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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台上的人,是方清歌。
她演的,是流光未演完的,最后一场戏。
被囚禁的小姐一身火红的嫁衣徘徊在笑笑的院落中,她先是家亡,再是国破,命运似乎给她开着天大的玩笑。
她本该绝望,崩溃,一辈子在眼泪中度过。
可她不甘,不甘于天下熙熙,不甘于天下攘攘,更不甘于国被小人所窃。
然而她的不甘,并没有什么用。
事情,早已尘埃落定。
所以她放声大歌,歌朝堂无能,歌书生无用,歌这世事将她在掌心玩弄。
她歌完,眼角不见一滴泪,可那股悲恸却几乎令人落泪。
她所演的,才不是戏中的落魄小姐,她演的,是一步错步步错的方清歌。
所以,格外动人。
最后,她将本来是最为喜庆的嫁衣,作了丧服。
她声嘶力竭的诅咒道:“我要闭眼不见之人,双目被剜;我要充耳不闻之人,耳入蚣蝎;我要乱我之国之人,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三尺白绫,了却此生。
下面的人皆怔愣在原地,闭眼不见之人,充耳不闻之人,说的是他们?
所有人,同一时刻打了一个冷战,他们闭眼不见充耳不闻,到最后不也是乱国者之一吗?
这时,本该香消玉殒美人忽然睁开了眼,像是从地府爬上来的不屈的鬼魂,她幽幽的问道:“你,还记得小昭吗?”
小昭,那个诗墙面前死去的少年,此事早已传遍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见台下议论声渐起,方清歌冷冷一笑道:“小昭,不过是破云书院管理者姜槐的一枚棋子!他早早就被安排在了回京的商队之中,姜槐挑唆破云书院的学生,小昭去与他们挑事,用一命换百金给家中老妇幼妹安家而已!”
方清歌拿出了一沓证据,又从台下领来一老妇人跟一孩童,大声道:“如今人证物证具在,方清歌在此状告翰林学士姜槐,害我方家一家老小,通敌叛国企图窃国,其罪当诛!”
台下顿时喧闹起来,声音响彻南街。
但这一切,现在都与赵益清无关。
多日不见的刘瑶带着她的消息而来。
她一进门就望向了站在赵益清身后的穆棣,责问道:“你为什么谋反?”
这个问题把赵益清问的有点儿懵,在发现是问穆棣后,他更懵了。
先不说穆棣简直遵纪守法的一批,就按着穆棣跟皇帝的关系,他都不可能谋反。
于是赵益清道:“刘夫人,搞错了吧?”
刘瑶并未说话,只是直直的望着穆棣,像是要把他看透了一般。
穆棣也不避不让道:“当时年少,心中轻狂罢了。”
这下可把赵益清惊着了,他不可置信的望向穆棣,穆棣示意他晚会儿再说。
刘瑶见穆棣认了,也并未多说什么,只道:“穆家世代忠良,莫要毁在你手上。”
穆棣对着她郑重的点了点头。
刘瑶顿时话题一转道:“证据递不上去,此事有皇帝参与,并不想让你们如愿以偿的去收六州,但是有其他的方法。”
这信息量一时太大,赵益清都不知道该具体问那一项。
好在刘瑶根本没管他,单刀直入道:“大玄开国之时,为了保证后世君王不会集权过重,让大玄成为一言堂,设立了一项不容更改的法规,那就是万民请愿。同时也为了不让有心人以此要挟天子,能够完成万民请愿的条件也极为苛刻,那就是至少一万名大玄子民同时跪在宫门外的太平台请愿,若是完成,则民之愿为先,天子不可违。不过,若是未完成万民请愿,则将带头者车裂示警,所以大玄百年来无一人敢动用此法例,你们要开此先河。”
说罢,刘瑶顿了一下,接着道:“若是破局,流光死后即破,但若想完胜,只此一条路,做与不做,你们自己选择。”
赵益清刚想问些什么,刘瑶却已经是不想再说此事似的,转身离去了。
看着刘瑶的背影,赵益清忽然就觉得难以抉择起来,万民请愿确实是一个极好的法子,但是若没完成,代价太大了,他没有完全的把握,也并不想拖任何人下水。
穆棣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上前揉了揉赵益清的头道:“若是这是最好的方法那就做吧,不要想太多,后果我担得起。”
穆棣这话说的格外自信,让赵益清一下子就想起了刘瑶所说的话,他猛地转身问道:“说!谋反是怎么回事?”
穆棣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一时间哽住了,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
赵益清最烦他这个样子,顿时一脚踢在穆棣的小腿肚子上,恶狠狠的道:“说!”
穆棣眼神躲躲闪闪的,踟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来。
他当年一举夺回七州,本该大肆褒奖,可被一纸诏书召回后等待他的不是封赏嘉奖,而是处处针对,时时提防。
再加上他当时对皇帝有意,一时间无数情感冲上心头,便练了精兵,准备将那个高高在上之人拉下来,任他凌辱。
只是他终究是一时冲动,他从小学的便是忠于君主,报效国家,哪里会谋反呢?
所以此时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只不过他的动作被皇帝所察觉,但由于当时穆棣风头正盛,皇帝就算察觉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敢当做不知,私底下再对穆棣多加提防。
也就是说穆棣如今被整的如此凄惨,不像个将军的样子,全怪他自己。
赵益清一时间嘴角抽搐,不知道该说点儿啥。
他是该嫉妒皇帝在穆棣心中的位置高呢?还是要吐槽穆棣就是个莽子呢?
