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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壁间的清风,仿佛感觉到了崖洞里的异状,呼啸席卷而至,变成一场挟风带砾的狂风,穿过崖畔草屋和雨廊,直接灌进了洞中。
桑桑扶着洞口的石壁,艰难地稳住身体,担心地望向里面,想要大声把宁缺喊醒,但在如此强劲的山风中,竟是完全张不开嘴。
宁缺闭着眼睛静坐在洞中,心神全部在体内暴涨的浩然气上,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衣服飘荡如一面荒野中的战旗。
山风在崖洞内呼啸,先前那些被他摔碎的竹椅笔砚的碎片,直接飘了起来,围着他的身体在空中不停盘旋,偶尔撞到洞壁上,变成更细的碎片。
崖洞石壁看上去极为坚硬,然而在这番如暴风骤雨般的密集撞击下,最外面的那层石壁竟是渐渐裂开,有很多石屑簌簌落下。
其中一面石壁上,隐约出现了四个字。
山崖绝壁间的天地元气,随风入崖洞,不停向宁缺身体里灌注,瞬息间便填满了他雪山气海里的所有窍洞,紧接着便向他身体四处涌入,不停地充斥占据,不肯放弃任何一处地方,哪怕是最微小的细窍。
宁缺觉得自己的身体鼓胀了起来,仿佛变成充满酒的皮囊,甚至觉得自己的每根头发和每根睫毛里都充满了天地元气。
腹部里的气漩变得越来越大,边缘处的速度自然越来越快,甚至隐隐让他产生了内脏被生生切开的痛楚感觉。
他知道任由这种情况继续,自己会被不停涌入的天地元气暴体而亡,但他依然没有停止,只是默默念着那四个字,不停等待着最后那刻的到来。
就在天地元气完全充斥他身体每一处,开始要侵伐他真实的身躯时,就在那极短暂的一瞬间,宁缺用强悍的意志,忍着识海震荡所带来的恶心感,忍着那股并不真实却异常可怕的痛楚,让念力落在了体内的气漩上。
很多年来,他一直不停地冥想,因为他想要修行,无论他能不能修行,他都在冥想培念,睡觉时在冥想,发呆时在冥想,写字时在冥想,给桑桑煎药时在冥想,他无时无刻不冥想。
他付出了普通修行者难以承受的毅力和渴望,所以在能够修行之后,他便拥有了普通修行者难以想像的充沛念力。
所以当天地元气已经灌入他的识海,压榨干净最后一分空间,驱散近乎所有念力时,他依然还能保有最后的清明,最后一丝念力。
当那丝念力落下时,宁缺已然浑浑噩噩的识海里,骤然闪过一道亮光。
那道亮光有若闪电,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想到了夫子留在崖洞处的那道简单气息。
那道简单气息,能够把山崖绝壁间的无数天地元气尽数召唤而来,然后压缩凝练成方雨之海,把崖洞隔绝在世界之外。
既然天地元气能够压缩,那么身体内的天地元气自然也能压缩。
被囚崖洞的三月时光,变成无数画面,在他的眼前快速掠过。
崖洞口的禁制,那片狂暴的天地元气海洋,那本叫做天地气息本原考的禁书,禁书最后的养气功法,那本没有名字的书籍里记载着的书院不器意,无数种天地元气,这些信息片段不停冲撞组合,解构重生。
原来要自在,便需要自由。
宁缺不再担心会不会暴体而亡,也不去理会那些眩晕和痛楚,只是平静内视着体内气漩,任由它自由的高速旋转扩张。
最关键的那个瞬间到来。
磅礴的天地元气占据了宁缺身体。
这时,一幕奇妙的画面发生了。
急速扩大,快要突破空间的浩然气漩,似乎因为扩张到极致的缘故,边缘的气息密度变得有些稀薄,虽然很快便会被新涌入的天地元气补满,但就在那瞬间,气漩自身的数量似乎无法抵抗漩心的引力,有了一丝颤抖。
然后气漩开始收缩!
虽然气漩开始时收缩的速度非常慢,但加速却非常快,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竟是收缩到只有最开始面积的一半!
这已经不是收缩,而是坍缩!
在宁缺完全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前一刻还磅礴无比的浩然气漩,已经全部坍缩进了漩心,变成了一个漆黑的小点!
他身躯里的浩然气,都随着气漩的坍缩而回流,离开每根骨头,每片指甲,每根头发、每根睫毛,全部灌注进了那个小点里!
