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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隐隐能够看到,峡谷山坳远处有极险陡的山道,而在那些山道旁边,隔着数里地,便会出现极简陋的卫所,看卫所的建筑规模,驻守在那里的唐军大概不会超过十人,想着那些唐军常年累月驻守着枯燥的卫所,便是冷漠如他也不禁生出些许佩服的感觉。
再青翠的峡谷看多了也会有些腻,再豪迈的情感激荡久了也会平静,再沧桑的历史体味多了也会淡然,宁缺坐回马车里,端起矮几上的凉茶一口饮尽,待心神平静下来后,便提起笔来开始写字。
此去烂柯寺为的是治病救人,同时问道于佛,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不过宁缺依然保持着少年时的习惯,时刻准备着要面对生死立见的战斗,所以他此时写的当然不是什么书帖,而是符——过去两年里他写的符,在凛冬之湖一战里尽数用在了夏侯的身上,他现在必须多准备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宁缺抬起头来,搁笔暂歇,他揉了揉眼睛,往车窗外望去,发现还是在峡谷之中,不由有些惊讶这道峡谷的漫长。
他写符的时候,桑桑在旁整理行李,摸到了一个东西,打量了半天才猜到是什么,皱眉问道:“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手里举着一个小铁壶,看壶外面的深刻线条,与曾经在雪湖莲田里爆炸的小铁壶应该是同一类东西,只是体积要小很多,而且形状也有极大的差异,最明显的差别便是这个小铁壶底部多了一个卡口。
“这是四师兄异想天开的想法,谁能想到六师兄真做了出来,离开书院之前,我们曾经试过一次,那天你跟小棠去后山摘紫藤果煮肉去了,所以没看到。”
宁缺接过那个显得有几分秀气的小铁壶——现在应该称它为小铁筒似乎更准确——从铁匣里取出一根符箭,插进小铁筒底部的卡口里。
只听得喀嗒一声,箭簇与小铁铜的卡口锁紧,竟是严密到看不到一丝缝隙,显得异常稳固。
桑桑仲手试了试,说道:“不会掉。”
自稍微长大一些之后,宁缺的随身武器都是由她亲手处理,无论是磨刀还是修弦,非常有经验,她说不会掉那便是不会掉。
宁缺取出铁弓组装完毕,把插着小铁筒的符箭搁到弦上,平静瞄向窗外不停向后移动的青峡崖树,呼吸渐趋平缓。
元十三箭本来就是极恐怖的武器,如今被书院后山的人们再次强行加上这么一个玩意,可以想像一旦射出,肯定会造成极大的动静。此地不是书院后山,宁缺不可能真的射出去,不然万一把前代符师阵师苦苦编织加固的山崖射塌,别说皇帝陛下,就是夫子都断然不会饶他。
片刻后,他放下手中的铁弓,说了几句话,桑桑摇了摇头,接过他手中的铁箭,说道:“虽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箭尾得调了……原来的符箭可以无视风阻,甚至可以把风当成助力,但现在符箭加重,最麻烦的是箭簇迎风面积太大,如果你还要保证准确度,射距肯定会大幅度缩短。”
宁缺把弓箭塞到她怀里,伸出取过一根水萝卜咔嘣嚼起了起来,舒服地半躺着,极不负责任地说道:“你看着办。”
黑色马车终于驶出了青翠的峡谷,来到了大唐最南方的平原上,官道两侧的风景骤然开阔,风却变得温柔了几分,因为多了水。
宁缺的注意依然在身后的莽莽群山里。在出峡的那一刻,他忽然想到峡谷里有无数前贤设下的阵法刻符,若将来有强敌自南方入侵,那么只需要像师傅颜瑟这样的大神符师出手把这些阵法刻符消解,便可以让峡谷堵塞,即便逾万铁骑来犯,想要高速袭入大唐腹心,也无法做到。
很快他便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峡谷里那么多阵法刻符,不可能被一个人毁掉,哪怕是师傅重生也不行,除非当年帝国开拓这道峡谷时,便已经在这些阵法里做过手脚。
而且就算崖塌路封,群山挡住敌人的同时也挡住了大唐对南方的援兵,而战争中只需要简易的道路,有胆量实力攻入大唐的强敌,肯定拥有足够多的阵师符师,完全可以强行开出一条供骑兵驱驰的道路,那么到时候战场的主动权说不定反而会落在了这些敌人的手里。
所以他的战争推演,还需要一位绝世强者守在青峡出口处。
那位强者必须足够强,强到佛来杀佛,魔来杀魔,道士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而且他还不能休息,更不能睡觉,没时间吃饭喝水,甚至说不定要连续和敌方的强者连续打上个三天三夜。
想到此节,宁缺不由大笑,心想世间哪有这样的牛逼人物,就算有,这样牛逼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到自己陷进必死的局面?
