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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明白他的感觉。在他眼里,一个二十九岁的市委书记,有着强横凶悍的政治手腕、以及深不可测的上层背景,在刚刚剪除政敌大获全胜后,手握权柄傲视群雄,理应会表现得踌躇满志春风得意吧。但是刚才随口念的那个诗里,似乎意境有点萧索,有点颓唐——嗯,是这样的,他好象不太明白我的心境。
事实上,我确实在思考自己的行为意义,我觉得在政治上,自己的行为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对比天地,对比光阴,我们做的这些事情,也许是真的太过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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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一下,小田。”我看着窗外,吩咐了田秘书一声。
车缓缓地停下来。“你在车上等我一会,我去那边站一站,看一看。”我说着话,推开门,抬腿下了车。
看见了那个转角,非常熟悉的地点——这个地点在我的生命过程里,曾经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我想自己应该下来站一站,看一看。我希望在这里找到一点当年的心情,可以让我沉静下来,让我轻松下来。
我夹在满街行色匆匆的人群中,越过马路,慢慢抵达对面街道。嗯,我觉得,这个地方还是那样,真的——包括身周那些似曾相识的路人们,这里的景物,完全没有不同。
甚至有种突如其来的恍惚,我从这里出发,从这里经过,现在又回到了这里,起点返回到终点,生命的轨迹只是运动了一个圆周——好象时间依然停留在那些深刻的记忆中,从来就没有改变。
我抚着街旁冰冷的扶手栏杆,叹了口气,有点苍凉的感慨。因为我清楚,有些心情也许是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那些年轻,那些热血,那些冲动,那些偏执,那些最美丽的壮怀激烈、少年情愫。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我摇摇头,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苍老心态默上一把哀。
还没来得及从思古之幽情中抽身而出,就听到身旁传来喧哗声,我一转脸,看见很多人沿着街道朝这个方向涌过来,都是些挑担子或者推小车的小摊贩们,在他们身后,有一大群穿各种马甲的制服朋友在驱赶,被追赶的人们脸上都挂着惊慌张惶。等到人群到达我身边时,周围已经是一片鸡飞狗跳,现场马上混乱不堪。
呃?这个?搞什么飞机?
我又转脸看看街道另一边,才发现下首也有很多制服在围堵,有城管也有工商税务——好象是在搞市容的综合治理整顿吧?嗯,看样子,我身后这些无证摊贩们,可能在劫难逃,显见已经被包了饺子。
果然,政府正规军看起来动作颇为干练,训练有素,一个迂回包抄,就将一众惊惶失措的站街小贩们赶鸭子似地合上了围,又一阵人嘶马鸣过后,终于尘埃落定,制服们得了手。然后缴械,再然后,又推推搡搡地将那群乌合之众朝街道另外一个方向赶,直到拐过了街道转角。
我的好奇心立马上来了,就想跟过去瞧瞧,希望了解一下到底什么原因弄出这么大一阵仗——当然,街上抱着看热闹心态的群众绝不止我一个,于是我就夹杂在一群无聊的看客里,耳中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跟着他们一块转过街角,然后我发上了一楞。
眼前这个场景,有点华丽。
转过街角,是一条侧街,此刻街道边上密密麻麻地蹲了一地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从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可以得出判断:跟刚才那群人一样,这些也理应全部属于不法摊贩,要么是无照经营,要么就是影响市容的。
确实是一次整顿市容的联合执法。我看见侧街上来来往往的有不少闪着蓝色顶光的执法车,到处都是制服,不停地将人朝这边驱赶过来,然后命令他们蹲下,汇合进已经束手就擒的人群当中去。在人群的上首,收缴上来的各类小物品经营器具摆了一地,还有很多推车货架一类的。
望着眼前纷乱的场景,又听身边围观看热闹的群众们发议论,说市里换书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首先就拿这些站街卖东西的开了刀。
我笑了笑,有点无奈。因为我发现这个场景居然还真跟我有关系——街道上方有横幅挂出来了:热烈欢迎北方记者团来我市参观访问。
上头动动嘴,下面跑断腿,说得还真他妈有理——虽然这种动作,绝非我的本意。
第312章 又见太子党
看着现场的忙乱,我已经很清楚这些动作的原因了——显然上午的常委会后,有领导打过紧急招呼。估计在两三个小时之内,这个城市就能焕然一新,旧貌换了新颜,可以直观地把长川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北方来的客人们,以供考察采风。
我摇摇头,感到非常无趣。咱们国情就这样子,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大家的举动倒也无可厚非——应景之作,无论哪个地方什么时候都不能免俗啊。
但是心境已经完整地被打搅破坏,没什么情绪了。我收起了寻古思幽的念头,拔腿就想离开。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看上去有点恼火,我又站住了身子。
在我身前不远,几个穿着城管执法马甲的制服老大把一个中年男人摁在墙边上,好象打算搜他的身。
“拿出来!”
“还不老实,藏什么地方啦?!”
“要我们动手,罪加一等!”
那个被擒获的小贩状中年人坚决不肯就范,大力一挣,居然摆脱了身上的几双手,转身朝我这个方向狂奔过来,然而又给人往腿上一扫,仆地倒在我们面前。然后几个制服扑上身去,将他死死摁定在地上。小贩的身子可着劲地挣扎蠕动,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地念念有词。摁着他的一个年轻人看上去火大了,踹了他一脚,“你骂什么?嘴巴放干净点!”
