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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手?”
隆庆说道:“我等的是宁缺,不是他。”
横木说道:“有什么区别?都是书院贼子。而且这人要比宁缺重要的多。”
隆庆说道:“更重要的人。必然更强大……今夜书院无论谁来。我都会尝试将他留下,但既然来的是他,那便没有意义。”
横木眼眸深处有星辰残片在燃烧。如烈火一般,声音也变成被风拂乱的篝火。呼啸有力,看着夜色深处说道:“我想试试留下他。”
隆庆的眼眸里出现一抹怜悯的神情,怜其勇而无知。
便在这时,夜色里再次传来那人的叹息声,显得有些无奈,所谓无奈,很像成年人看着孩子胡闹时的感觉,其间自然也隐着怜悯。
横木清晰地感觉到这种情绪,脸色变得异常阴郁,心境却越发冷静,因为既然他想尝试留下对方,便必须冷静到极点。
那人终于说话了:“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这种问话一般会出现在两名强者决斗之后,胜利者看着失败者,充满同情地问上一句,给观众带来十足的英雄惺惺相惜之感,而这种问话如果出现在决战之前,则充满了不屑一顾的嘲弄感。
横木没有误会那人是在嘲弄自己,虽然那缓慢的语速,平静的语调,听上去确实是嘲讽的语气,但他知道不是,因为那人不是那样的人。
这句话是问柳亦青的。
柳亦青抬起头来,隔着白布看着夜色下的临康城,虽然他现在看不到,但他以前看过很多次,记得这座城的很多细节。
做为一名修行者,他数年前便已经晋入知命境,做为一名剑师,他今夜单剑赴死,一剑摧皇城,已然领悟到剑道的真谛,做为一名男人,他这辈子杀死了两名南晋皇帝,注定将会写在历史上,已然没有任何遗憾。
做为一个人,他平生心愿已足,只是做为剑阁之主和一名南晋人,他确实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人和事,但他没有说的太具体,因为他相信,唐国和书院如果能够在这场战争中获胜,自然会处理的很好,如果不能获胜,想来这个世界上大概再也不会有南晋和剑阁,既然如此,何必多言?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抿紧了薄薄如剑的双唇,满怀喜乐地等待最后的解脱。
夜色里再次响起一声叹息,这声叹息里充满了感慨与尊敬,又仿佛告别。
有徐徐清风起于护城河间,直上夜穹,吹散几缕想要缠住明月的夜云,吹散地面上散落的石砾,来到皇城前,来到辇前。
横木立人神情骤凛,断喝一声,十余柄细刀齐声出鞘,于夜风里绽放光限光明,双手横握刀柄,集无数神辉,便向那道清风斩去!
迎风一刀斩!就算你是真正的清风,也要被我一刀斩断!就算你已经是修行界的传说,又如何越过我这道由刀意神辉凝成的樊笼!
明刀照亮夜色,横木立人的眼眸一片明亮!他的刀意神辉尽数喷吐而出,他觉得浑身通明,仿佛将要御风而去,他从未生出如此完美的感觉!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清风没有被斩断,也没有任何事物越过樊笼,完美的依然完美,只是停在夜色里,却是那样的孤单。
因为在他挥刀之前,那阵清风已然飘过,在他用刀意神辉布下樊笼之前,那道身影已然出现在辇前,在他的完美一击开始之前,这场战争已然结束。
一位书生站在辇前,穿着件满是尘埃的旧棉袄,腰带间插着根木棍,还有一卷旧书,神情温和,就像是乡间最常见的塾师。
看着此人,横木立人握着刀柄的双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寒声问道:“书院大先生?”