第三卷多事之秋 第十九章 清河郡到了
出了青峡,便来到大唐帝国真正的南方。原野上阡陌纵横,花树渐繁,溪河平流,安静向南而去,直至最终汇入著名的大泽。
因为有北面群山和青峡的存在,所以哪怕南晋军力强大,水师更是天下闻名,大唐却没有在南方平原上布置重兵。
于是这片同样富庶的原野,比北方少了些壮阔,多了些明秀雅致的气息,道路两旁的民宅也是如此,大多是白墙黑檐,高低有致,若隐若现在青树水车之间,并不显得单调,反而别样静美。
黑色马车继续向南,沿途风景越来越安静,溪河越来越多,清池石桥常见,农田相对变得少了些,幽静的庄园却多了不少。
原来已经到了清河郡。
清河郡有座大城,号称大唐南原第一城,名为阳关,这座池城地势虽不险要,却在极关键的交通要道中,故而朝廷虽未在此驻有重兵,阳关城的一应城防却是由镇国大将军许世某部直接管辖。
如今的阳关城守姓钟,城中第一大姓也是钟,基本上把持了这座城池的各行各业,而钟姓只不过是清河郡诸大姓里最不起眼的一个门阀
大唐南方的这些高姓大阀,拥有良田万顷,财富无数,而真正能够令得这些门阀绵延长久的却是对教育的重视。
这些门阀最为注重教化传承,逾千年的底蕴风华,不知出了多少名士。大唐朝廷官员不说,多年前的历任皇后不说,甚至还曾经出过数任西陵大神官,如今还有不少清河子弟在西陵神殿担任神官,或是被天谕院礼聘为教习。
清河郡的各级官员基本上都是由门阀子弟担任,只是严明唐律在上皇室暗中打龘压数百年,如今的清河郡诸大姓相对比较低调,而且在本乡本土任职,总想要与长安城争些颜面,所以整个清河郡可以说是政治清明,治理有方,很是繁华热闹,加上特有的文人气息,以及浅淡适意的、能够被唐人所接受的宗教气息所以在唐人心中向来是排名前三的游览去处。
阳关城里商铺众多,游人如织,有大小湖泊共一百三十二,故又称百湖之城,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城南的瘦湖,湖虽不大,却地近府衙更关键的是湖畔有南方最好的青楼与客栈,湖上有最华丽的花舫。
前往烂柯寺的使团,在阳关城休整暂歇数日,便是住在瘦湖东面相对清静的一座大宅里,那座大宅属于清河郡七大姓里的宋家,月前听闻使团要来宋家竟是毫不犹豫地让了出去,可谓是给足了使团面子。
距离瘦湖约四个街区,有一个大唐邮所,邮所外停着辆黑色马车。
宁缺隔着车窗,看着城景,看着街上那些相对行揖的书生,不由笑了笑想起了书院里那个曾经的同窗:阳关钟大俊。
那个阳关钟姓大力培养的钟大俊那个曾经无比敌视他的钟大俊,那个被他打了无数次脸的钟大俊,那个曾经被他冒名顶替过的钟大俊,那个曾经被他关押了好长时间的钟大俊那个好长时间都没有想起的钟大俊。
“俱往矣。”
宁缺回想着当年在书院里的日子,不由生出恍若隔世之感,如今他与钟大俊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自然有资格这般感慨。
因为令他厌憎的钟大俊的缘故他对把持阳关的钟族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感,顺带着对这座阳关城也没有什么好感虽然坐着马车一路看来,竟是挑不出这座城丝毫毛病,但他有些执拗地认为,此间与长安城比较起来,总差了些东西,至于究竟差些什么,他才懒得去琢磨。
便在这时,桑桑走了马车。
宁缺问道:“银子寄了?”
