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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十余丈外那名僧人。
佛殿前的石坪里,数十名烂柯寺黄衣僧人还在不停地颂读着佛经,从瓦山顶峰落下的佛光,虽然没有盂兰铃的指引,落在黑色马车上的光柱变得梢微黯淡了一些,但笼罩着整个烂柯寺的佛光大阵则是变得越来越强。
烂柯中寺里的修行者们,此时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光明之女桑桑便是冥王女儿的消息,纷纷涌入后寺,神情震惊而又复杂地看着那辆黑色马车,但无论他们此时的真实心情如何,如果黑色马车想要逃离,他们必然会出手。
宁缺猜到了邪名僧人的身份。
面对着强大的佛宗天下行走,面对着烂柯寺的佛光大阵,面对着整个世界的修行者,大概很多人都会产生绝望的情绪,甚至就此黯然放弃。
但宁缺不会。
没死邪就不用绝望。
死了,就不用绝望了。
在生存面前,从来都没有放弃这个选项,对宁缺来说,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逍理,所以他没有绝望。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像这些年来一直在做的那样一—尽一切努力争取活下去,直到死亡真的来临。
于是他弯弓,搭箭,射向七念。
他的动作比以前更稳定,更快,更流畅。
不知道是因为身在古寺的原因,还是因为听到了太多钟声,或是佛光在顶,抑或拦在马车前的是位佛子,他射箭的动作,竟隐隐带有了几分佛法的宁静意味。
寻常事物寻常法,便如佛祖拈花,自然而无一丝戾气。
七念看着宁缺一箭射来,默自赞叹,然后禅念再动。
禅念一动,烂柯寺十七座佛殿十七座古钟,随之而动,悠远的钟声忽然间变得如雷鸣一般庄严而带着无上佛威,在寺内不停回荡。
古寺佛钟,有音无体,道道钟声连绵不绝而至,便如潮水一层拍打着一层,瞬息之间,充盈烂柯后寺的所有空间。
元十三箭强大到可以几乎无视时间,却不能完全无视空间。
铁箭能从空间一处陆然出现在另一处,靠的是无法想像的速度,箭身实际上依然是要从这些空间里穿过。
当钟声如潮水般,把古寺里的空间都拍打的变形起来时,那么铁箭穿过这些空间之后,自然无法像在真实空间里那般命中目标。
蓬的一声微响,铁箭尾端的白色空气湍流渐渐消失。
那枝铁箭也消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僧人七念依旧平静站在黑色马车前。
片刻后,极远处一处山崖坍塌的声音,才袅袅传到寺内。
佛经曾言。
佛在心中,与世人相距极近,哪怕你不守戒律,日夜酒肉穿肠,嬉笑人间,只要你所思循了佛理,那么依然能够成佛。
然而佛又极远,哪怕你日夜谨守戒律,诚心颂经不止,只要你偶行踏错,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不合佛理的事情,那么你依然不能成佛。
佛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便如宁缺的这一箭,已然自然如佛祖拈花。
但他要射的是人间的待。
所以那箭便只能去了天边。
第三卷多事之秋 第九十六章 战斗,胜佛
除了一直隐藏未发的某样物事,元十三箭便是宁缺最强大的手段,超过了体垩内雄浑的浩然气,正是靠着元十三箭,过往他每每面对境界比自己整整高出一个层次的强大敌人,才能于绝望之中找到希望,甚至让对手绝望。 凭借元十三箭,在荒原深处,刚入洞玄境的他一箭毁了隆庆,和晋入知命境的叶红鱼纠缠良久,今日如果没有元十三箭,面对宝树大师和程子清这两名知命境中品的强者,他除了认输别无它法。
以往敌人对付元十三箭,各有不同方法,叶红鱼凭借的是战斗中的缜密恐怖计算,隆庆靠的是独一无二的经验衙敌之先,宝树大师保命靠的是佛祖遗物盂兰铃,程子清更是碎了本命剑,而这种方法只能使用一次。
然而七念用的手段,却是用古寺钟声强行扭曲空间,这是谁都无法想像得到的强大手段,难道这就是修行界最高层次的水平? 意志力再如何强大的人,在此时都应该绝望了,宁缺却依然没有,他再次挽弓如这世界不曾存在的满月,敏锐地捕捉到古寺钟声回荡节奏里难以察觉的片刻间隙,在刹那时光里松开弓弦,再射一箭。 这一次的元十三箭,寻找到了钟声节奏里的间隙,便等于是在殿前扭曲空间里找到了依旧平滑真实的那道空间!