“咦——怎么能打人呢?”站我旁边的一干群众立马鼓噪起来。
“就是就是——还执法呢?犯法吧?什么素质?”又有人跟着骂。
那个打人的小伙子也不示弱,抬手指着这边就教训上了,“怎么啦怎么啦?谁不服气出来说!这破事,让你们来做好不好?啊——谁爱干谁干!他妈的!”
嘿!这小子,看起来他还委屈了!
本来没打算说什么,但是城管小伙子的手直指着我,叫骂声全是冲我来的,好象他认为刚才那些话全是出自我的嘴巴。我笑笑,摇头,也不跟他计较。问题是偏生身后也有好事之徒,夹在人堆里就对着骂上了,“禽兽不如!一个个跟土匪强盗似的,真他妈黑!——什么社会!”
我靠!这个措辞,也很华丽。我转过脸去,就想瞧瞧到底是哪位愤青,竟然有如此满溢的社会仇恨感,还没等看清人,就感觉自己衣领被一把拽住了,“出来出来!”
我被那帮城管拎出了人堆。
有点发懵——不关我的事啊这个。但是面前那群制服们显然不这么想,先前打人的小伙子手都伸到我的鼻子前了。“不干不净地骂什么哪?”他愤愤地点着我,“你给我说清楚点!”
“呃——”莫名其妙地站到了众人视线的焦点位置,我往左右看了看,感觉有点不是味道。“我没骂啊。”我摸摸鼻子,很认真地说,“拜托你们搞清楚状况好不好?”
“还说不是你!”小伙子怒不可遏,指着我的手又抓上了我的衣襟,“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他妈还敢抵赖——”
我把他的手挡开了。“我不会说那些话。”我告诉那帮制服们说,“真要骂的话,我会骂你们的工作方法——野蛮粗暴,简直是无法无天。”
制服们集体发了一愣,然后,恼怒了,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指着我训斥起来。尤其是先前打人那小伙子,瞧他现在的激动表情,似乎一不留神就会失了手,再给我也胖揍上一顿。
面对大家的群情激奋,我无所谓地笑笑,“是啊。”我随手把有人指到我前额上的手指拨拉开,“执法没有错,问题是你们的态度跟方式。”我又反问他们,“执法犯法——你们难道从来没有考虑过社会影响?没有考虑过群众的看法?什么叫和谐稳定懂吗?”
“执法者的形象,就是让你们这种粗暴的行为损害了。”我又说。“更重要的是,你们伤害了人民的感情,伤害了他们对政府的信赖——你们的工作态度,必须好好地加以反思!”
本来七嘴八舌的制服们全体停下嘴来,不吵了,一个个看着我有点发傻。
呃,并不是我说了什么很有水平的话,值得大家深思一把,只是这种说话语气和方式,让那帮执法者们产生了错觉,应该说——太领导化了。
对于这一点,我也是在看到大家的反应之后才意识到的,我又很自嘲地笑了笑——这可不是什么王霸之气。
只能说,近年来在政治空间呆得太久,居移气养移体——我的很多行为方式思维模式以及说话语气都已经发生本质上的改变,有些甚至是不自觉地。比如刚才那几句话,我并没有刻意去表达什么,我感觉完全是发自本能。
嗯,但是这个,貌似就是传说中的打官腔了——呃,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只能这么认为。
制服朋友们望着我,脸上都显出几分惊疑不定来。其实我批评的内容并不重要,也不稀奇,让他们诧异的,是我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以及从容不迫的语气——他们肯定一时无法判断出眼前这个貌似严肃的年轻人的身份,大家有点吃不上劲,好象是这样。
“你是干什么的?”有人大声问我,“哪个单位的?”
我又摇摇头,“这个不重要。”我说。“重要的是——你们应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行为。”
真是没打算说什么,其实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在这样的场景里出现——这种行为,不符合沈先生的政治逻辑。
嗯,我好象是这里的市委书记,我是长川目前的最高领导者。但是,这样的身份并不代表我会违反那些最基本的游戏规则。
又有一群人闻声过来了,领头的嘴上蓄着一撮相当优雅的小胡子,瞧他的气势就肯定是位领导,没穿马甲,西装革履地,站在一大堆制服里显得鹤立鸡群,风度翩翩,腋下还夹了一个跟他外表差不多光鲜,同样貌似高档的男士手包。
“怎么回事?搞什么名堂?咹?”这位被人簇拥着的老大看起来年龄不大,架子不小,他在我面前站定下来,端腔拿调地发了一问。
先前打人那年轻人得意起来。“这是我们局长——”他用大拇指顶了顶小胡子领导,“你有什么意见,跟他提吧,呵呵。”
小胡子局长一手夹包,一手叉腰,冷冷地审视着我,目光颇不友善。“什么事?说吧说吧。”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位领导。”我说,“拜托你们注意一下自己的公众形象,不要引发不必要的矛盾,行不行?”我说,“搜身,打人,作出这些行为之前,你们就没有考虑过社会后果吗?”
“后果?呵呵。”小胡子好象觉得挺可笑,然后又瞥了我一眼。显然出于同样的原因,我的说话方式也让他疑惑了,他发了一问,“你是那个部门的?嗯?是咱们南区的吗?”他说。
“不是。”我认真地回答他说,“我刚来长川,不太清楚这里的情况。”
“哦,这样啊——”小胡子拉长了声音,“我们是南区建委执法局,正在执行公务。”他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去建委投诉,或者——上区政府也行。”他傲慢地告诉我。
看这位同志的年龄跟我差不多,应该说一句比较年轻吧。执法局局长——副科级领导,少年得志,难怪有点傲气,可以理解的,呵呵。
“嗯,不错,很牛。”我笑着说,“你们这样执法,区政府不管?你这么有把握?”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