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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天澈。”她先是有些结巴,声音细得连自己也快要听不到。但当真的开口之后,发现对著睡得人事不知的他说真心话,一点也不困难。“这是我第一次对著你敞开心房,也将是最后一次。因为我深信从今以后,我都不可能会再有这样的机会,看到沉睡的你。所以有些话,我要现在告诉你。”
她不敢碰他,虽然很想。所以她只能紧紧将双手合握,阻止任何一刻情下自禁的意外发生。
“你我的身分,本来不应该存在爱情,那会让我危险,也会让我痛苦。所以当我发现自己爱上你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完了……你很幸运,因为你的冷静理智让你今生今世都可以任意挥洒,不必被爱情所困……这样说似乎也不妥,因为,我也曾自诩冷静理智的;所以我想,也许你最大的财富不是冷静理智,而是……你所拥有的我们都不够好、不够出色,无法成为打破你理智防线的那个例外。没有人能让你像我这样,悲惨的在夜深入寂时刻,对著自己的所爱黯然神伤。”
她眨了眨眼,将眼底脆弱的泪水逼退。但却无法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喑哑:“我知道你想从我身上去获得一些什么,也想经由我去破坏一些什么,因为你的帝王身分,让你必须对所有事情防范戒备,所以你必须对我好,撩拨我的感情,让我将你看重,最好恃宠而骄,这才方便你行事。”眼泪还是垂坠了下来,她无奈的拭去。
“在你心中,首位是国家,再是王权,然后是人民,最后才是你自己。你不以享乐为重,自然也就不可能将后宫当一回事。你是故意娶我们这些你一点也不喜欢的女人进门的吧?因为你这一生从未打算将任何一个女人放到心底,因为那是对帝王生涯的危害,你不想让人生因为女人而走向荒唐,也避免著生一堆儿子,让他们重复抢帝位自相残杀的戏码……家里的人要我以那个愿望向你索求一个孩于。不过,我并不想。你现在已经对我如此己心惮,日后有了孩子,我还有活路吗?我不怕死,我只怕再也看不到你。”
说到这里,她静默了,觉得索然,觉得悲惨。
情不自禁想起六年前大姊要求她好好思考的那几个问题:——如果有一天,皇家与明家的利益有冲突,身为明家的女儿、皇家的媳妇,你要怎么做?——你必须要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皇太子,或帝王。
“对于帝王,只是爱他是不够的。”姊姊说。“如果不够坚强,只会是他的负担:如果太过强悍,他就得除掉你。爱一个帝王,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当年,她很努力的想著利益冲突时,明家该怎么办。后来她告诉姊姊,除却明家造反叛国,她只能坐等诛九族而无能为力之外,认为明家最有可能与皇家利益有冲突的情况是——功高震主。不是君王容不得功臣,而是当功已过高,赏了又赏,直到赏无可赏之后,既然无法禅让帝位,那就只好杀头了。
如果明家的娘娘在宫里得势,那么明家在朝的声势就不能是最高的;而如果明家在朝屡建大功,那么在宫里的娘娘最好韬光养晦。若世事无法如此顺意进行的话,那就可富不可贵,宁博清名不掌实权。就别让那么多明家子弟在朝廷里出仕任要职了吧。像她就很欣赏父亲不肯担任朝官,领一个翰林学士的官衔,四十岁之后就在国子监下的太学里当博士,对别人没有威胁,又享有极高的清誉。这样多好!当时她略显天真的回答,让姊姊笑而不语,也不知道是认同还是不认同。
姊姊……爱一个帝王,果然不容易,而且好痛苦。
