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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段家食铺每况愈上的时候,本已趋于稳定的许珊杉却忽然陷入恶性并发症,段和祥亲手接过病危通知单,经过医生几小时的抢救后,许珊杉才在死线上艰难地踏了回来。
那个时候已是十月底,天气开始转凉,室外鸟语花香不再,偶尔起得早,还能感受到早秋微薄的凉与寒。
术后,许珊杉被转入重症监护室,刑怀栩隔着玻璃窗看她骨瘦嶙峋陷在一片白茫茫中,忽然想起两年前,她也是这样站在监护室的窗外,静静看向里面同样沉睡的刑鉴修。
那似乎是一切开始的角落,又似乎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她隔着玻璃,无意识摸了摸窗里的女人,然后垂下头,面无表情地转身。
康誓庭就站在她身后两步的位置,“栩栩,她会坚持住的。”
刑怀栩点点头,片刻后又摇摇头,“我既希望她坚持活着,又怕她坚持得太累。”她看向康誓庭,轻声问:“你见过死神吗?”
康誓庭摇头,他父母健康,老爷子精神矍铄,奶奶又是在他出生前病故,对于生离死别,他还没什么真切体会。
刑怀栩走近康誓庭,搂住他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胸口,“我有时候会看到死神,它就在我妈妈身边。这些年,我眼睁睁看着它折磨我妈妈,她越来越瘦,越来越老,越来越累,我知道她在坚持,可我知道,这次,她快坚持不住了……我知道她很累很累很累……”
她闭上眼,“……可我还是希望她能坚持住……”
七天后,许珊杉被送回普通病房,医生说她生命力顽强,有求生意志。
鬼门关来回一趟,许珊杉本来就纸片似的身体愈发瘦薄,躺在被子里连个人形都没有,但她还能笑,也爱说话,絮絮叨叨从自己小时候装病逃学讲到后来生下段琥,又从刑怀栩小时候吐奶讲到段和祥现在炒菜越来越咸。
她像是要把自己一生回顾干净,总撑着一口气,不知道在等什么。
西风刮起的时候,刑怀栩的生日到了,许珊杉难得红润脸色,从前天夜里就叮嘱段琥买蛋糕,又叫段和祥回家炒菜,在医院病房里摆了满满一桌,高高兴兴听丈夫儿子女婿给女儿唱生日歌。
最后,她喑哑着嗓子,说:“栩栩,许愿吧。”
刑怀栩闭上眼,在烛光里许了三个心愿,然后吹灭蜡烛。
第一个心愿,祈祷老天爷救救她妈妈。
第二个心愿,祈求死神不要带走她妈妈。
第三个心愿,如果可以,她想回到过去。
22岁生日这天,刑怀栩第一次希望自己不要长大。
两天后,医院再次发下病危通知单,许珊杉被推进手术室,这次,她没有回来。
那天下午,得到死亡通知的段和祥昏厥在手术室门外,段琥平日看着精壮,那天连试几次,也没法扶起他父亲,父子俩东倒西歪,都像被抽空了三魂七魄。
最后是康誓庭把段和祥背去急诊,又把段琥拉过去,让他打起精神守着父亲。
许珊杉的遗体,是刑怀栩和医院沟通,由救护车送回段家,在那之前,她已经请段和祥的亲属先行回家布置灵堂,也请人联系了许珊杉生前供奉的寺庙,请和尚们前来诵经。
她从头到尾都在冷静协商,面面俱到,一句废话也无。
等段和祥醒过来,被段琥接回家时,许珊杉的遗体已经平平静静等在大厅里,她看上去就像睡着般,面上化着淡妆,连气色都比入院前好上许多。
段琥第一个崩溃大哭,上去就想拉许珊杉的手,却被旁边段家长辈隔开,不许他碰。
段和祥是可以碰的,他走到亡妻身边,背脊佝偻,老泪纵横,大张着嘴,一个声也发不出。
满厅的亲属都在落泪,只有刑怀栩,她跪在许珊杉的遗体前,梗着脖子烧纸钱,嘴唇抿得死紧,没有眼泪,没有哭声。
康誓庭看着她,一颗心突突狂跳,前所未有的害怕。
