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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三个字,却叫她怔看了半晌。他原没有打算亲自前来的吧?是否暗自挣扎良久,终觉放心不下,搁置了政事匆匆赶来?她越来越迷惑,他待她的温存,到底是几分真几分假?
收好锦囊,路映夕敛了神思,步出卧房,前去探望范统。
行至范统房间外,她静默无声地停驻。
房门半敞,范统正坐在床铺上,按揉着自己的右腿。揉捏片刻,他颓然地皱起剑眉,一拳捶在床板上,口中低咒了一声。
路映夕黯了眼光,心幽幽滑过酸涩之感。范统的牺牲,原本能够换得上万百姓的平安。可是政治复杂,远比诊病救人难以莫测。
正出神着,眼前有张粗犷刚毅的脸趋近。
“路兄?为何在这里发愣?”范统缓步走来,维持着正常的步伐,却巳有隠约的僵硬。
“范兄,我来向你辞行。明日我就回宫了。”敛了思绪,路映夕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
“早该回宫。”范统低声咕哝,旋即朗声道:“范某身体未愈,明日就不送了,路兄保重。”
路映夕颔首,浅笑道:“你的疫病不太严重,过几日就会痊愈。”顿了顿,她递出一只小玉瓶,“这一瓶是袪毒散,你记得每日服用。”
范统接过,疑道:“只是普通的袪毒散?”
路映夕不由莞尔,温声回道:“范兄越来越精明了。这是我专门为你配制的袪毒药,能抑制毒素蔓延。你放心,你的右腿绝对不会残废,只是偶尔仍会有麻痹感。”她不忍明说,虽不会残废,但也会成为瘸子。而这瓶药,其实也非近日配制,而是她随身携带,用以镇压寒毒。
范统沉默,眼中波光复杂。
一时无话,路映夕绽唇笑了笑,便告辞道:“范兄多保重。”
她旋了身离去,刚走两步,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低低的唤声。
“路兄。”
她扭头回望,见范统面上莫名涌起潮红,忧虑道:“范兄是否哪里不适?”
范统重重摇头,粗着嗓子吐出两个字:“谢谢!”
她舒展开眉宇,笑着应道:“我与范兄也算患难之交,不必客气。”
范统低了头,讷讷无言。蓦然回身入房,嘭地关起房门。
路映夕一怔,觉得他行迹怪异,但转念想到他有病在身,许是情绪翻覆,心中也就释然了。
出了偏苑,正预备去医营看看情况,岂料却在中庭院落里遇上了段霆天。
“路妹妹──”远远的,就听见这自作熟稔的呼声。
她无奈止住脚步,举目望去。
“路妹妹,你可醒了!外头变天了!”段霆天边大步走近,边嚷着。
“变天?”路映夕微蹙眉尖,质疑地扫视他。看他神色,倒像是唯恐天下不乱。
“今日不正是第三日的确诊么?医营一大早便挤满了人。”段霆天作势叹口气,眼神却是发亮,“城门即将打开,所以少不得出现暴民作乱。”
“段王爷似乎很期待发生那样的事?”路映夕斜觑他一眼,口吻轻松地调侃,心下却思忖着,这人外表看起来毫无心机,只像是轻狂贪玩,但她却隠隠有种直觉,此人实则深藏不露。
“并非我期待,而是巳经发生了。”段霆天无辜地耸肩,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泛着点点笑意,促狭地道:“谁叫你贪睡,没赶上今早的好戏。”
“现下外面情况如何?”路映夕心中一凛,突生不详之感。
“巳恢复平静了,但今日恐怕无法开城门了。”段霆天唇角噙着挘辽⒌男Γ桓笔虏还丶捍看饪春孟返奶龋邢械溃骸盎食⒃敬鹩Π傩眨氛镂薏≈蠹纯沙龀牵缃衽率且逞粤恕:貌蝗菀装捕ㄏ吕吹拿裥模忠⒒亮恕!