虚无的空间里一片寂灭,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运动。
只有一滴像水般的液体,悬浮在空间的正中央。
那滴液体没有颜色,晶莹透明,纯净如水。
宁缺看着那个水滴,心念微动。
透明的水滴忽然开始闪耀出金黄色的光线。
美丽到了极点。
每一根光线里都蕴藏着浩然气,丝丝缕缕在他身体中流淌,如同春风细雨般,滋润着每一处干涸的土地。
崖洞里回复了宁静。
再也没有什么天地元气的风暴。
自绝壁间席卷而来的山风渐渐停了。
那些竹椅笔砚的碎片落在了地面上。
只有桑桑采来的那束野花,先前被风撕扯成碎片,如今花瓣相对较轻,随着轻风在宁缺身旁缓缓舞动,就像是无数只蝴蝶。
宁缺缓缓睁开眼睛。
花瓣洒落他一身。
崖洞内一地残骸。
宁缺摘下身上的花瓣,走到那片外壁酥落的洞壁前。
那片石壁上有四个字,勾画如剑,尽露不屈骄傲神情。
想来是小师叔当年被囚崖洞时所写,却不知为何被石壁遮住了。
宁缺在决定进行这场赌博之前,也说过这四个字。
此时看着洞壁上小师叔留下的四个字,回想起先前自己说出这四个字时的情绪,宁缺终于明白破解崖洞禁制的关键是什么。
他一直差的那口气,不是天地元气,也不是浩然气,而是因为对自由的向往从而对这苍天生出的一口不甘之气。
他看着石壁上那四个字,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像自己一样愤怒不甘的小师叔,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走出崖洞,轻轻地抱住了桑桑。
然后他走到崖畔,看着身前的绝壁流云,万丈深渊,以及那片湛蓝的天空,双手扶着腰后,大声喊道:“去你妈的。”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一百九十八章 第三本书
绝壁之前便是天空,依然没有什么回音,宁缺的喊声出崖不远便消失无踪,并不袅袅,更没有绕壁三年不绝。
看着绝壁旷美风光,宁缺沉默片刻后,忽然转身向崖洞里走去,只是在快要走进洞口时,双脚下意识里停了下来。
桑桑说道:“想再看看,便进去看看吧,我陪着你。”
宁缺点点头,和她一道重新走了进去。
他在这个崖洞里被囚三月,精神与意志禁受了极为严峻的考验,在那些冥思苦想,失望绝望的夜里,他无数次想到,如果能够突破禁制,走出崖洞,一定要马上带着桑桑飞一般逃离崖坪,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进这个崖洞。
然而当他真正破关出洞,又再次走回崖洞后,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情竟是如此的平静,洞里那些令他厌乏苦闷到极点的石壁,此时看上去,似乎多了很多自然的美意,眼前的洞景与往日截然不同。
只有经历过风雨才能看见彩虹,而经历过风雨的人,忽然抬头在崖坪外看见的那道彩虹,必然是最美丽的。
从外面进入到崖洞深处,相对应的有些幽暗,宁缺三个月来第一次从洞外走到洞内,更是有些不适应,伸出右手的食指。
精纯至极的浩然气,从他腹内那颗水滴中缓缓释出,穿通道而入雪山气海,自经脉运至手臂指间,然后化作一抹圆融的洁白光焰。
桑桑怔怔看着这幕画面,下意识里细指伸出,来到宁缺食指的旁边,心意微动,便有一团洁白的光焰生出。
两团光焰瞬间便将崖洞照耀的有如白昼。
除了桑桑指间那团光焰庄严神圣气息异常浓郁之外,二者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二人看着彼此指尖生出的光焰,脸上流露出笑容。
宁缺问道:“这就是昊天神辉?”
桑桑点了点头。
如同本原考那本禁书里的理论,世间的天地气息绝大部分来自于天空中的太阳,无论在时间的雕刻下,变成多少种特征不同的气息,本源里却是完全一样的事物,浩然气与神术所召唤的神辉,也没有任何本质区别。
只不过时间终究是世间最伟大的存在,想要在浩然气上抹去它的痕迹,最终让浩然气与昊天神辉同质同形,依然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轲浩然当年做到了。
他把浩然气修练到极致,根本不再需要模拟各种天地元气,而是将世界所有天地元气在体内养炼成了最纯净的存在。
所有颜色的光融合在一处,便是透明无色的阳光。
所有的天地元气融合在一处,也成了透明无色的阳光。
阳光便是昊天神辉。
巅峰境界的浩然气,和昊天神辉唯一的区别,便是缺少了天道所赋予的威严神圣气息,但浩然气又比昊天神辉多了些别的气息。
神辉属于昊天,只是赐于修神者使用。
浩然气却属于修行者自身,拥有自己的骄傲和气节。
除了这些极细微,但可能是最无法调和的差异,巅峰境界的浩然气和昊天神辉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昊天神辉可以幻化成无数种天地气息,所以西陵神殿的强者,苦修神术至巅峰时,往往可以万法皆通。
浩然气同样如此,所以当年小师叔轲浩然一法通便万法皆通,天才横溢如他,甚至不需要学习,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明白西陵神术的奥决,在魔宗石壁间刻下万道剑痕,凭剑痕里的浩然气,便筑了一道樊笼神阵。
宁缺看着指头上圆融的光团,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现如今的他,当然没有把浩然气修练到小师叔当年恐怖的境界,但他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并且能够做到其中一些。
崖洞闭关三月,他为了解开夫子留下的题目,冥思苦想,终于寻找到了这个答案,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获得了极多的收益。
除了浩然气的变化,最重要的是,他似乎看到了昊天世界最基础的一些构造,甚至隐隐约约间,看到了从未奢望过的彼岸。
这些都是极宝贵的财富,并且这些财富必将在今后的漫长修行生涯里不断给予他支持和帮助,让他能够走的更远。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宁缺对二师兄曾经转述过两次的那段话,那段小师叔关于命运和毅力联系的话,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此时此刻,宁缺似乎应该骄傲,但他没有任何得意的神情,走到那片外壁剥落的石壁前,就像在大明湖底那些石头间一样,就像在魔宗山门看着小师叔的笔迹时那样,双膝跪倒在地行了个弟子礼。
小师叔当年用了整整三年时间,才能离开崖洞,他只用了三个月,但他很清楚,并不是自己的天赋智慧远胜小师叔,而是因为小师叔当年用绝世的天赋智慧想通了这个道理,然后夫子把他的经验留给了自己。
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永远不可能真地比巨人更高。
继承了小师叔衣钵的他,只是一个学生。
什么时候他能在师长们的智慧经验之外,拥有自己对世界的认识,构筑出全新的体系,那时他才有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巨人,也只有到了那一天,他才能重新回到崖洞,骄傲告诉小师叔自己已经不再是个学生。
行完礼后,宁缺站起身来,走出崖洞来到绝壁之前,想着老师与学生,很自然地想起了夫子,此时再来回思三月的囚徒生涯,他当然明白了夫子的良苦用心,夫子给他的两本书,不仅仅隐藏着小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