面对这一箭,七念神情宁静而坚毅,身形依然未动,禅念再动。
两道深厚至极的佛门气息,谕引着无穷无尽的天地气息,在他身旁的空中生出,然后如两扇沉重的古寺山门一般,在身前关闭。 铁箭射入轱稠似水的空气里,现出了黑色闪电般的身影。 铁箭的遽度急剧下降,与空气高速摩擦,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啸声,箭身燃烧起来,散出刺鼻的焦糊味,然后最终静止。 铁箭静静地悬浮在空中,距离七念的脸还有三尺的距离。 七念双眉微蹙。 铁箭从空中颓然坠幕。 没有等这枝铁箭落到地上,宁缺的第三箭再至。 七念再也无法只凭禅念抵挡,那双一直垂在木棉袈裟里的手,牵起两道残影,在胸前合拢,合什以为佛札。 他身前那道由佛门气息牵引天地元气而成的无形山门,闭的更紧。 铁箭狠狠地射进无形的气息山门里。 一道有形的涟漪,在殿前的空气里出现,然后一圈一圈向着四面八方传递。 铁箭便在那些圈圈涟漪的正中心。 每一圈涟漪,便是一次冲击。 七念坚毅如石的面宠微微变色,苍白之后然后是微红,紧接着再次变成苍白,须臾之间,连变四次,正好与铁箭在他身前空中掀起的涟漪次数相同。
宁缺第四箭至。 这一枝铁箭,精确到难以想像地射中第三枝铁箭的箭尾。
两箭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打铁声。 这支铁箭,就像是六师兄手里握着的极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在砧板上,硬生生把第三枝铁箭砸的深深陷进七念身前的空气中! 七念禅心微震。
他提起脚跟,破旧的木棉袈裟在风中轻舞,向后疾掠三丈之地。 他脚上的草鞋与青石地面摩擦,散开,在地上留下三头的碎草屑。
此时,宁缺射出的第二枝铁箭刚刚落到地面,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声音响起,七念禅心受牵,一道鲜血从唇角溢出。 佛宗天下行走,居然也伤在了元十三箭之下! 后寺里的人们,看着这幕画面,震惊的难以言语。 七念静静看着宁缺,神情有些凝重,眼神却变得复杂起来。
有些怜惜,有些遗憾,有些悲悯。
宁缺不知道这名僧人在想什么。 他只想杀死这名僧人。
所以他毫不停歇,准备继续发出第五箭。 就在他搭箭上弦之时。 七念再欢动念。 这一次他动的念不再是防御,而是攻击。
慈悲的攻击,依然是攻击。 这是七念今日第一次真正出手。 一座佛像,出现在宁缺眼前。 他知逍这是自己的精神世界。 七念的禅念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识海中。
宁缺知道自己的念力有多雄浑,所以哪怕明明知道这名佛宗行走既然以七念为法号,自然禅念惊人,但他依然毫不畏惧。
他准备用自己的念力,把对方度过来的这逍禅念毫不留情地碾杀,给对方造成沉重打击,甚至准备借着这逍禅念发起反击。
然而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战斗的欲墅。 不是没有战斗意志,而是没有战斗的欲望。 在那尊金光灿烂、充满了慈悲与祥和气息的佛像面前,不仅仅是战斗欲望,包括争强好生、暴戾气息……所有的负面情绪,似乎都消失了。
看着面前坐在天地间的那尊佛,宁缺的心境一片平和,根本生不出任何争斗之心。
隐隐约约间,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响起。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宁缺先前在殿内对宝树大师说过,他不信佛。
