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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局长又回头喊:…谁是她的老鸨子,跟着走一趟吧!…
这时,高步华从人群里赶出来说:…我……我就是!…她抱怨地看了我两眼,和我并肩跟在警察们后头慢慢走去。
监狱的冤魂
两年多的妓院生活,使我像井底的青蛙,没见过外面的天日。妓院的生活就像人间地狱,那么,国民党统治下的监狱生活又是怎样呢?我揣着一颗跳荡不安的心,随警察来到警察局的监狱。
有个矮胖子警察接管了我们,他大概是狱官吧,领我们来到里院的监狱。在黑的狱门前,他打开三节手电筒,借着电光,我看见狱门是用胳膊粗的圆木做成的木栅栏,打开木门,只见这间屋里的土地上铺着一领席子,上面靠北墙坐着六七个犯人,男女老少,什么样的都有。南面低洼的墙根里,是结了冰的屎尿,看着让人恶心。
高步华站在前头,正木呆呆地往里看,只见那警察在后面扬起一脚,冷不防照她的屁股一踹,说声:…滚下去!…高步华的身子便被踹得摔倒在人堆里,不知是疼是吓,她失声地…哎哟…了一声。
矮胖子警察又给我打开手铐,转到我身后去,我知道警察也要给我使这一手了,当他的脚眼看踢到我的屁股时,我使出学武生时的一手,忽然来了个…抢背…,一个跟头打进去。那警察一愣,骂了声:…便宜了你这小婊子!…便锁上了狱门。
临走,他又在门口训了几句话:…都他妈老老实实给我睡,谁要吵闹,老子回来收拾你们!…说完,跑到门房里睡觉去了。
这间牢房又冷又潮,人们都坐在北墙根的高处休息,因为人多,一个挨一个显得很拥挤。我就让高步华坐在北面。南面成了厕所,我只好坐在迎风的栅栏门前。
半夜里,我冻得浑身发抖,怎么也睡不着。就见一个人从北墙根走到南墙根,站着…哗啦哗啦…尿起泡来,我心里又悲凉又好笑,人到了这个地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这里成了男女公用厕所。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惊动了对面的高步华,原来,她也一直没有睡着,她小声地喊起我来。
我走过去,问她要干什么。她抽抽噎噎地说:…我冻得心里老是打颤,怎么办呢?…
我为难了,老鸨娘啊,你哪受过我们穷人这般苦哟。你坐里面,穿得又厚,和别的犯人挤在一起,你还说冷得受不了,那我这穿薄棉袄、坐在门口的小姑娘又该怎样呢?
可转念一想,人家老鸨娘也是为我蹲的监狱,尽管她是无可奈何,但看她的人品,比成都的胖女人可强多啦。她现在和我同样处在难处,我忘记了自己的痛苦,对她生起强烈的同情心。
我真诚地对她说:…把我的棉袄脱给你穿吧!…
她忙拒绝道:…不,不,你还不如我穿得厚哩!…
怎么办呢?我忽然想出一个主意。这时,也不管什么老鸨尊严、母女关系了。我伸开两臂,紧靠着她,把她抱在怀里,帮她暖着身子。
高步华不知是受了感动,还是想起她那温暖舒适的家,忽然浑身颤动着哭起来。
她这一哭,惊动了同屋的那几个人。原来,大家都没有睡着,哭声引起了我们的伤心事。常言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们像得了传染病,也都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这一哭不要紧,惊醒了睡在门房的那个狱官。他背着一杆长枪,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打开手电,开开了狱门。他用手电往人们脸上一照见人人都有泪迹,可气火了,骂道:…他娘的,你们不睡,还不叫老子睡?好,老子现在就来教训教训你们!…
他走进牢房,从头开始,挨着个儿在每人的脸蛋上赏了两记耳光,说也奇怪,这一震唬,谁也不敢哭了。
打完了,骂完了,警察这才满意地往回走,准备锁上牢门继续去睡觉。
