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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天谕院的同学,因为私下对掌教口出不敬之辞,被判以叛教大罪,罚关于黑暗水牢之中永久幽禁,他亲手将曾经感情亲厚的对方推入水中,然后听着那些不绝于耳的惨叫凄喊告罪和怒骂声,平静向牢外的阳光里走去,脸上不动声色。
一名垂垂老矣的魔宗余孽,在隐居山村六十年之后终于被神殿裁决司抓住,隆庆皇子亲自把他绑上木台,细心地让铁链避开老人苍老身躯上被刑讯后的伤口,然后点燃了木台下的柴。
熊熊火焰的那头,裁决司的下属把一名婴儿从年轻的母亲怀里夺走,然后用道棍把那名年轻母亲乱棍桶死,最后把婴儿摔成地面上的一摊肉泥,他静静看着这幕画面,不动声色。
修道修的是世外道,他站在世外看世间之事,世间之事又如何能乱他之心?他供奉的是昊天,惩罚的是世人的罪孽,他坚定认为自己所杀之人都是罪有应得之辈,哪里会有怜悯?
……
……
夜已深,书院前坪观看二层楼开启仪式的很多人已经离去。虽然像大唐亲王殿下、公主李渔以及神官莫离这样的大人物,还在沉默等待着最后的结果,然而此时还留在山道上的只剩下两个人,与很多国家已经没有丝毫关系,那些使臣何必再苦苦等待?
书院诸生自然都没有离开,他们沉默看着山上,脸上表情非常复杂。
钟大俊看着被金无彩搀扶着的谢承运,看着他脸上的惘然失落神情,叹息一声,说道:“承运,我们回吧,没什么好看的,难道宁缺那家伙还真能胜过隆庆皇子不成?”
金无彩担忧看了谢承运一眼,她知道这个男子外表虽然温和,骨子里却是怎样的清高自负,今日登山半途而废,与隆庆皇子一比泯然众人矣,只怕精神受了极大的打击。她更担心的是,在发现宁缺都比自己强很多之后,这个男子会不会就此颓然。
谢承运摇了摇头,看着夜色中根本看不清楚的书院后山,说道:“我想看看结果。”
忽然间有人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惊呼。
夜空里的浮云不知何时尽数散去,而山腰间的云雾也在那一刻散去了片刻,星光照耀在那条蜿蜒陡峭的山道上,竟是将那些石阶都照得清清楚楚。
只过了极短暂的一段时间,山间的云雾再次汇集,将那条山道重新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再也无法看到里面的模样。
但这片刻时间,已经足够很多人看到了漫长山道石阶上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人已经走到了山道极高处,快要接近山顶,看身形应该是隆庆皇子,而后面应该是宁缺的那个身影,却还在山道的中段艰难爬行,距离山顶还非常遥远。
出于某种很奇怪的心理,书院诸生里很多人发出一声释怀的叹息,有人喃喃说道:“还好,宁缺始终还是不如隆庆皇子。”
常征明冷冷看了那人一眼,说道:“我现在才开始怀疑和你们这些人一起读书,而没有继续在羽林军里当差,是不是一个错误。不错,我们以前认为宁缺没用,认为他的品德有问题,但这不代表为了事后能淡化自己的羞辱,我们就应该盼望他失败。”
他脸色如铁说道:“不要忘了宁缺他是唐人,他是我们书院的一分子,隆庆皇子是燕人,是西陵的一分子。我现在觉得自己很羞愧,而你们不知道羞愧,则让我感到羞辱。”
……
……
星光照亮山道的画面,自然逃不过莫离神官和书院教习们的眼睛。
自从宁缺开始登山之后,知晓他不能修行的人们便没有停止过议论与嘲讽,当他在山道上超过一个又一个青年修行者之后,这些议论嘲讽便变得少了很多,而当他最终成功进入山雾,成为如今山道上还在与隆庆皇子竞争的唯一一人后,场间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从白天登山登到晚上,看那小子的速度,只怕再爬半个月也不见得能爬到山顶,现在皇子已经快要登顶,为何不直接宣布他入二层楼算了?难道还要我们这些人继续陪下去?”