他不会爱你,现在他对你的好,不是平白的好,那是要还的,以后会有加倍的痛楚回击。
姊姊……我知道是这样,但我不想认命。姊姊……我是不是很贪心?又过了一刻,她听到卧房外隐约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应该是更衣御侍在外头等急了,再度过来打探皇帝起床了没有吧?她半撩起纱帐,看著微亮的天光从白色的窗纸透了进来。考虑著要不要唤醒他……
“……啊,皇上,您醒了!”再度看向紫光帝,发现他惺忪的俊目正眨著,似是半梦半醒。
“不,朕没醒……”说完又闭上眼。
这个男人居然赖床!明恩华大眼眨啊眨,不敢置信。
那个声称没醒的人,长臂一伸,将她柳腰勾住,压往自己的胸口,厮缠一气。
她痒得直笑,双掌贴平在他胸膛,下巴轻搁其上,正好可以直视紫光帝俊美又佣懒的面孔。一时顽心大起,吟哦起《鸡鸣》——“鸡既鸣矣,朝既盈矣。”
紫光帝顿了下,半睁开眼,望著她的表情性感得要命,回道:“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她努力忍住笑,接口:“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阵乱吻。
她喘不过气,努力推拒的小手被他双掌抓攫纠缠。
“……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玩玩闹闹的,终究还是被他纠缠了一回。
于是,在这一日,从明夏宫前往上皇宫宣政殿的路上,再次上演皇帝疾奔赶早朝、一群御侍火速侍候更衣的戏码。
第七章
“……我的羽毛稀稀少少,我的尾巴枯干如草,我的窠儿摇摇晃晃,被风雨浇灌吹倒,吓得我哇哇大叫啊哇哇叫……”
四公主摇头晃脑的提著一只精巧的鸟笼走进书房,嘴巴里哼著刚学会的歌谣,大声的唱著。在唱歌的空档,更不时抓著一旁的侍候丫头问:“已经过很久了,要不要再喂它吃饭?你看,它一定肚子饿了!”
“还早呢,公主。半个时辰前你才喂过的。它不可能会饿。”
“它一定是饿了,不然为什么要闭上眼?一定是饿到没有睁开眼的力气了。”
“不是的,公主。这种鸟儿本来就是白日闭眼睡觉,不是饿了的关系。”女侍解释著。
这时三皇子终于写完今天的字帖,放下笔,暂时休息。在侍读忙著替他净手洗笔时,他转头看到妹妹提著的鸟笼里装著一只形状狼狈、羽毛稀疏的猫头鹰幼鸟,有些受不了的道:“不会吧?四皇妹,你还真养了它啊!这么丑的东西,亏你当宝似的带进带出,也不怕招人笑。还有,你刚才唱著什么怪歌?听都没听过。”
“那才不是怪歌!我在背诗经里的诗,很有学问吧!”予瞳抗议。
“还有,这只猫头鹰很可爱,是我的宠物,哪里丑了!”
三皇子楞了一下,努力想了想,还是一头雾水。皇妹的审美观与众不同那就算了,个人品味而已,他不勉强。但她说她在背诗经……这又是从何说起?他不记得诗经里有这么直白的儿歌。
“妹妹,你说你刚才在背诗经的诗?别是说笑吧?”
“哪有!不信你去问姨娘,是姨娘教我的!她说这首就叫《鸱鸮》。
前儿个我救了这只被雨打落地上的猫头鹰之后,姨娘就跟我说诗经里一篇有关它的故事,还教我唱歌。我很快就背起来了哦!”挺挺肩膀,非常骄傲的说著。
三皇子眨了眨眼,觉得脑袋有点迷糊。不是很确定的转头问一旁比他年长四岁的侍读:“长霖,我以前在无逸斋听过太傅解说过《鸱鸮》。这篇似乎是在骂猫头鹰的吧?因为它欺负了一只可怜的母鸟,毁窠、夺雏的,所以它应该是个听了会很难过的故事是吧?而且鸥鹃在里头是只坏鸟吧?不是藉它引喻暴政对人民造成的迫害剥削吗?莫非我记错了?一“殿下,你没记错。”伴读毫不迟疑的回道。
“我想也是。”对伴读的记忆力很有信心,三皇子疑惑的问妹妹:“既然是一首如此悲愤的诗,为何你唱得这样欢快?”