好似是看出了赵益清的想法,穆棣顿时低头认错道:“对不起我错了。”
“你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我不该大逆不道,不该一时冲动。我应该早些遇见你,喜欢你,与你在一起。”
穆棣这个回答简直满分,然而赵益清只想翻白眼。
他戳了戳穆棣的胸膛道:“你要冲动就应该冲动到底,而不是半途而废,要是你现在是皇帝,哪儿还特么有这么多事!”
穆棣抿着嘴,看起来委屈极了。
赵益清本来还想骂两句的,可看他这个样子话锋一转道:“行了,我说笑的,谋反是不对的我知道,
况且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我们也不会在一起了不是吗?”
穆棣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拉着赵益清的手,往高台走去。
他道:“走吧,我们去开创先河。”
第103章
高台之上风有些萧瑟,可台下议论之声却硬生生的把此地显得热闹哄哄。
穆棣虽在京中久负盛名,但并未在什么公开场合露面过。
所以他一上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南街,逐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的移到了穆棣的脸上,这位年轻的将军常常黑着脸一身杀气,总是让人看不清面庞,而今日他却站在了南街的高台之上。
这时的人们才发现他们心中的活阎王将军并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恶鬼,而是一个颇为俊朗的青年。
这个青年,为大玄拿回了七州。
他是一位英雄。
然而这个英雄却忽然噗通一声跪下了,把赵益清都吓了一跳。
他道:“穆家自大玄开国以来便世代为将,无数男儿战死沙场,为的只是大玄国土完整,他国不敢来犯,如今六州未收,是我穆家的责任,这一跪,是我愧对大玄百姓。”
说完他重重的磕下了头,看的赵益清心尖儿都在抽抽,六州未收怎能怪他呢?他明明才是最想收六州的那一个,谁有资格去怪他呢?
半响,穆棣才抬起头来,望着下面已经被这一跪,跪懵了的百姓。
他起身来抱拳道:“请诸位助我收六州,退南桑!”
黄怀鉴跟季茂成都是会来事儿的,穆棣话音刚落,他俩就跟着喊道:“收六州!退南桑!”
渐渐的,秦风楼上下也跟着喊了起来。
众人的声音就这样蔓延出去,感染了在台下的民众。
最终整个南街都响彻着呐喊的声音。
“收六州!退南桑!”
“收六州!退南桑!”
“收六州!退南桑!”
“……”
最后,赵益清都不知道是这个花魁大选是怎么结束的,只知道穆棣短短的几句话就让民众的声音沸腾起来,令他在回去的路上频频止不住的望向穆棣。
或许是他看穆棣看的太过明显,穆棣忽然望向他道:“在看什么?”
赵益清当然不能回答他说在看你怎么这么牛逼,他只能摇摇头道:“没什么。”
然而穆棣现在对赵益清也算了解,差不多猜出了他心中所想,道:“如今大玄国富兵强,民众自然也有底气,当你说一件正确的事情的话,他们当然会跟着附和的,又不是傻子。”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赵益清还是皱起了眉头,他们今日并未将万名请愿一事公之于众。
他们得用这个法子打皇帝个措手不及,所以只能临近跟前放出消息,而不能提前让人知道,从而打草惊蛇。
穆棣抬手抚平了赵益清紧锁的眉头,道:“别想了,会成功的。”
时间总是匆匆的过,花魁大选结束后,姜槐通敌叛国的证据被公之于众,其中还有一份名单,里面有着被安插在大玄的南桑奸细的各种资料,一时间引起了轩然大波,朝廷自上而下的开始彻查。
这次的动静极大,朝廷也像是铁了心的要斩除所有奸细似的,宁肯杀错不肯放过,鲜血染红了处刑的钟庭,为这个夏天添了一抹冷意。
而姜槐,作为牵头人事关重大,并没有被立即处刑,而是被收押在监牢之内。
这是赵益清第二次进入监牢,牢中幽冷,并不好受。
姜槐发髻凌乱,满身血污,坐在牢内,身旁摆着馊掉的饭菜,和脏黄的水。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赵益清走近了他也不知道。
“姜夫子。”赵益清就地坐下唤道。
这时,姜槐才反应过来,看向了赵益清。
“你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许久没开口说
话的样子,但他的语气却很笃定,像是知道赵益清一定回来似的。
“夫子知道我会来?”赵益清问道。
“你还有事情要问我,自然会来。”姜槐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只是没了在外时的意气风发。
赵益清面色不变,道:“那夫子猜猜我想要问些什么?”
“不过是问我这么做的缘由罢了。”
“既然夫子知道,那就烦请夫子一一告知。”
姜槐并未立即回话,而是垂下眼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赵益清也不急,坐在地上整暇以待,等着姜槐。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槐才慢悠悠的开了口。
“六州是个很穷的地方,尤其是南琉……”
六州是个很穷的地方,因为经济中心并不在那里,而且六州的土地并不肥沃,种出来的庄家也是勉强果腹而已。
而南琉,则靠近边境,乱的要命,于是乎就更穷了。
姜槐,就出生在这鱼龙混杂地穷地方。
他从儿时起就明白了钱的作用,他知道什么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知道没有钱在如此大的天下间寸步难行。
所以他渴望挣钱。
他学了很多东西,读了很多书,这些都是为了挣钱。
只有有钱他才能活着,好好地活着。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卷到了战争之中,性命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