这时,在他身后,传出一声轻微地骂声:…黄狗子,看你们横行到几时!…
没想到,这小子耳朵猴尖,他听到骂声,立即回过身来,扭亮了电筒,在每个人脸上仔细查看。
电光照到一个满头白发、约有七十多岁的老太婆脸上,那老太婆怒目而视,一张干瘪的嘴嘟嘟囔囔。矮个子警察走上前,厉声逼问:…老杂种,刚才是不是你骂的?!…
老太婆一点也不示弱,大声说:…是我骂的又怎样?你们太不讲理了,我老婆子无依无靠,在街上卖点烟卷,你们局长整天地拿我的烟,也不给钱,我找他要帐,他就把我关在这里,你们也太横行霸道了,还有没有一点天地良心?…
那警察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我看你这老东西是活得不耐烦了,别说骂我们局长,就是骂老子我,我也不依,这会我也醒了盹了,就先来教训教训你!…
他从肩上摘下大枪,用枪托狠狠向老太婆的胸脯砸去。老太婆真够硬朗的,骂得更厉害啦。那小子更加凶狠地猛砸,他砸一下,老太婆骂一句。当砸到五六下时,那老太婆忽然…哇…地一声,吐了几口鲜血,扑倒在地上不动了。
我真想再窜上去,把这小子痛打一顿。高步华似乎察觉了我的念头,紧紧拽住了我的衣角。转念一想,昨天刚为抱不平闯了一场祸,要再闹,就更给高步华找麻烦了,这才强忍着气没有动窝。
这小子用手电照照,见这个又老又弱的老婆婆真的被他打死了,更加蛮横地向我们道:…看见了没有,谁再闹事,和她一样的下场!…
看看大家没有反应,他这才攥住老太婆的一只脚脖子,把死尸倒拖出狱门。
这横行不法,草菅人命的事,出在国民党统治的监狱里,简直是家常便饭,根本无人过问。
一个女'共匪'
我们艰难地在狱中度过了二十多天。我从小吃惯了苦,还受得下去,过惯了舒适日子的高步华,却经受不了这个折磨。她天天偷偷哭泣,眼睛哭肿了,头发蓬乱了,那张长脸变得更加瘦长。
一天中午,牢房的男女正蹲在那里长吁短叹,忽听那个矮胖狱官来开狱门,他打开门,走进牢里,出人意料地挂着笑脸对大家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除了田老板娘和她的女儿,其余的统统释放,现在马上就走!…
人们像关久了的鸟儿,一旦被打开笼子,一时却不知怎么办好。迟疑了一会,这才且惊且喜,一个个爬起身走出监狱。
高步华的脸吓得焦黄,痴呆呆地看着狱官。
那狱官轻轻地推了推高步华,笑着说:…看把你吓的,这里也不叫你们住了,你要高升啦,我们局长专门嘱咐,叫你们母女俩到外边站岗的门房里去住呢!…
后来我才知道,这座牢房是临时关押犯人的地方。这些所谓犯人,都是像那个被打死的老太婆一样,是无辜的老百姓。他们为一点小事触犯了警察局,便被关押在这里。他们在这里受苦受难,家属还要自认倒霉,想方设法来贿赂警方。等关押一阵,警察局便给个面子放出来。我们刚一进监狱,田长三便给刘局长送了五百多块钱,求他放人。刘局长见逮住了大鱼,哪肯轻易放手?后来,田长三又暗地许给刘局长两根金条,刘局长才就坡下驴,但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要等夜间田家送来金条才肯放人。
我们跟着狱官来到门房,这里虽然也不宽绰,但干燥而温暖,干干净净的小屋里,有一张条桌和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
狱官给我们打了一盆洗脸水,这二十多天里,我们还是头回洗脸,等我们洗过脸一看,脸盆里成了泥汤了。
这时,又一个警察一手提着一把暖壶,一手提着一串饭盒走进屋,对我们说:…刘局长特别关照,叫你们吃饱吃好,很快就要放你们出去!…
他们把饭盒、暖壶放在条桌上,然后出去了。我和高步华忙把那些饭盒统统打开一看,饭盒里有白生生的大米饭、苏州红烧狮子头、肉丸子、炖鸡蛋、红烧肉、清炖鸡、肉丝炒白菜,摆在条桌上,真像摆了一桌筵席。呵,我们好久没有吃上这样的东西,二话没说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饭后,高步华带着一身疲倦,斜躺在床上睡着了。