那书生,自然便是书院大师兄。
大师兄没有理他,看着辇上的柳亦青,说道:“抱歉。”
、第十一章 何必说抱歉
柳亦青还活着,但他受的伤极重,横木立人用无穷无尽的昊天神辉,让他暂时活着,那种活着必然会比死去更痛苦。
大师兄出现在临康城,出现在皇城废墟前,站在横木立人与柳亦青之间,昊天神辉自然断绝,柳亦青即将解脱——正是因为解脱,又或者因为解脱之前的那些故事,大师兄对柳亦青说抱歉,沉重而诚恳。
横木立人不想柳亦青得到解脱,这让他感到很愤怒,大师兄不理他,这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受到足够的尊重,于是愈加愤怒。
他寒声说道:“大先生终究还是来晚了,或者说,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前你根本不敢出现,那么这时候你出现,对这个临死之人说抱歉……还有什么意义?大先生不觉得这很虚伪?还是说这样能够安慰你自己?”
无论如何,书院今夜始终没有出手,柳亦青必然死去,横木立人这些满含嘲讽意味的话语便是最锋利的刀刃,直诛人心。
大师兄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话,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看着辇上浑身是血的柳亦青,再次重复说道:“抱歉。”
柳亦青平静说道:“大先生很清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大师兄想了想,说道:“书院本来可以不让你做这种选择。”
柳亦青摇摇头,说道:“夫子曾经说过,求仁得仁,又何怨?”
听着这句话,大师兄不知该如何应答。
柳亦青说道:“书院不可能解决人间的所有事情,人间的事情需要人间的每个人为之而奋斗,大先生何必自责?”
大师兄说道:“然而看着河堤崩塌,怎能袖手旁观?”
柳亦青说道:“这便是大先生不如十三先生的地方。”
大师兄摇头说道:“小师弟如今和当年已经不一样了。”
柳亦青微微一怔,想到一件事情。满是血污的脸上流露出笑容,感慨说道:“原来十三先生一直在长安城上看着这里。”
大师兄说道:“或者看不真切,但他必然是看着这里的。”
隔着染透血的白布,柳亦青看着夜色里的皇城废墟,微笑说道:“幸亏我提前想到了他可能看着这里,才没有选错位置。”
他的修行时间不短,在修行界散发光彩的时间却不长,他曾经选错过位置,并且因此而付出过代价。但之后便再也没有错过。
今夜,他坐在辇上,这便是他的位置。
辇正对着那座曾经沧桑的城墙。
坐北朝南,风水极好,适宜落葬。
大师兄看着他说道:“抱歉。请放心。”
直到最后,书院依然觉得抱歉,书院让他放心,他便可以放心——无论是将来的南晋,还是那些流离失所的剑阁弟子,他都不再需要担心。
染着血污的白布下,柳亦青的双眼缓缓闭上。就此进入一片黑暗。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黑暗,故而毫无畏惧,死亡与沉睡并无区别。
大师兄看着辇上没了气息的柳亦青,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望向隆庆和横木,说道:“何必?”
说出何必二字时,他看的是横木。
看着这名承袭了昊天馈赠的道门少年天才。他的神情很从容宁静,虽然他能够看穿对方身上的青衣道袍。看到对方身躯里仿佛无穷无尽的昊天神辉。
横木立人,浑体都是光明的,他是昊天的选民。
然而自轲浩然拔剑问天,书院与昊天为敌已然数十年,往前溯回,夫子建书院,于长安城里布惊神阵,书院与昊天为敌已然千年。
书院连昊天都不怕,怎么会害怕一名昊天的选民,书院连昊天都不敬,怎么会敬一名昊天的选民?
大师兄望向隆庆,却微微动容。
他自幼博览群书,虽未曾修过道法,但读过不知多少道典,不然如何能在小道观前与叶苏辩难三日?他没有修过道心通明,但人间有谁能胜过他的慧眼?他能看穿横木青衣下的无限光明,自然也能看到隆庆袍子里藏着的无限黑暗。
无论是在那些魔宗屠夫的身上,还是在那些大奸大恶之徒的身上,大师兄从未见过这般浓郁稠污的黑暗,隔着那件普通的神官袍子,他隐隐约约看到隆庆身躯的暗雾里,有无数怨魂正在哭泣,有无数怨念正在翻滚。
大师兄看着隆庆叹息说道:“何苦?”
