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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治平似是而非地哼了一句,没再应声。挂在床头吊瓶架上的药水还剩着小半瓶,这会儿正一滴一滴地落着,规律而单调。齐治平的视线在那轻微摇摆的塑料瓶上徘徊了一会儿,似看得烦了,索性闭目养神。顾宁只道他伤着需要休息,陪坐了一会儿便想起身,却听身边再度传来声响。这次的声音比之前还要低缓,然而每一个音节却出乎意料的清晰:齐治平说,那天在雨地里,他想起禾苗了,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那人的目光敛在氧气罩投下的一圈阴影里,让人恍惚以为只是自己一瞬间的错觉。然而他又确确实实地说了,就像在警队的职员栏里,真真切切地露着一块空白,那里再也没有一个眉目秀丽、微露羞怯的姑娘。
顾宁沉默着,似等候着他下一句话,又似无声的悼念。房间里安静得有些过分,仿佛能听到呼吸间隔中药水滴落的轻响。齐治平说得累了,略歇了会儿才冲顾宁招招手,指着衣兜示意他拿手机借用。顾宁会意地递去,就见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把手机平放在床边,拔下手写笔,歪歪扭扭地在屏幕上划下三个字:邓玉华。
宋初一案牵涉着有关邓玉华与敬旗违法的内情,也是到目前为止所有问题的关键,齐治平在问,警方是否掌握了将邓玉华绳之以法的证据。顾宁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站起身来,好像全然不懂他的用意,又或者根本未曾留意那几个过于抽象的汉字。
这种时间、这种地点,的确不是讨论案情的合适场合。然而齐治平不仅是系列案件侦办的主持者,也是如今的受害人,熟悉个中情形如同自己的掌纹,关切案件进展更甚于旁人。先时秦楠等人未必知道全情,或许提及,也不过说两句就罢,如今顾宁在这里,就免不了要仔细一问了。
阳光透过薄薄一层窗帘,似被筛滤过的清酒,柔和透亮。屋里安静得让人尴尬,齐治平皱起眉头,他自己也是干警察的,自然清楚这种沉寂意味着什么。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那么眼下没有回答本身就是回答——也并非意料之外。
屋外有护士推着医疗车路过,哒哒脆响震碎了屋中薄冰般安静的空气。顾宁突然出声:“别瞎操心了。”说完顿了一刻,安抚似的笑道,“放心,不能让你白伤。”
齐治平睁着眼,目光从氧气罩上缘越过,顺着床边直拔的背影一直挪到顶棚。片刻之后,才又伸了伸手,抹去手机屏上的字迹,重新写下三个名字:罗守一、邢之远、齐云飞。
触屏本就不大,平放在床上基本全靠感觉,十二字写下来,已是疏密不一地挤在一起。顾宁仔细认了一遍才分辨出来,当下笑了笑,点头应道:“我知道。”
齐治平在提醒他,要打邓玉华的主意,最好多争取些力量。敬旗在兖中立足这么多年,不可能仅仅是一个地方龙头企业这么简单——罗守一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可以给予最直接的支持;邢之远身在省厅,某些意义上决定着他们能抵抗多大的压力;而齐云飞代表的齐家济匡集团,则是从经济上配合打压的最好伙伴。
实际上,从那晚齐治平一语惊醒梦中人起,这个念头也早已在顾宁脑海中徘徊多时。然而还需要一个契机,像匕首一样狠狠楔进邓玉华与旌旗之间,迫使每一个环节在这种阵痛中运作起来。只要有这样一个机会,哪怕希望再怎样微薄,也应该试一下——顾宁在等。
手机震动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顾宁习惯性地低头看了一眼,不等说什么,那边齐治平已经摆着手,示意他赶紧去忙。当下也就不再多待,附身拍拍被角,最后说了句“好好养伤”,然后接起电话,快步走出病房。
听筒那头传来秦楠的声音:“顾队,邓玉华承认人在她哪儿,说推了会议,今天下午可以随时去找她。”天光穿过走廊大面的玻璃,跌落进一色纯白的大理石砖缝间,如潺潺溪流,明净灿亮。顾宁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我在第一医院,你现在叫上一组人,分三辆车,跟我接人去。”
第五十六章·百密一疏
下午一点五十,一辆黑色卡罗拉停进敬旗大厦对面的露天停车场。场地收费员上前敲开车窗,开了票子递进去,余光瞥见车里四个男人,稳稳坐在各自座上,熄了火儿,却并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心中奇怪,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一拍,便听那未及关上的车窗缝里隐约溢出一声电波:顾队、秦组,三号车已经到位。
坐在汽车前排的两人正是顾宁和秦楠。听到报告,秦楠一把抓起对讲机,利落地回了句:“收到。”说罢放下东西,扭头看向副驾上微微皱眉出神的顾宁,一时颇有几分无奈,“我说顾队,你这到底是预备接人还是抢人啊!”
