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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隐隐传来声响,负责夜警任务的骑兵站起来向外围走去。校尉看了一眼那处,为了安全起见换了称呼,轻声说道:“十三先生,您此番前来究竟要查什么事情?有目标属下才好做安排。”
“我此番领命前来边塞不是为了查事情,只是要替陛下看一看。”
宁缺把啃掉大半的番薯扔进火堆,用袖口擦掉脸上黏着的渣末,说道:“只是按照现在这种情况看,什么都没有办法看到。”
“您身份特殊,将军府担心您出事儿,也不想您来事儿,当然希望您离得越远越好,若您是要看……将军府里某人,不去土阳城终究是没办法看的。”
校尉犹豫了片刻,还是直接说到了土阳城。他很清楚,像十三先生这样的大人物,领受陛下暗命前来边塞,所谓替天子巡视看察,能有资格享受这种待遇的当然只能是那位大将军本人,只不过他还是没敢直接把夏侯大将军的名字说出来。
书院诸生从长安城出境来到燕北边塞,路途中曾经经过土阳城,当时将军府负责出面接待的是夏侯将军的副手,所以宁缺还未曾见过夏侯将军本人。
此时听到土阳城三字,想着土阳城里那位以暴戾闻名的大将军,他沉默片刻后笑着说道:“以后总是要去的。”
……
……
第二日,宁缺与保护他的数十名唐军精锐再次开拔,顺着燕国北境的简单边塞防线向东面行进,时间刚过正午,便抵达了唐军负责的西路战线的最东头,视线越过旱柳清晰看见一片青色山川还有离山不远处的那座黄色土城。
十余名军官在东胜寨外等着他们的到来。东胜寨将军并不知道这位十三先生是谁,只是从土阳城将军府的文书还有那些下属军官的激动表情上猜到,应该是位来自长安城的大人物,应该与书院还有些关系。
宁缺看着城寨外的军官们笑了笑,从大黑马身上跳了下来,先与那位将军客气寒喧几句,然后向右方走去,走到某人身前笑着说道:“在这边呆得可还习惯?”
他身前这名军官是位少女,身着一身箭装,身上全是荒原落下的灰尘。她看着宁缺笑着说道:“虽然不如你舒服,但也还习惯。”
宁缺笑着说道:“不习惯也得习惯,以前我就和你说过,真正的战场和你们这些家伙在长安城里想像的并不一样。”
接着他注意到临川王颖也站在军官之中,这位十五岁的少年被边塞的风沙吹走了很多青涩意味,身姿仿佛也挺拔了不少。
他看着这些来到前线不足一月,但气质精神比在长安城时改变不少的书院学生们,赞赏说道:“看来大家都还是很习惯这里的生活,我就放心了。”
东胜寨将军跟在他身后,见他不怎么理会自己,便有些不悦,心想即便你是长安城来的大人物,但现在是在军营之中,又有什么资格摆谱。
然而当他听到这番对话后,顿时明白这位十三先生果然是不好招惹的大人物——任何敢对云麾将军之女如此说话,敢对书院学生摆谱的人,都是真正的大人物。
书院学生日后的培养目标是成为朝廷官员,并不会与军队系统发生关系,但大唐以武立国,培养计划中前线实修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东胜寨处于唐军防线最东头,距离左帐王庭某部落极近,又与燕国军队还有中原诸国来援的青年高手们极近,承受双重的压力,可以说是援燕军中最艰苦的地方。
千年来书院的实修原则便是哪里最艰苦,学生就应该去哪里,于是这座驻扎着三千兵马的黄色土城里有最多的书院学生,除了游骑部队,一共有十一名书院学生。
由长安前来燕北边塞的旅途上,宁缺和书院学生们朝夕相处,厮混得非常熟悉,而且参加实修的都是唐籍学生,往日的那些纷争情绪早已消失无踪,时隔月余双方再次见面,自然好生热情热闹。
经历过真正的沙场血火生涯,经历过生死,年轻人们才会迅速成熟,也正是因为成熟,他们对宁缺的热情之中,难免会夹杂着一些敬慕和距离感,毕竟宁缺是书院二层楼的学生,和他们的身份地位已经拉开了极大的距离。
碧蓝色的湖畔,司徒依兰取出手帕打湿,将额头上的灰土擦去,回头看着沉默的宁缺问道:“不习惯被前呼后拥?”
