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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黯然神伤。“琳子——”我迈步过去,想握住琳子的手。但是她后退一步,然后冲我摇摇头,看着我的眼神很倔强,也很陌生。“沈书记。”她说,“我的手很脏,别把您的衣服也给弄脏了。”
这句话差点把我的泪水给挤兑出来,我无语地呆立在那里,手凝在空中,一时间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
“如果不是没办法,谁不希望做舒服体面的事情?谁愿意被人家看不起?”琳子又说,“就算是做这个生意,我们也想合法经营,不要东躲西藏——但是那么多的证,营业执照、税务登记、卫生许可,还有固定的营业场所,对于我们来说,可能做到吗?每一次,他们都能找到不同借口来罚款,然后下一次还是一样,还是罚款,我们只能躲,只能跑。”她又摇摇头,“为什么会这样?我们错在什么地方?沈书记,你回答这个问题就可以了。”
琳子直视我的眼睛,似乎她从来没有看清楚过我。
我在想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了很久。
“呃——这位女同志。”面前那位工商领导接上了话,他的回答非常谨慎,“我想可能是你对我们的工作有点误解,这个执法的情况嘛它是这样的——”
“我要沈书记回答我。”琳子不为所动地看着我,她的神情依然平静。
我苦笑,然后把脸转开去。“在当前社会经济的整体水平下,每个家庭的生活质量、经济结构都不一样,生活中有这样那样的坎坷艰难,完全正常,而且他们都有各自的原因。”我端着胳膊,边想边说,“但是对于一个社会而言,任何事物都要讲制度,讲原则,都要在一个规则下有序地来运行,不能因为那些特殊原因,而违背普遍规则——法律,或者规定。”
我讲话的时候,现场更安静了,大家都在屏声静气地聆听,所有镜头对准过来。
“象这一部分人群,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弱势群体。”我指着地上蹲着的人们,“我们会想办法为他们创造有利条件,让他们有就业的选择,或者制订——”
“你变了,真的变了。”琳子打断了我的话,她的表情异常悲哀。“你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沈书记。”
我的嘴张得很大,有点愕然。
“对不起,我错了。”琳子又说。“我愿意接受处罚。”然后她蹲下身子,不再看我。
“不要这样。”我也跟着她蹲下身去,我盯着她的眼睛,“看清楚琳子,我是你的一休——”
“那好。”琳子又打断我的话,“我可以向你提个要求吗?”
“哦,当然可以,你说吧。”我笑了笑,我想告诉琳子,我仍然是她的一休哥,永远也不会变。
琳子又站起身子,然后指着地上的小贩们,“你把他们都放了吧,好吗?你能做到的,我知道。”
我再次愕然。
“这里的人我都熟悉,他们不是什么坏人,我可以向你保证!”琳子又指着人群的另一个方向给我看,“那几位大婶,跟我住在一块的,她们为人很好,都很照顾我,还有那几个——家里都困难,负担也重,你能帮他们吗?”琳子淡淡地看着我,“很多人都在传,说你来这里当书记,长川会不一样了,你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是吗?”
我蹲在地上,仰脸看着我曾经非常了解的这个女孩,看着她平静的样子,我在想沈先生的那些原则,这一刻有崩溃的危险。
321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
不行,原则不能崩溃——这是最大的原则,也是最后的原则。
我站起身来,长长地吸上一口气,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我。
“不行!”我很严肃地告诉琳子,“这些人违法逾规,就必须接受相应处理,这是原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看见了琳子失望的表情。说实话,给她这个答复的时候,我不存在任何犹豫不决的徘徊心理,也没做什么思想斗争。只能说在政治上,我不可能跟着她天真幼稚。
上百个执法人员,几十家新闻媒体,所有的市级领导,无数旁观群众——如果把那些非法小摊小贩一句话全给放了,我就立马会变成一个相当幼稚的政治笑话,不可能承受。
琳子失望也好,其他群众不理解也罢,即使还有再多人说是非也不行。我是市委书记,讲法治,讲制度纪律,不是讲人治玩情感游戏。如果说我变了,那也只能说上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我面无表情地说。
“你走吧,沈书记。”琳子哭了起来,她背转身去,小巧的肩开始抖动。“我没有欠你什么。”她说。
我沉着脸没说话。看着琳子削瘦颤抖的肩,其实很想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几句,我了解她的痛楚——爱有多苦,琳子的心就有多苦。但是,没有办法帮到她,理智不允许,现实不允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和琳子的距离,都已经实在太远。
周围一片难堪的沉寂,只听见琳子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大家默默地看着她,那些领导还有执法的干部们脸上全体显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来。
“沈书记,下午还有会。”田秘书在后边适时地提醒上一句,打破了现场的尴尬气氛。“嗯,常委们也在路边等您,您看是不是——”
“是啊是啊,您工作这么忙,沈书记。”边上的小彭局长赶紧接话,“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了,您放心——”
“你打算怎么处理?”我问他。
“啊?这个——”小彭显然没有准备好问题的答案,他看看我,转脸瞧瞧琳子,然后又迅速扫视一眼周围的人群和记者们,“我们会慎重——”
“一定要处理。”我非常干脆地说,“不要顾虑存在什么人情关系。”
“哦——是的是的。”小彭局长连声答应。
“还有,这些人也一样。”我随手指划地上的小商贩们,“按照规章制度,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枉不纵。”
“是的是的,依法处理,不枉不纵。”边上一圈各部门的领导们齐声附和,这样的话语大家都说得非常流利,显见平时训练有素。
“小彭。”我又指了指年轻的执法局长。
听见市委书记点他的名,小彭赶紧把脑袋伸过来,一脸的兴奋。“沈书记,您指示。”
“请你听清楚。”我凝视着他说,“如果你们这次处理,让我听到有执法不公,或者以罚代法的情况,谁要是投诉了你们——”我说,“你们这个执法局,你们建委,你们南区,都会有麻烦,懂吗?”
