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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4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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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低声问道:“……你说怎么办?”

宁缺说道:“那就订吧。”

桑桑的声音从薄被下响起,有些嗡嗡的,像是感冒了:“好。”

宁缺说道:“睡过来,我有些热。

桑桑从床那头挪了过来,钻进他的怀里。

每年暮春将热时,宁缺总喜欢抱着她睡觉,因为她天生体寒,抱着她便像是抱着寒玉,软的寒玉。

今夜也是如此,桑桑的身子还是那般清凉。

但她自己觉得很热。

宁缺也觉得有些热,听着墙头野猫在凄厉地声声叫春,愈发觉得恼火,低声骂道:“春天都要过了,还叫什么叫!”


第三卷多事之秋 第四章 又一个梦

不久之前,在学士府书房里,宁缺和曾静大学士的对话是这样展开的。当时曾静喝了半盏茶,又沉默了半盏茶的时间,忽然开口说道:“听桑桑说,再过些你们就准备出门了。”

宁缺点点头,说道:“盂兰节在秋天,烂柯寺有些远,如果要见,便是最近这段时间便要动身,不然会误了时间。”

去年春天的时候,烂柯寺便把盂兰节的请柬送到了长安城,观海僧亲手递到了宁缺的手里,不过事后因为某些方面的考虑,宁缺并不打算去,然而他的想法,没有得到书院的同意。

曾静大学士说道:“路途遥远,一道去也应当。不过桑桑毕竟是我曾某人的亲生女儿,又是西陵光明大神官的传人,总不能还像过往那些年里一样,以侍女的身份跟着你……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宁缺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说道:“那您的意思是?”

曾静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桑桑今年多大了?”

宁缺算了算日子,说道:“十六。”

曾静不容拒绝说道:“既然已经十六,那还等什么?你们赶紧把婚事办了,旅途上以夫妻之道相处方便些,学士府也不至于被人笑话。”

宁缺无奈说道:“是不是急了些?没几天日子筹办。”

曾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们二人相处也有十六年,哪里算得上急?不过婚姻大龘事确实不可怠慢,这样,你们先订亲也好。”

便是这样简单的几句对话,在一个心疼女儿的父亲面前,宁缺完全没有任何招架之力糊里糊涂便答应了订亲。

借着窗外星光,看着怀里的桑桑,看着她渐渐舒展开来的眉眼,看着微黑的小脸上带着的笑意,宁缺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订亲便订亲吧,总是有成亲的那一天,难道还会害怕订亲?只不过十六年前在尸堆里挖出那个快死的小婴儿时,哪里会想到有一天她会变成大姑娘还会变成自己的妻子?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宁缺渐渐进入了梦乡。

对于一般人来说,进入梦乡便是入睡的同意词,但这并不适用于宁缺,因为自幼生活在生死边缘,需要节省最细微的体力与精神,所以他向来入睡极快睡眠非常深沉香甜,只需要不长时间,便可以精神焕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开始修行,那年他带着桑桑去赶集,买到了一本太上感应录,回到渭城小院后他便开始按照书上写的法子修行,尝试冥想,也就是在那天夜里,他做了了一个很温暖的梦,梦见了一片海洋。

其后他陆陆续续开始做梦,往往都是在冥想之后会出现温暖的梦,不过那些梦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也没有栩栩如生的画面直到三年前的那个春天,他随着公主李渔的车队离开渭城前往长安,在旅途中和吕清臣老人进行了一番对话,半夜搂着桑桑的小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那个梦里他站在寒冷黑暗的荒原之上,他看到了大唐帝国的骑兵,月国国的武士,南晋的弩兵草大海捞针蛮子,看到把荒原染红的无数具尸体看到了荒原前方有三道黑色的烟尘,看到黑夜逐渐占龘据天空,人们恐惧地看着黑夜来临的方向,一个高大男子在他身旁说天要黑了……