宁缺走到湖畔,看着湖底的万年陈木影子,笑着说道:“被前呼后拥,被人尊敬本来就是我们这种人的奋斗目标,你自幼在长安城将军府里长大,娘子军威震四方,哪里明白我们这种底层百姓的心态。”
司徒依兰站起身来,把手帕递给他,说道:“但我先前看你笑得挺勉强。”
宁缺擦了把脸,说道:“以往这些同窗对我不理不睬,后来旅途上本就已经好了,结果现在对我说话又这般恭敬,反差太大有些适应不了。”
“所以你想一个人和我来湖边走走?”
“是的。”
“军队是最讲究阶层的地方,军令如山,只要是上级,无论他发布的军令有没有道理,无论你认为这是不是送死,你都必须骑着马向前冲。”
司徒依兰望着他说道:“离开书院来到前线,参加几次战斗,被将军们狠狠捶打几番,他们自然就明白这个世界终究还是靠实力说话。”
“说到战斗和实力。”宁缺看着她笑着说道:“我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认为你不过是个仗着家世横行长街的恶女,传说中的娘子军我未曾见过,也不以为有多了不起。真没想到你会主动选择来东胜寨,而且在这里干得这么漂亮。”
毕竟是从大唐各郡挑选出来的年轻俊彦,一旦适应了军营的森严规矩和残酷的战斗,参加实修的书院学生们很快便开始展现自己的能力,虽然还只是些低层军官,但在自己负责的那部分都做得有声有色。
司徒依兰出身将门世家,敢于任事,表现尤其优异,来东胜寨不过月余,已经率领游骑入荒原侦察六次,其中有两次与王庭游骑相遇,斩首过十,军功已经报到土阳城,就等着马上被嘉奖提拔。
“左帐王庭根本没有胆量全面开战,那些游骑也根本不是王庭精锐,是小部落自己的骑兵,只不过为了军功漂亮,所以才会这么写。”
司徒依兰一身飒爽英气,毫无半点骄娇之气,说道:“杀些小部落骑兵算不得什么,真要和王庭骑兵对上,我不敢言胜,只能争取多杀。”
宁缺揉了揉有些僵硬的手腕。离开渭城将近两年,他的刀锋上已经有两年未曾染过草原骑兵的鲜血,此时听着司徒依兰平静而极富热血感的话语,不禁有些怀念那些驰马梳碧湖,执刀砍柴的血战时光。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司徒依兰在湖边转过身来,眉梢缓缓挑起,极有兴趣看着宁缺的脸,说道:“父亲曾经调阅过你在军部的档案,但只告诉了我一些大概,不肯告诉我太多的细节。被我追问得急了,也只说若日后有机会和你并肩作战,一切听你的便是。我很少见到父亲对人评价如此之高,你究竟在渭城做过些什么?”
“能被云麾将军这样评价,还确实有些自豪。”
宁缺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碧蓝的湖面上,想着渭城那些岁月,沉默片刻后说道:“在渭城的时候,我主要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杀马贼。”
“听说荒原上的马贼最凶悍,甚至连金帐王庭的骑兵都不愿意去招惹他们。”
“没有那么夸张。不过马贼的组成很复杂,有真正的马贼,有没饭吃的流民,我就在梳碧湖那里见过燕北过来的流民,隔着这么远,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翻过岷山的。而且你肯定想不到我所遇过最厉害的马贼竟是金帐王庭的骑兵伪装的。”
“金帐王庭的骑兵?那是你胜了还是他们胜了?”