有位段家姨婆走到刑怀栩身边,轻推她的肩膀,小声催促:“你哭啊,你怎么不哭?你妈死了,你得哭。”
刑怀栩被推了两下,仍是毫无动静,那姨婆不明所以,还要催她,康誓庭忙上前隔开那姨婆。
姨婆直起身,嘟嘟哝哝,“怎么都不哭呢?果然,不是亲手带大的……”
她已经压低了声,可还是被边上的段琥听见,段琥猛转身,眼泪鼻涕齐流,就要破口大骂,刑怀栩压住他的胳膊,将他的头往下摁。
“别闹……”刑怀栩的嗓子是哑的,“乖。”
段琥看着刑怀栩,抱住她,将脸埋进她肩颈,呜呜哭起来。
刑怀栩眼下青黑一片,也只默默摸摸他的头。
第一晚守灵,段和祥连日疲劳,下半夜便歪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段琥给他盖好毯子,便又回到刑怀栩和康誓庭身边。
他白天哭惨了,眼皮都肿得睁不开,夜深人静才想起这整天的繁琐事情全是刑怀栩和康誓庭在操办,他有些愧疚,瓮声瓮气地对他们说:“姐,姐夫,辛苦你们了。”
康誓庭叹气,“都是一家人。”
段琥凑近刑怀栩,像个小孩似的搂住刑怀栩的手臂,只要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许珊杉,他的眼泪不自觉又往下落。
康誓庭看向刑怀栩,见她脸色僵木,眉宇间弥散着阴戾,心里彷徨整日的不安更甚。
他明白许珊杉对刑怀栩的意义,因此更理解刑怀栩此刻内心的绝望,他宁愿刑怀栩像段琥一样痛哭失声,也不希望看她如今冷得像一块冰,连自己都冻起来。
段琥哭累了,趴在刑怀栩膝头也睡着了。
康誓庭找来毛毯,给这姐弟俩盖上。
“栩栩,”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别这样。”
刑怀栩抬眼看他,神情疲惫,“别怎样?”
☆、第42章 新的砝码
第四十二章新的砝码
既然刑嗣枚和刑鉴修从加拿大回来了,刑怀栩坚信,夏蔷一定也回来了。
她的心底忽然又涌现出一股冲动,想去刑园找夏蔷,想一刀抹了她的脖子,血溅四壁,哀鸿遍野,才能叫她勉强痛快。
可这样做又能换来什么?
许珊杉坟头的土还是新的,如今能陪着她的,除了公墓里成千上万的亡魂,还有谁?
康誓庭带刑怀栩回到久违的家,家里一切未变,外间却已物是人非,他看着刑怀栩,没来由产生一丝侥幸——只要这个人安好,什么都值了。
生死的事情,向来最能改变人的想法。
“去洗个澡吧。”康誓庭对刑怀栩说:“洗个热水澡,然后喝杯热牛奶,就去睡觉好不好?”
哄小孩的语气,刑怀栩明明白白听在耳朵里,也像小孩似的,乖乖照他的吩咐做。
热水冲在头发上,再顺着脸颊脖子滚落身体,刑怀栩狠狠搓了几把脸,她几天没休息,脸和眼都肿得厉害,两条小腿也浮肿,就好像灵魂悬到了上空,身体却灌了铅,轻飘飘,沉甸甸的。
她洗完澡走出浴室,康誓庭果然端着杯热牛奶过来。
刑怀栩喝奶的时候,康誓庭就在她身后帮她吹头发。这两年,她的头发已经及腰,在热风下随意抓几把,空出的手上便全是落发。
他没有做声,安安静静吹干湿发,中途的时候,偷偷拔掉她的两根白发,藏在口袋里。
刑怀栩原先只是坐着,到后来便不受控制地往康誓庭怀里倒,康誓庭放下吹风机,将她拦腰抱进卧室,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刑怀栩软绵绵睁开眼。
康誓庭亲吻她的额头,“睡吧。”
刑怀栩却抓住他的衣袖,“陪我睡。”
康誓庭躺到她身边,将她搂进怀里,轻微缓慢抚拍她的背。
他的动作很有节奏,刑怀栩在熟悉的气息和怀抱里,眼皮沉重,马上睡着了。
只可惜她睡得并不安稳,不到十分钟就蓦地睁开眼,受惊似的瞪着康誓庭。
康誓庭问她:“做恶梦了吗?”