在杀死茶师颜肃杀后,宁缺在朱雀大道上逃亡,身上的血液和大黑伞,惊动了那道神符,也就是在那个清晨,他诸窍不通的雪山重筑,终于正式地踏上了修行路,也就是在那次,他又做了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他回到寒冷黑暗的荒原之上,黑夜还在侵噬天空,所以他抬头望向天空,而身旁有无数人没有看天,只是冷漠警惕悲伤地看着他,而就在这个时候,天上忽然响起一道雷鸣,有道光门缓缓开启,光明重新降临世间,一条巨大的黄金龙漠然探出龙首,俯视着地面上的人群。

在进入书院二层楼的考试中,在峰顶攀登那块岩石的过程里,宁缺再次进入到那个真实与虚幻无法分清的梦境之中。

黑夜依然在向荒原这边侵袭,光明隐藏在云层之后,却已经变得越来越亮,原野上的人们依然看着他,包括很多年前被他杀死的管家和少爷,那个高大男子问他要如何选择,他说自己不想选择,高大男子说如果必须选择呢?在那个梦的最后,宁缺再次杀死了管家和少爷,然后背着刀向夜色走去。

宁缺看着那三道黑色的烟尘,感受着其间传来的冷漠味道,身体变得十分僵硬,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不知道怎样从梦中醒来。

黑夜越来寒冷,光明越发炽烈,把整个天空分成了两半,那颗巨大的龙首无情无识地俯瞰着大地上的苍生,缓缓张开嘴,荒原上的士兵们还在互相战斗,却看不出来究竟是谁在和谁战斗,无数的鲜血浸泡着无数的尸体。

他望向身旁那名高大的男子,看着此人肩头披散的白发,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仿佛是荒原上那些已经被敲破了的战鼓,随时可能暴开,因为他这次终于确认,梦中荒原上的这名高大男子…,便是夫子。

夫子没有转身,静静地看着天空,看着那处光明与黑暗的战争,然而宁缺很清楚,夫子是在等自己做出选择,他不想做出选择,更准确地来说,上次能够做出选择是因为无知所以无畏,如今他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他不再那般无畏,最令他惘然的是,夫子为什么要让自己做选择?

宁缺想要逃离这个梦境,这片染血的荒原,于是他转身向着荒原外围跑去,他跑的越来越快,心脏跳的越来越快,气息越来越急促,脸色越来越苍白,于是他便跑进了一片苍白的海,那片海面上全是白莲花的海。

海水不再温暖,非常寒冷,洁白的莲花瓣被冻成冰雕,然后散成碎玉,沉入海水中,他的身体也随之沉到海底,进入那层像血一般浓稠的海水里,那些血水令他艰于呼吸,不,是不能呼吸,他开始拼命地挣扎,想要游离,却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已经无法动弹,挣扎只能让自己隐的更深。

宁缺睁开眼睛,醒了过来,急促地喘息着,身上全是冷汗,眼眸里全是惊恐的神情,如同一个死人。他看着屋顶糊着的那些字纸,过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确认自己已经离开梦境,回到了老笔斋。

这些梦境是他最大的秘密,他没有对陈皮皮说过,也没有对夫子和别的师兄师姐们提过,虽然这些梦境里充满了他想要探知的真相,但他不敢对任何人说,因为他总觉得这些梦隐藏着一些很可怕的东西。

十六年前的西陵神殿和现在的佛宗,都在猜测他是不是冥王之子

宁缺以往觉得这些完全是无稽之谈,然而每每想起想着从荒原回长安时,听到桑桑转述卫光明的那段话,想起这些梦,他又觉得异常恐惧——如果传说中的冥王之子,指的是来自别的世界的穿越者,那么岂不是就是自己?

黑夜来临,冥界入侵,虽然只是传说,却是令世间修行者警惕不安千万年的传说,他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却明白这定然是涉及世界毁灭的大龘事件,如果自己真是冥王之子,那么自己会面临什么?