桑桑点了点头。
宁缺说道:“确认用的是朝廷文书联寄?”
桑桑说道:“能省五两银子,当然不会忘。”
宁缺满意说道:“那便好。”
自从离开渭城之后,更准确地说,从老笔斋开张,然后开始挣到很多银子后,他二人每月都会按时给渭城寄些银两。数目虽然不多,但总是个意思,而且按照宁缺的话来说,那个破地方要银子也没什么用处,寄再多最终还是会落进赌坊和酒铺这两个地方,何必好死那两个家
雁鸣湖畔宅院购置装修再修,基本上花光了宁缺所有的钱,甚至包括明年的赌坊分红也都花了出去,不过这次去烂柯寺应该要算是公差,所以他毫不客气地假传夫子的话,在前院黄鹤教授那里连蒙带骗取了三千两白银,又从徐崇山那里威逼利诱弄了一千两,囊中饱满如昨。
他与桑桑依然习惯性地节约,不过既然是有钱人,自然开始在乎享受,颜瑟大师留下的马车虽好,但在阳关城里住马车不免有些惊世骇俗,所以他挑了瘦湖旁一家看上去最高级的客栈,然后要了最好的房间。
把大黑马交给客栈伙计,他嘱咐那伙计千万不要喂这憨货豆包之类的干粮,那伙计震惊无语,心想果然是豪客,居然养的马娇贵的连豆包都不能吃。
宁缺倒不是怕大黑马吃坏肚子,而是怕它嫌伙食不好发脾气。要知道这憨货如今吃习惯了新鲜瓜果外加黄精山参之类大补的东西,哪里瞧得上什么豆包,至于草料更是看都不会看一眼。
本来这憨货骨子里就是一吃货,这一年又被那头老黄牛给带进了沟里,开始像夫子一样讲究饮食,奉行以食为天的法则,如果真让这它因为伙食问题发疯,便是他都不一定能镇龘压得住。
在房间里简单洗漱一番,宁缺带着桑桑去了客栈前庭,在二楼要了个雅间,凭栏看着瘦湖,毫不意外地叫了最贵的席面。
南方的饮食果然别有风味,薰鸭酱肉这些油腻物也能做出清淡的感觉,碟旁搁朵青芽便有了雅意,而豆腐青菜之类的清淡物,却是以浓酱晕染,再配上几壶果酒,着实很是赏目悦口。
宁缺和桑桑吃的正开心,忽听着楼下湖畔隐隐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有人在议论今日发生的某椿事情,语气颇为恼怒不满。
宁缺静静听了会儿,让小厮喊来掌柜,极奢阔地扔了一锭银子过去,便打听清楚了自己想要打听的事情。
“崔老太公他老人家过百岁大寿,是何等样的大龘事,便是皇帝陛下也亲手写了贺辞,让礼部侍郎大人带来贺寿,西陵神殿也派了人,便是镇西大将军冼植朗,那可是我大唐王将……这等人物,入阳关后也未作歇息,便赶到富春江澄园拜望老太公,你说红袖招算得什么,居然敢如此无礼。”
掌柜说道,明显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很不高兴。
宁缺这才知道,原来后日便是清河郡崔阀老太爷的百岁寿辰,大概是崔姓想着红袖招难得出趟长安城,便邀其于寿宴上以歌舞助兴,却似乎中间出现了一些问题。
清河郡诸大姓,绵延数千年,甚至长于大唐国祚,向来极受世人尊敬,除了钟姓,其余诸姓并不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