不知道什么原因,原先因为信心十足而骄傲平静的莫离神官,忽然觉得道心有些不宁,情绪有些烦躁,不耐烦地拍了拍椅背,站了起来沉声说道。
李渔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嘲讽说道:“如果等不及,你可让隆庆皇子直接飞到山顶去,只要他先上了山顶,哪里还用管宁缺?可如果隆庆皇子没有登上山顶,那无论宁缺是爬还是跳,无论他还要登多久,我想神官你都最好不要说太多没意义的意见。”
莫离神官大怒,却无处发作去,只好重重坐回椅中。
……
……
星光下的草甸,桑桑拿着大黑伞蹲在道旁,百无聊赖轻轻转动着伞柄。
就在这时,那名叫悟道的年轻僧人从书院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道旁蹲着的桑桑,忽然眼睛一亮,身体顿时变成了一座石像,再也难以迈动一步,就这般静静地望着,直至目光望到痴迷,望到惘然。
过了很久很久。
他看着桑桑微黑的小脸,看着她额头上飘荡的有些发黄的细细发丝,双手合什,用最温柔的语气,最诚恳的态度,赞美道:“这位姑娘,你生得真的很美。”
桑桑拄着大黑伞站起身来,疑惑地四周看了看,半天后才确认这和尚是在赞美自己,不由眉头微挑,柳叶眼微眯,盯着他很认真地说道:“不要骂人。”
悟道微微一笑,合什一礼说道:“我有慧眼,能识石中玉,姑娘误会了。”
桑桑听着石中玉三个字,微微一羞,然后认真提醒道:“就算在你眼中我生得好看,但以后也不要这样称赞人了,因为这句话现在在长安城里是用来骂人的。”
“这是为何?”悟道惊异问道。
桑桑有些不喜他灼热的目光,转过身去看着书院里,不再理他。
悟道转至她的面前,温柔问道:“姑娘,你在等谁?”
“我家少爷。”
悟道认真说道:“姑娘,世间无人有资格令你这样的女子等待,除了我。”
桑桑看他一眼,说道:“你已经下山,我家少爷还在山上,所以你不如他。”
“我是不想进那片雾而已。”悟道认真解释道,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疑惑问道:“你等待的少爷,便是那个叫钟大俊的书院学生?”
桑桑看着他,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不错。”
悟道正色说道:“很好,我在山上时便说过会杀死他,如今看来,我多了一个杀死他的理由。”
桑桑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姑娘,看见你如黑夜般的绝美容颜,我忽然想到了一首情诗。”
悟道痴痴地盯着她的侧脸,缓声吟道:“我意中的女子,如果你愿去修佛,我愿重新变做一个少年,再去那悬在空中的山上剃度一次,让头上多几道戒疤;我意中的女子,如果你愿去修道,我愿重新变做一个少年,去那桃山后的破观,替那个背木剑的骄傲者洗鞋。”
桑桑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认真看着黑夜里的书院后山,她此时仿佛感觉到宁缺正在经历的那些悲伤,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显得非常痛苦。
“姑娘,无法再陪你等下去,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等待得如此痛苦,我决定把你带走,带你去天涯,去海角,我陪你去潮儿生潮儿落,好吗?”
说完这句话,他表情一肃,根本不等桑桑回答,有所反应,手掌一张便向她的颈部伸去,指尖劲风呼啸,虽无伤人心却有让人昏迷的意思。
忽然间,他伸出的那只手臂上僧袖猛烈燃烧起来,瞬间把僧袖烧成片片灰黑蝴蝶,然后随风而去,徒留下一截白细光滑的手臂!
悟道一声怪叫,化作一道残影连退十余丈,眼露悸色盯着草甸下方,咬牙问道:“谁?”