隆庆有些不安,他觉得在大先生的目光之前,自己仿佛变得浑身赤裸,再也没有任何秘密,自己做过什么事情,想做什么事情,对方都一清二楚。
于是他缓缓向后退了一步,他的身后是浓郁的夜色,只有离夜色更近些,他才会觉得更安全些,甚至会觉得更温暖些。
可还是不足够,隆庆依然觉得自己有些寒冷,被人看穿的感觉太难受,他缓缓运转道念,把所有的气息都敛进身躯的最深处。
敛入身体的气息,带动着皇城前的夜风轻轻缭绕,轻柔的风息向他的衣衫里渗去,甚至就连光线仿佛都要被他的身体所吞噬。
隆庆在人们的眼中变得越来越模糊,渐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横木立人的选择完全相反,当隆庆向后退去一步,借夜色遮掩自己,甚至把自己变成一片纯粹的黑域时,他向前踏出一步。
他向着大师兄踏出一步,神情漠然而骄傲。
无数的昊天神辉从他的身躯里迸发而出,圣洁的如星浆般的光线,从他的五官和毛孔里溢出,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感,出现在皇城前。
横木变成了一尊熊熊燃烧的神像,能够焚毁净化一切物事。
他此时展露出来的境界,足以令整个修行界感到震惊。
他很清楚,以自己真实的境界,杀死柳亦青并不困难,但想要杀死面前这名穿着棉袄的书生,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因为传说毕竟就是传说。
横木还是想试一下,因为他很愤怒,愤怒于对方看着自己时那般从容,看着隆庆时却微显动容——总之,今夜所有的事情都让这位骄傲的昊天传承者感到愤怒,他必须让书院大先生感受到自己的愤怒。
而且他很清楚,就算自己失败,大先生也不可能伤到自己,换句话说,对方根本不敢伤到自己,不然在柳亦青死前,他何必说抱歉?
(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光的琉璃,黑的疆域,谁在看着你?
与光辉夺目的横木立人相比,渐渐隐入夜色里的隆庆,就像是不起眼的一点小污痕,但在大师兄看来,隆庆其实更加危险,当然,他也不会无视站在身前的横木,书院习惯与昊天为敌,不代表会轻视昊天。
穿着青衣的少年是那场春雨化成的繁花里的最美丽的那瓣,是昊天留在人间的礼物,被信徒们视为传说中的选民或者说传承者,即便他是书院大师兄,面对这样的一个人,也必须表示出足够的重视。
横木立人展露出来极为强大的境界,而且就在瞬间里又有变化,那些如玉浆般燃烧的昊天神辉,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回到他的身体里,收敛进他的肌肤下与刀身中,他的身躯与刀并没有变黑,而是变成了琉璃般的事物,晶莹剔透,神圣的昊天神辉就在里面不停折射,无数光线不停叠加,变得越来越明亮,渐要变成最纯粹的白,当那些光线骤然迸射出琉璃的那一刻,会拥有怎样恐怖的能量?
大师兄的右手离腰带里插着的木棍还有半尺的距离,他清晰地感知到横木立人即将施展的境界有多么的可怕,但令人不解的是,他保持着沉默没有出手,不知道是身为传说的自信,还是因为夜色里飘来的那缕酒香……
横木立人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手里紧握着的刀与身后的十二柄细刀,也早已变成冰的模样,纯白的炽烈光线在他的身躯与刀内不停折射,变得越来越浓郁。渐渐逼近最终的极限,有几丝溢泄而出,瞬间照亮夜色下的皇城废墟。
与此同时,夜色里飘来的那缕酒香。如这些圣洁的光线一样,变得越来越浓郁,没有风能够吹散,直至稠不可化。
望向横木的人。被神辉刺的痛苦地捂住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