我无聊地坐在一边,也想靠床休息一会。这时,只见那狱官从外面领进一个人。这是个约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妇女,一张白嫩嫩的圆脸,显得文静端庄,苗条的身上穿一件蓝花旗袍,白嫩的手腕上套着明晃晃的手铐。她不像高步华那样愁容满面,也不像我那样天真幼稚,她那平静深沉的脸上,充满了成熟老练的表情。看她的穿扮,倒像是阔人家的小姐、太太。
狱官领她来到空了的牢门口,又如法炮制,一脚把她踹进牢里,锁上了牢门。
我和衣靠在床上,不久,就和高步华一起进入梦中。
不知什么时候,一阵…哗啦、哗啦…的铁链声把我惊醒,睁眼一看院里,月亮已挂上南天,照得满院清辉。啊,已经半宿了。矮个子狱官正领那女的从牢门里走出来,她的脚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带上了沉重的脚镣,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当走过门房时,又上来一个警察,他们一起把那个女的架进隔壁的审刑室里,不一会,那屋里就传出一阵…劈劈啪啪…的皮鞭的抽打声,又过了一会,传来一股烤肉的糊臭味儿。奇怪的是,却没听到那女人一声呻吟。
过了好半天,我从窗户里看见那两个警察架着一个人慢慢走过来。近了,再仔细一看,天哪,这还是那个女人吗?只见她披头散发,脸肿得像个冬瓜,一脸血污,鼻孔和嘴角还在淌血,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成一条条的布絮,一双腿已经不能迈步行走了。两个警察架着她,半拖半拉地往里走。来到狱门口,女人被两个警察放倒,他们每人抓住女人的一只手和一只脚,喊声…一、二、三…,…咕咚…一声扔进牢里。又重新上了锁,便不知躲到什么地方睡觉去了。
夜深人静,冷风刺骨,我再也睡不着了。少女的好奇心驱使我轻轻下了床,蹑手蹑脚走到院里,来到监狱门口,我对准狱门,轻轻呼唤:…喂,太太,你喝水吗?…
那女人听见声音,把身子用力往上欠了欠,张嘴想说什么,嘴角又涌出了殷红的血。
怕她发生误会,我进一步解释说:…我也是关在这里的女犯。你犯了什么案子,是杀人还是放火,他们干嘛这样折磨你?…
那女子也不去擦嘴上的血,冷笑一声说:…我既没杀人,也没放火,我干的是一件神圣的事业,这伙反动派,他们吊起来毒打我,用竹楔楔我的手指,让我跪在烧红的铁棍上,我都不吭一声。硬的不行,他们又来软的,想用金条收买我,我头可断,血可流,决不能出卖同志!小妹妹,你等着,迟早有一天这里会解放的!…
这时,只听门房里传来轻轻地呼唤声,高步华喊我去给她倒水。
刚走回屋子,高步华从床上一哧溜下了地,抓住我的手,铁青着脸说:…小姑奶奶,你别给我闯祸了,再闹可就要了我的命啦。政府正抓共产党,她一定是共产党的政治犯。我们躲还躲不过来哩,你还去招惹她,要被警察发觉了,我们猴年马月也出不去了…
第二天,我们刚吃过早饭,忽见从外面走进一个高个子警察,他冲我们一抱拳,嘻嘻一笑说:…恭喜了,今天就放你们回家!…
我们高兴地走出警察局的大门,没走不远,又听后面人声嘈杂,扭头一看,我俩都惊愕地站住了。
一队警察正押着那个女政治犯走在街心,她被五花大绑,身后插着处决的姓名牌子,铁镣在她身下…哗哗…作响,她脸上却挂着微微的笑容。
走到街心,她忽然冲着那围观的人山人海,放声高呼起来:…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中国共产党万岁!…
那些警察被这喊声吓得惊慌失措,他们没有防备这一招,情急之下,就用枪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