一阵急骤马蹄声响起,撕破书院夜色的宁静,那辆黑色的马车很奇异,车厢上刻着各式各样繁复的纹饰,而骏马拉车上坡,显得十分轻松,蹄下竟是半点烟尘也未带起,仿佛悬空一般。
大唐神符师颜瑟,表情漠然收回先前伸向车窗外的手,手指在空中画出的那道符意却余韵未绝,道旁的青青草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黄干枯起来。
“淫僧悟道,若你还敢在我大唐境内逗留,休怪我用井字符一刀一刀凌迟割了你。”
悟道猜到了马车中人的身份,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单掌立于身前,强自辩解说道:“我乃情僧悟道,却非淫僧,颜大师莫非要用长辈身份压我不成?”
“你既然来自荒原深处那个地方,世间又有几个修道者能用辈份压你?”
神符师颜瑟缓缓走下马车,冷漠看着年轻僧人说道:“不过估计你也就是个旁支末系的没用东西,寺里面居然连该讲的规矩都没告诉你。你以后记住了,这里是大唐,这里是长安,你敢在书院门口闹事,我就算杀了你,寺里那些人也不敢放一个屁。”
说完这句话,他望向道旁紧紧拿着大黑伞的桑桑,蹙眉说道:“你是宁缺的侍女?”
桑桑点了点头。
颜瑟说道:“为什么在外面等着?跟我进去。”
桑桑回答道:“听说不让。”
颜瑟此时已经知道宁缺还在山道上,心情异常烦燥紧张,闻言沉声喝道:“跟我进去!我倒要看看,夫子和老大都不在家,这间破书院还有谁会来拦我!”
……
……
隆庆皇子走出了山雾。
他举目望去,只见四周一片平缓林野,山道前方还有一块陡兀出现在天地间的岩石。
走上那块岩石,应该就算是登顶成功。
他正准备继续,忽然间心有所触,整理衣衫,转过身去,向着道旁远处一棵大树恭谨一礼。
星光之下,山顶明亮如昼,云雾在下方不停流淌,若水一般。
青青大树之下坐着一人,因为隔得太远的缘故,看不清楚容貌,只能感觉年龄并不太大,但却偏偏穿着件极有古意的袍子,头上戴着一顶极高的古冠,气象庄严。
隆庆皇子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在离开西陵神殿的时候,掌教曾经提醒过他,书院后山里那些学生绝非寻常修行者,当慎重待之,树下那人能在山顶等着登山者,身份自然尊贵。
树下那人平静说道:“我排行第二。”
听着这话,隆庆皇子面色不变,心里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他想起那个女人曾经对自己说过的某些传说,想起传说中那个骄傲到了极点,也强大到了极点的二师兄,复又恭谨一礼,只是这一揖要比先前更低一些。
“你很不错。”青树下的二师兄淡然说道:“你绝对有资格进入书院后山。”
纵然天生骄傲如隆庆皇子,想到点评自己的人是书院二师兄,也不免心生感慨欢喜。
“只要登上那块大石头,你就算登顶成功,不过雾里面还有你的一位同行者,你可以先自行登山,也可以等他一起。让你等他似乎有失公平,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块大石头很难上,比你所走过的山道更加难走,所以你最好先调整休息一番。”
听到雾里还有一位同行者,隆庆皇子眉头微微皱起,在他的计算中,除了那名僧人之外,今日应该没有谁能够坚持到山顶,那些平庸之辈甚至连雾道都无法踏上。既然那名僧人因为身份关系不方便进雾,那么究竟是谁居然能够跟上自己的步伐?
树下二师兄淡然说道:“选择权在你手上,你可以先行登山。”
隆庆皇子沉吟片刻后,复恭谨一礼,然后盘膝坐了下来,以此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
……
夜雾山道间,宁缺看着箕坐在灰墙下,浑身湿漉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