夫子再如何海纳百川,连小师叔和他入魔之事也毫不在意,但绝对不会不在意这件事情,不然为何他的梦境里会有那个高大的身影?


书院后山再如何恬静温暖,在这等大是大非问题面前也不会心慈手软,如果他是冥王之子,大师兄不知会如何做,但二师兄肯定会直接摘下古冠一棒槌砸死他,然后跳崖自尽,以全同门情份。

如果他落在西陵神殿手里,肯定会被绑上火刑台,被烧成焦炭,若落在佛宗手里,难道那些僧人会剃光了自己的头,让自己在悬空寺念经一辈子?

如此说来,最美好的结局便是出家?

宁缺靠在床头想着这些事情,被冷汗打湿的衣裳干了又湿,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根本无法想像,如果自己真是冥王之子,会在世界面临怎样的事情,到那时想必整个世界都会抛弃他,只剩下他一人在世间流浪,重新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像老鼠般躲避着昊天的神辉。

便在这时,桑桑在他的怀里动了动,眉头微蹙,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又或者是感受到了宁缺此时的情绪。

宁缺看着她微黑的小脸,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因为他无论变成卖国贼还是说自己真的是冥王之子,总有一个小侍女会不离不弃跟着自己,即便再次流浪,也不会是一个人在世间流浪,是两个人的流浪,这样便好。

他低头轻吻她的眉心,想把那里的蹙起吻散。

然而桑桑似乎觉得并不舒服,眉头蹙的越来越紧。

宁缺忽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桑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从黑里透了出来,如雪一般令人心悸,蹙紧的眉头显得特别痛苦,身体变得越来越凉。

宁缺震惊,急忙把她摇醒。

桑桑艰难地睁开眼睛,显得格外虚弱,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衣衫里透了出来,竟是让宁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桑桑痛苦地颤抖着,紧紧地攥着宁缺的衣服,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

宁缺哪怕还敢耽搁,爬起身来,吹了一声极响亮的口哨,扯过一床厚被褥裹住她的身子,横抱在双臂间,就这样冲了出去。

他一脚踹开老笔斋的木门,跑到临四十七巷上。

其时未至黎明,最是黑暗。

宁缺望着巷口暴怒喝道:“你猪啊!动作这么慢!”

睡梦中的大黑马被那声口哨骤然惊醒,正想要表达不满,便看着宁缺铁青的脸色,顿时知道确实是出了大龘事,宁缺此时的心情极糟,随时可能真的杀了自己,赶紧蹬动四蹄,拖着沉重的马车来到老笔斋前。

宁缺跳上了马车,喘息着说道:“去书院。”


第三卷多事之秋 第五章 桑桑的病

黑色的马车飞一般地行驶,穿过东城,凭着两块腰牌强行打开朱雀城门,顺着笔直的官道,向南方的书院奔去。

车厢内,宁缺紧紧抱着桑桑,右手在车厢壁里摸索,不停地喘息着。他的身体极好,修行浩然气后更是气息悠长,喘息自然不是因为疲惫或辛苦,而是恐惧——因为隔着厚厚的被褥,他也能感到桑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

终于找到以前备好的小酒壶,他没有任何犹豫,用颤抖的手指拧开壶盖,递到桑桑的唇边,一股浓烈的酒香弥漫在车厢里。

桑桑紧闭着眼睛,疏疏的睫毛微微颤动,脸色苍白,略带灰色的嘴唇也紧紧抿着,牙关紧咬,宁缺从酒壶里倒出的烈酒,根本没有办法进入她的嘴,顺着她的唇角便淌了下来,打湿了被褥。

宁缺看着淌下的酒水,看着她虚弱的脸色,身心都被恐惧所占龘据,竟是吓得有些发软,痛苦地低下头去,把她抱的更紧一些。

桑桑已经很久没有犯病了,更准确来说,从离开渭城来到长安之后,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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