“啊?”小彭局长脸上的笑容被市委书记的冰冷语气和凌厉眼神瞬间杀死,他的表情凝固了,“不敢不敢——”
我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们。
“走吧,回市委。”我吩咐田秘书。
坐进车里,听到后边车门再次开开合合,最后看了一眼伫立在人群中哭泣未停的琳子,她也正在回头,怔怔地望着我。
我叹了口气,把视线收回来,然后关上车窗,心里有一点惆怅,有一点失落。我知道——琳子的这个身影,还有那些青涩的岁月,从此以往,只能封存在记忆之中。
“开车。”我说。
……………………
一回到办公室,刘子卫就出现在我面前,抬手看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二十。
“不好意思啊,刘哥。”我说,“等了很久吧?”
“也不是太久。”刘子卫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笑着回了一句。“您现在挺忙吧?我等一会儿,那也算不了什么。”
“嗯。”我随手翻弄着办公桌上的一叠材料,抬眼观察了刘子卫一把。
自从下到长川,就打了电话给他,我想把他安排过来。但是之前这个事情操作得不太顺利,刘子卫来这里好几天了,我也没找到机会跟他好好谈一谈。
看上去这家伙基本还那样,没什么太大变化,不过此刻他把两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笔直,挺着腰板正对我这方向,显出一副局促不安的神情来,让我很不习惯。
我笑起来。“刘哥,不会吧?”我调侃他一句,“你可是只老鸟了,洞庭湖里的麻雀,什么风浪没见过?不用搞得这么紧张吧?”
刘子卫瞄我一眼,没动姿势。“沈书记。”跟僵直的姿势比起来,他脸上堆出的笑容倒是有点意味深长,“此一时,彼一时——”
“靠!装什么装?”我冲他伸出个中指,“关上这办公室的门,你还叫我老弟行不?”
刘子卫摇摇头。“不行。”他把笑容收了起来,“现在你是市委书记,跟你必须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我无可奈何地弹了弹桌子。“你什么毛病?”我说,“不能象以前那样处着吗?多自然啊那样。”
“肯定要有距离,关系再好也不行。”刘子卫非常认真地告诉我,他的样子倒象在给我上课,“现在我称呼你一声老弟,可能你会无所谓,但是时间长了,我叫成习惯了,你就会厌烦,还会觉得我这个人不知高低——”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随便你吧。”我打断他的话,“你有什么想法?现在?”
“想法?”刘子卫嘿嘿一乐,“刚才坐在秘书处那办公室等你,我就在琢磨,至少应该可以换个酒店来住了吧?现在那间狗屁旅馆,妈的就是家贼窝,拉客的鸡头小姐到处窜,不嫖还给脸色,我靠——”
“哦?有这回事?”我也乐了,“那你就嫖啊,又不是没干过。”
“不嫖了不嫖了,戒了戒了。”刘子卫面色一紧,冲我摇摇手,“现在经济上不允许,都没地方报发票了,不然也不会住那种破地方,图什么?便宜嘛——”
“好啊刘哥,观风派——很典型啊!是不是对我没把握?”我用手点点刘子卫,他的声音停顿下来,然后又瞄我一眼,我也很认真地看着他。
“是的,是在看风向。”刘子卫不带丝毫尴尬地回答我说,“其实一来长川,我就估摸着形势考虑,你这状况不太靠得住,说不好三两个月就会认栽走人,到时候我还得回高远,两头落不下地来。”他叹了口气,又说,“在这里不算出差,费用得自己掏钱,如今不比往日啊,咱也就是拿个裸体工资——”
“你可以搬酒店了!”我挥挥手,打断了他的喟叹,不过还是挺满意他的坦白。“住个好点的也没问题,保证能给你报上发票,但是找小姐的费用自理,啊,呵呵——”
刘子卫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别笑得那么早。”他说,“我随时可以走人,连铺盖都不用打捆,但是你呢,能走去哪里?”他靠到沙发背上,把胳膊往怀里一插,样子挺严肃,“今天上午你开的那会,我在秘书处听他们传得很牛,但是正常吗?有你那种搞法吗?”
“哦?怎么啦?有什么问题?”我不以为然地笑笑,“只要不怕死,不怕丢官,谁都可以玩出魄力来——”
“不是魄力,你是在玩自己的背景和前途。”刘子卫打断了我的话,“不择手段地跟大家赌一把博,你确实吓到了他们,但是这种现象能够维持多久?”
“省委会支持你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淡淡地说,“高压跟恐吓只能是一时的手段,要想班子有凝聚力,还要看你能为大家提供什么利益。”
我看了刘子卫一会。
我觉得他分析得很好,很到位。“对的,斗争才刚开始。“我说,“相信这几天省里就会干涉,组织部门会来人列席会议,到时候有可能是他们挤兑我了。”
“所以必须提前准备一下,你先看看这个。”我手一扬,把办公桌上那叠材料扔给刘子卫。“打算交给你去办,你看下有没有问题。”
刘子卫把材料拿到手上大略翻了几翻,脸色立马就变了,然后他迅速瞄了我一眼,又埋下头细看起来。
“怎么样?”我问他,“这个案子,有没有把握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