书院有人读佛经,甚至有师兄修过佛,但如果真要往最深处看去,后山里没有一个人信佛,甚至没有人瞧得起佛宗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起始于小师叔,然后在二师兄处发扬光大。
宁缺追随小师叔,崇拜二师兄,又继承了把佛宗看成乌龟的莲生大师的遗泽,所以哪怕他在烂柯寺里学了佛法,修了真言手印,被歧山大师感动,但骨子里依然不可能信佛,依然保持着轻蔑的态度。
便是真有佛敢拦在他面前,也要一箭射了,一刀砍了,更何况,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这尊煌煌佛像,只是个假佛。
世间一切有为法,信便是基础。
不信便是破法的基础。
宁缺回头望向虚弱伏在自己肩上的桑桑。
如果有佛,这才是真佛。
然后他望向自己手中。
他手里握着的不是屠刀,而是一把铁弓。
于是他站直身体,再次挽弓。
在这个世界的最深处。
隐隐传来莲生大师满意的笑声。
铁箭之前,那尊庄严佛像渐渐消失。
烂柯寺内,只过了刹耶。
宁缺微微一顿,第五箭终究还是射了出来。
七念神情微异,然后想明白书院弟子都是些疯狂的无信者,不由无声一叹。
宁缺的第五箭,没有锋利的箭簇,而是小铁罐。
在红莲寺前的秋雨里,小铁罐已经用了太多。
先前在殿内,为了对付宝树大师,他又用了一个。
这是最后一个。
气浪喷溅,轰鸣如雷。
后寺石坪上的僧人们,被气浪震的东倒西歪,却依然保持着合什的姿式,不停颂读着经文。
佛殿前梁再受冲击,嚓喇声响,渐有坍塌的迹像。
空中邪道极厚的无形山门,终于被轰破。
无数片锋利的铁片,在七念的身上呼啸而过,啸鸣而入。 破旧的木棉袈裟,变得愈发破旧。
七念的身上多出无数逍血口,鲜血淋漓。
然而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坚毅。
宁缺再次拉弓,他的手已经开始有些颤抖,但声音没有一丝颤抖:“我不信邪,自然不信佛,如果你不肯真正出手,那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射死你。”
而就在这时,马车后方忽然响起铃声!
断了一臂的宝树大师,在血泊里艰难膝行,手指触到了盂兰铃!
烂柯寺内钟声大作。
那逍自瓦山顶峰降落的佛光,变得愈发粗壮,落在黑色马车上。
马车里,大黑伞伞面变得越来越薄,伞骨都开始颤抖起来,吱呀作响。
无上佛威之下,便是黑伞都第一次流露出了畏惧的情纨
桑桑再次吐血。
宁缺脸色苍白,霍然转身,一箭向着殿**去。
然而这一箭,却射在了七念的身上!
七念不知何时入了佛殿。
他盘膝坐在宝树大师身前,目光微垂,神色慈悲。
那枝黝黑的铁箭,正深深地刺在他的胸口里。
箭尾还在高速的颤抖摆动,发出嗡嗡轻鸣。
七念却是神情不变,仿佛感受不到痛苦。
更令人不解的是,强大的元十三箭,竟然无法射穿这名僧人的身体!
“不动明王法身!”
歧山大师靠在观海僧的怀里,看着七念胸口的那枝铁箭,显得虚弱至极,眼神却极度震惊,喃喃说逍:“宁缺,他修成了明王法身……放弃吧。”
七念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宁缺,摇了摇头。
他依然没有说话,宁缺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你比传闻中要强大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