“我说过我只做杀马贼这件事情,如果是他们胜了我怎么杀?”
宁缺看着她说道:“我想云麾将军之所以对你说那番话,大概是知道我在荒原上有一手杀人活命的好手艺。其实这并不稀奇。”
司徒依兰看着他说道:“杀了那么多马贼自己还没死,你很厉害。”
宁缺说道:“这一点我不否认。都说世间修行者最强,但以我遇见过的那些修行者来说,若把他们放到荒原上,只要遇到一个百人队的马贼,他们绝对活不下来。”
“可你还是想要成为一名修行者。”
“因为我会杀人,如果成为修行者,我就能成为一名能杀人的修行者。”
宁缺停顿片刻后,笑着说道:“我一直有个想法,你不要到外面乱说。”
司徒依兰大感兴趣,说道:“我保证不会泄密,快说。”
宁缺走到湖畔,看着向北方延伸看不到头的幽蓝湖水,说道:“修行者确实拥有足够强大的个人实力,但在我看来,世间的这些修行者并不知道怎么杀人。”
司徒依兰思考很长时间后,蹙着眉头问道:“杀人……不就是杀人吗?”
宁缺看着她连续问出几个问题:“怎样花最少的力气杀人?怎样在实力远不如敌人的情况下杀死对方?怎样利用环境风势甚至阳光杀人?怎样在重伤将死的情况下榨出最后的力气杀人?怎样杀人而不被人杀?”
司徒依兰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在荒原上遇着草原骑兵,拿起弓箭便射,拿起朴刀便砍,哪里有这么多说法。
“如果杀人真是这么复杂的事情,你可不可以教我?”
“这种事情没办法教,杀的人多了自然就会了。所以边塞军营是最适合磨练杀人技法的地方,而修行者们很少会在军营里修行。”
宁缺说道:“幸运或者不幸,我在渭城军寨里生活了很多年。我想这就是云麾将军觉得我还不错的地方,也是现在的你暂时还不能理解的地方。”
司徒依兰看着他好奇问道:“你是第一个来边塞实修的书院二层楼弟子,难道说你的目的就是想在军营里修行?”
“如果有机会,我当然愿意用修行者的本事在战场上试试。”
宁缺重新抬步,顺着湖边的细圆白石向东边走去,自嘲说道:“但现在看起来,无论是土阳城还是朝廷,都不会给我这种机会。”
司徒依兰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宁缺静静看着幽蓝的湖水,看着远处水面倒影里的树木白云,看着更远处肉眼无法看到的荒原深处,觉得手指越来越痒。
不知道有没有修行者专程在战场上修行,他确实对这种设想很感兴趣,然而真正令他手痒的不是这个设想,而是很简单的一些东西。
身在荒原,嗅着风中传来的马粪味道,还有那些微焦的不知何种长草燃烧的气息,他觉得自己身体每一部分都和身后负着的三把长刀那般兴奋得微微颤抖,难以抑止想要策马冲入草原深处,挥刀砍倒一个又一个的敌人。
只可惜眼前这道幽蓝的湖并不是梳碧湖。
东胜寨周边这片湖不知道在草原蛮人中叫什么名字,细长得像个腰子,从这里一直延伸到极北的荒原深处,根本看不到尽头。因为湖水太深的缘故泛着幽蓝的光泽,就像是被融化复又凝结成丝的蓝宝石。
“这是片咸湖,湖水不能饮用,所以没有在这里扎营。”
司徒依兰看着他静静望向湖面的目光,抬起手臂指向远处湖畔的山林,说道:“蛮人的游骑以往侵南时,都是从那片山林里钻出来,很是突然。不过最近这些天早已没有草原人敢靠近这里。”
宁缺看着那处隐约可见的雾中林木,问道:“现在能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