刑怀栩点点头,双眼依旧瞪着,有点回不来神。
她梦见许珊杉得到了肾脏捐赠,手术很成功,并告诉她之前死亡的事都是梦,活着才是现实。她很开心,和段琥大喊大笑,可马上医生又告诉他们,许珊杉术后感染,活不成了。
梦境的结尾,许珊杉的棺材被沉进海里,她跳进冰冷刺骨的水里,拼命哭喊,垂死挣扎,想把棺木捞回来。
“那只是梦。”康誓庭轻声安慰她,“再睡会儿吧。”
刑怀栩摇头,睁着眼看天花板。
康誓庭抱住她,“栩栩,哭出来会比较好。”
“哭如果有用,我早就哭了。”刑怀栩轻声道:“不管是梨花带雨,嚎啕大哭,还是在地上打滚撒泼,我早就哭了,可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为什么还要流泪呢?”
康誓庭叹气,“我很担心你,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你以前不说我的名字像药吗?我倒真希望自己是药,能治愈你的一切疾病,在你睡不着时让你安眠,在你痛苦时给你慰藉,在你伤心时让你高兴。”
刑怀栩侧过身,蜷缩进他怀里,牢牢抱住他,“你不用做什么,你只要好好陪在我身边就够了。时间会治愈伤痛,可陪我熬过这时间的,只有你了。”
比起海誓山盟,比起浓情蜜意,世间最长久的爱,永远都是陪伴,它横跨时光,纵驰在生命里。
它才是刑怀栩这一生,最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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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明知道夏蔷回国,刑怀栩仍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与她冤家路窄。
刑鉴修让刑怀栩夫妇回刑园吃饭,言辞恳切。
照理说,刑怀栩还在热孝,许珊杉的头七也未过,她是不能去别人家里做客的,但刑鉴修丝毫不忌讳,言之凿凿要她回家。
刑怀栩刚下车,刑柚便迎面跑来,挽住她的手偷看她脸色,半晌才讷讷说:“大伯和大伯母回来了,三叔前几天搬去别墅了。”
刑怀栩点头,心想刑嗣枚果然公开了,就不知道刑鉴修是何反应。葬礼那天他们都无心谈论此事,现在是开诚布公的时候了。
刑柚见刑怀栩脸色难看,有些怯懦地松开手,悄悄溜到康誓庭身边,“姐夫,大姐好些了吗?”
康誓庭拍拍她的头,安慰道:“没事,放心吧。”
刑柚笑了笑,乖乖站到最后。
刑怀栩刚走上主楼,刑嗣枚已经和慧嫂站在门里,刑嗣枚张张口想喊大姐,最终还是咽下呼唤,按捺道:“你们来了。”
慧嫂倒是一如往常,淡淡招呼,“小姐,姑爷。”
刑怀栩绕过她,一路目不斜视往里走。
刑嗣枚稍微挡了她一下,说:“你去书房吧,爸在那儿等你。”
刑怀栩转身去看康誓庭,康誓庭冲她笑着点头,她才沿着曾经滚落的台阶,独自走上二楼。
刑鉴修正在书房里看书,见她进来,立即合上书,招手让她坐,“阿庭说你最近睡不好,这阵子,辛苦你了。”
刑怀栩摇头,她不喜欢别人说她辛苦,为人子女,尽力操办母亲丧事,却要被说辛苦,这对刑怀栩而言,比起安慰更像讥讽,又像某种廉价的同情,但她心底明白,刑鉴修说这话,应该是涵盖了近一年的时间,而非特指这件事。
果不其然,刑鉴修接下来便道:“之前的事,嗣枚全都告诉我了。”
他看起来很冷静,只在眸色里沉淀了点凄凉和伤感,却仍是波澜不惊,如今主动谈起,更像要给女儿一个交代,而非倾吐些什么,“你三叔已经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