子瞳公主不可一世道:“是很悲愤啊,我不是唱出它可怜的样子吗?前儿个我从树下救了这只猫头鹰,姨娘陪著我给它上药时,说它形状凄惨,很像诗句里所形容的,所以就教我念了,而且怕我记下住,还编成口语歌谣教我唱呢。一三皇于让侍读从架子上取来《诗经》,很快翻到《鸱鸮》,看了一下,笑了出来,说道:“我猜你背的一定不完整。”
“哪有不完整?明明很完整!”予瞳公主很生气,觉得哥哥老爱找她麻烦。
“那你背背看。”忍笑的声音。
“哼,三哥你听好了!”清了清喉咙,朗声诵道:“予羽谯谯,予尾修修,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晓晓——我背完了。”
“噗哧!”这是三皇子的回应。
而书房门口同时也传来一声轻笑,众人这才惊见皇帝陛下大驾光临,忙又是一番拜见。
紫光帝随意挥手,让一票仆妇都退下,留下两个孩子与两个侍读。
“父皇,您怎么有空过来?”予瞳公主被紫光帝抱坐在膝上,忍不住好奇地问。自从五月下旬以来,她的父皇便不再有时间来到这儿查看他们读书。就连本来每天晚上在上殿召见四个孩子问功课的例行事宜,也改成一旬一次。
“予瞳,你姨娘教你唱歌谣来背诗是吗?”
“嗯,还有说故事。那些诗里都有故事,姨娘跟我说了故事之后,我就会记住整首诗,不会忘掉。”予瞳用力点头。
紫光帝看向三皇子:“予旸,明夏宫母妃是否以另一种方法施教于际?”
“是的。”三皇子点头。
“因材施教是吗?所以你学习的方式与予瞳不同。”
“这……是太傅们的建议,母妃同意了。三皇子回答得有点迟疑。
想到这两个月以来,母亲为了让他得到最高品质的学习,几乎天天从翰林院找来不同的大学士,挟其学问渊博的威名,与明夏宫辩论,要求明夏宫母妃照著自己母亲希望的方式教育他。后来母妃无可奈何,也就不再让他与予瞳一同学习了,他现在的学习进度,所读的书册,全是太傅们拟定的。
紫光帝听完,没有说什么,只问道:“怎么不见你们母妃?”
“母妃两个时辰前就去内务府忙了,接著会去探望金秋宫母妃。金秋宫母妃又犯病了,一直不见好,所以母妃接著会召见太医院的人要讨论金秋宫母妃的病情,会忙到未时之后才回来。”三皇子如实报告著。
“是这样吗?她这样忙,岂不将你们的学习给耽误了?”紫光帝说著。
“不会的,父皇。母妃教得很好,我们没有被耽误。”予旸连忙说着。
紫光帝只是微微一笑,对这个孩子的个性已有大致的了解。
中午,宫里的女探卫向他报告明夏宫一早上都在内务府忙著处理内廷事务,并且抽空召见明靖连,似乎给了一顿训,希望他好自为之。对于她召见明靖连一事,他一点也不意外,没有一个明家人会对那个败家子放心——老实说,他是一直在等著看好戏没错。
近来由于明夏宫后宫独宠,诸妃皆回避。许多需要三宫共同做决策、听取内务府报告的事,都只剩她一人独自处理,另两宫不是称忙就是称病,拒绝共事。
这阵子事情又特别多,一大堆各国来使便会有一大堆宴会与安置使节团里的女眷事宜,再有宫女的选训验收成果,更有自从钦天监定好八月八日为大婚的日子之后,种种必须与礼部配合的繁琐大小事,让明夏宫忙了个焦头烂额。
如果工作繁重还不足以让她累垮的话,那么属下在工作上的不配合,肯定会使她崩溃。
一直以来,都是咏春宫独揽后宫事务,从前在东宫时即是如此,起用的都是自己心腹。如今说是放权不理事,但留下的那些人,只要摆出不合作的态度,就够明恩华将事情办砸,结果不是跑来向他哭诉让人看笑话、就是在后宫掀起火爆的大清洗,弄得哀鸿遍野——就像历史上那些急切想要有所做为、却能力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