回木偶中。
他说——“阿衡,我要试着戒毒了。”
阿衡抬眼,望着他,目光温和。
思莞他,也要放手了……
思莞微笑着,目光带着说不清的怜惜——“阿衡,你今年十八岁了,是么?”
阿衡慎重,点头。
“你明年十九岁,后年二十岁,然后会走到三十岁,会结婚,会生子,会有一个完整的家,会有一份很好的工作,等到四十岁,会担心儿女的成长,会在工作中感到疲惫,会偶尔想要和同样忙碌拼搏的丈夫在林间散步,到了五十岁,儿女长大了,渐渐离开家,你会和丈夫彼此依靠,所谓相濡以沫;六十岁,含饴弄孙,享尽天伦;七十岁,坐在摇椅上,回想一生,兴许阖上眼睛,这一生已经是个了断。”
思莞淡淡叙来,平静看向言希,眸中满是痛苦和挣扎。
阿衡抿抿唇,心中有些惶恐,明知思莞说的全都是她所期望的幸福,却觉得遗漏了什么。
她脱口而出——“言希呢……”
“当你十八岁的时候,他十七岁;当你十九岁的,他十七岁;当你七十岁的时候,言希依旧是十七岁。他这一辈子都兴许不会再长大,而你不经意,已老。你说,言希还会在哪里?”
言希笑颜中的七连环,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冷光,很晃眼。
她退了一万步,微笑着牵着少年的手,指间若素,温软平和——“毕竟,他还活着,是不是?”
思莞轻笑,看着榕树下的两个身影——“阿衡,我现在试着,离开言希,看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朝,你觉得累了,或者,言希不再依赖你,把他托付给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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