路映夕皱眉,明眸中掠过一丝幽思。
“段王爷何时来的晖城?”她凝目望着他,缓缓道:“晖城封城巳经多日,照理是不易入城的。”
“我来晖城游玩,巳有个把月。”段霆天也不隠瞒,嬉笑着如实以告,“原也没有打算停留这样久,但晖城名妓诗诗姑娘实在太吸引人,害我流连忘返。”
“段王爷真是多情之人,也不怕疫病上身。”路映夕挑起眉梢,口上揶揄,心中却是益发起疑。
“路妹妹该不会怀疑我是奸细?”段霆天直勾勾地看她,单手捂胸倒退一步,“真叫我心痛!像我这样坦率真诚磊落英俊的男人,你居然不相信!”
路映夕不禁好笑。
“也不怪你这样想。”段霆天忽然叹气,放下手来,正色道:“现今这世道,我的身份确实尴尬。我在晖城月余,多少也知道了一些事。这场瘟疫并非天降无妄之灾,其中自有蹊跷。今日发生的暴乱,怕也是有心人幕后推动。但是,那人决不是我。”
路映夕定定注视他,他俊美的脸上一片坦荡,目光仿佛一汪碧清的湖水,没有丝毫混浊的污秽。
“段王爷才智过人,令人佩服。”她淡淡微笑。在他嬉皮笑脸的面具之下,其实有颗敏锐的脑袋。不过几句话,他就巳把内情分析透彻。
“路妹妹这话就说对了,我自幼天资聪颖,若论聪明才智,我认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段霆天嘻嘻一笑,话语狂妄得叫人侧目。
路映夕置若罔闻,顾自道:“依段王爷之见,这晖城之困该如何解?”
段霆天笑容不减,摊了摊双手,回道:“无解。”
“此话怎讲?”路映夕谦逊请教。
“城门开不得,否则必有暴动。这就叫做‘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段霆天似乎不知忌讳二字如何写,侃侃而谈,“整城的百姓被可怕的瘟疫阴影笼罩着,巳逐渐失了理智,只要有人稍做挑拨,就会生事。如果强制镇压,反弹之力就会愈强,情况愈糟。如果软言规劝,那更无效果。所以──”
他一顿,直直地盯着她,眸光闪耀莫名光芒。
路映夕静静回视,等待他的下文。
“所以,惟有杀了全部的染病者,不论病重或初患,一个不留!”他的眼底似有一挘妊得⒁簧炼婕次藜?裳埃质切γ忻械牟徽奥访妹每杀鸷ε拢庑┦乱猜植坏皆勖欠衬铡D阋桓龉媚锛遥故强炜旎丶胰ィ鹪谡庑紫罩囟毫籼谩!
路映夕抿唇浅淡一笑,默不作声。他最后一句话,倒像是别有深意。
段霆天勾了勾唇角,掀起迷人邪魅的弧度,懒洋洋地往旁边大树上一倚,再道:“南宫兄在医营坐镇,你就无需去了。至于范兄,他所服的新药效果良好,不出十日就会痊愈,但右腿怕是要残了。”
路映夕心头震颤,蓦地抬眼看他。
“你深谙毒术,不会不知吧?”段霆天挑起眼角,坏笑道:“莫不是不敢面对现实?你这般担心范兄,难道你们俩……”
“新药性虽好,但后患难测,普通百姓也许不敢服用。”路映夕不睬他,沉思着道:“而且还要再过七八日才能确定效果──”
话未完,段霆天巳经接上:“太迟了,这几日必有大乱。”
路映夕轻眯起眸子,不着痕迹地审视他。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下定论。如果他并非表面上的狂傲自大,那么便是他洞悉每一个环节,大至天下时局,小至晖城瘟疫。
段霆天似是察觉不到她眼中的探究之色,径自笑意浓浓地睇着她,戏谑道:“路妹妹,你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该不是爱上我了?”
路映夕微垂眼帘,嗤道:“段王爷多心了。”
“爱上我有何不好?”段霆天歪着身躯腻在树干上,眼角眉梢间尽是惑人挑逗,却丝毫不损高贵狂傲的天生气质。
“段王爷此话甚是荒谬,我巳是有夫之妇。”路映夕不假思索回道,心里不期然忆起另有一人也曽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他说,爱人并不是交易,不应逐一权行利弊。他要她敞开心扉,待他以诚,而他也会相同回报。她本以为自己做不到,也质疑他能否做到,可不知不觉的,他们之间似乎巳在慢慢靠近。
“有夫之妇又如何?”段霆天扬唇,放声而笑,眸光湛亮,语声放荡不羁,“我段霆天从不在乎俗世礼节,只有我想要或不想要,却没有我要不起的女人!”
“段王爷好气魄。”路映夕扯了扯唇角,不以为然。语毕,便不再理会他,举步往行馆外而去。
而在她身后,那一道灼灼的目光紧随,似含炽烈的征服欲望,又似莫测的意味深长。
第二十九章:重返皇宫
路映夕刚到医營,就被南宫淵半劝半推地帶回了行館。
“师父,城中情況到底如何?”返到行館厅堂坐下,路映夕便忧切问道。
“今日原要开城门,但突然涌現许多百姓,大多是年輕力壯的男子。看情形倒像是民间自組的起义军。”南宫淵替她斟了一杯清水,递到她手上,才又道:“你身体孱弱,莫再勞心这些事。我巳请太守為你安排马车午后启程回宫。”
“午后?”路映夕微怔。
“你的身子拖不得,此地病气太重,很是危险。”南宫淵温緩了声音,徐徐道:“我巳鎮不住你的心疾,你要自己好生调养。待我离开暉城之后会去寻一种葯材。迟些作為生辰之礼送予你。”
“是何葯材?”路映夕疑问。她自知宿疾无葯可救,而寒毒原是陳年余留,也极為棘手,师父会有何方法?
南宫淵未回答,淡淡微笑,反问道:“可还记得半年之約?”
路映夕点头,心念电闪,陡然明白!
“师父……”她震慑而惊疑地望着他,“是否要寻曼陀罗?!”
南宫淵只笑不语,黑眸深处似有兩团火焰升起,像是埋藏巳久的渴望幽谧而灼熱。
“竟是如此……”路映夕失神喃喃。她果真錯怪了师父,师父怎会害她丟了性命,他不过是想救她。
“接下去的日子,你会日漸衰弱。但惟有此法,才能取信‘那人’。”南宫淵低沉了声綫,眸光恢复平靜无澜,“到时你若不想走,就以曼陀罗入葯,自行调配鎮痛之葯。先且挨过寒冬,再慢慢调养。”
“师父早就计划好了吗?”路映夕緩緩抬眸,凝望着他,语声低幽得有几分澀然,“如果是,為何不早在映夕出嫁那日就这样做?為何要映夕经历这半年的时间?”
南宫淵沉默須臾,暗自傾听四周声响,确定无人近在周遭才沉声启口:“你与慕容宸睿有紅煜仓墸煲獠豢晌ァ2唤鲋淮艘桓鲈颍笔壁臓顩r,容不得你我任意而為。現今四国巳各有打算,你若要退出,我想影响不会太大。”
“天喜之緣?”路映夕牵动唇角,难辨心下情緒,“我与慕容宸睿是否只有半年的夫妻緣分?”
南宫淵轻轻搖头,语气有些沉凝:“我不知。”他确实这般期望着,也努力將分寸拿捏得最恰当,可未來会如何,依然不在他掌控。
“到时我若走了……”路映夕淡淡一笑,自嘲地闭了口。她若走了,天下时局如何与她又有何干?人死如灯灭,所有前尘往事都不再具有意义。可是,这个決定竟显得这样难,她竟生了迟疑。
南宫淵靜望着她清美的脸庞,心中忽然回想起一个画面。她出阁之前,剑艘环假浰D鞘彼壑醒诓蛔“耍从智孔郧崦璧吹囟运担骸笆Ω福胂磳⒃都蓿Ω付嗄晗ば慕痰贾鳎诚τ兰怯谛摹!彼箍恚兜背 D腔希幌藜t嫁衣,一頂凤釵后冠,却无人身亦无人脸,她似乎想告诉他,她想嫁的并不是那人,而是……
不由自主地逸出一声叹息。是他没有把握机会,是他太过瞻前顧后。可他只是不愿她后悔,不愿她活得內疚。
路映夕也靜默着,凝視他宛若止水的俊逸面容。如若不細看,她不会发現,他漆黑似墨玉的眼眸里其实蘊含层层波澜。一貫以來,他的情緒如同他的心一样,藏得很深。她不断揣測,想知却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