无怪乎秦楠多想。警队向来节约人手,像排查走访、寻常接送这种事,能少派一个人就绝不会多用半个。邓玉华既已爽快地答应给人并接受询问,料想也不会半路再闹什么幺蛾子,按照惯例找两个警员做完询问一并带人回来也就是了。谁知道顾宁在医院一个电话,不仅把自己叫来,还调动了整一组人,带着配枪,分别部署在敬旗大楼通往外界的几个出口处,俨然一副组织行动的架势。
顾宁笑了,目光透过贴膜的车窗,投向一街之隔、高耸气派的敬旗总部大楼,兀自说道:“你觉得,从邓玉华嘴里,能问出杜鹏□□的线索吗?”
“肯定不能,搁谁能承认自己就是主谋呀!”秦楠老老实实地作答,说完想了想,又觉得某些地方说不过去,皱眉问道,“那顾队,照这么说,咱还找邓玉华做笔录干什么呀!”
“楠子,我们现在最缺什么?”顾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笑,伸手示意秦楠将手表时间与自己核对准确,这才继续说道,“一会儿我先上去,运气好说不定能套出话来,要不行的话,我再想办法。不管怎样,给我留半个小时的时间,半小时内我会给你发短信或者打电话,如果超过时间没有消息,立刻上去找我。”
秦楠被这话说得一愣,脑子里快速将近期的事情想了几遍,才勉强琢磨出顾宁的意思:邓玉华的案子追到这一步,不论是重拾古常青的调查工作,还是就着宋初之死查下去,需要解决的问题都太多,警方未必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邓玉华更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其实如今差的只有一步,时间,只要证实那份DNA检测单形成的具体日期,之前因朱梓伪造证据而断裂的链条就能重新活过来,如此即便不能从根本上打击敬旗,也至少可以在相当一段时间内牵制邓玉华。
——然而当年接受肾脏移植的孩子已经病死,主治医生车祸去世,孩子父亲也因其罪行伏法,检验科的工作人员不知内情,根本不可能在每日数十上百的检测项目中单独记得这一份结果;唯一留下的知情人者,只有邓玉华本人。顾宁想让邓玉华说出这个时间,无异于让她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而他所能利用的,也只有一点:邓玉华尚不清楚这份十年前险些暴露她和郑治的证据,如今究竟缺了什么。
顾宁借口向其询问秘书杜鹏的情况,无非是想创造一个契机,在最自然的情况下将邓玉华引入话题。当初主治医生韩东在裴安民威胁下对孩子的移植肾脏进行DNA检测,自然也怕被郑治、邓玉华夫妇发觉,因而思前想后选择将这一项检查混杂在当日各种检验项目中,并在参考诊断时偷偷把那印有序列的半页撕下,转交裴安民。
邓玉华夫妻未必不知情,否则以裴安民的能力与警惕,从取得证据到交与警方核对立案,整个过程绝不至于给对方留下商量与实施对策的机会。更为可能的是,邓玉华或郑治从一开始就注意到那张缺失半页的检验单,于是顺着检验科存本找到完整内容,发觉韩东与裴安民的企图,在第一时间采取行动,逃脱一劫。而不久后主治医生的死亡,或许也未必仅是一场意外——不过同此前涉及宋初与宋立言的那场事故一般,所有痕迹都随着时间湮灭,只留下无物可证的怀疑。
邓玉华应该记得很清楚,如果不是她们反应够快,如果不是顾建业借调而宋立言又恰好有那样一个弱点,这一切在十年前就理应结束。何况那一天,04年的6月1日,儿童节,也刚好是郑茂杰的生日——邓玉华是个母亲,邓茂杰是她这辈子能拥有的最后一个孩子。
顾宁在赌,赌这是邓玉华的软肋,赌在情势尚未完全明朗的情况下,慎重如邓玉华,会愿意给他一个彼此试探的机会。倘若上天足够眷顾,他可以在邓玉华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套出话来,录音留证,然后电话通知秦楠等人上来,直接带走邓玉华及杜鹏家人,以此说服杜鹏吐露实情,补充证据链条;倘事情不够顺利,那他要么及时放弃,要么就把自己变成那个足够给邓玉华定罪的证据。
车里的暖气还没有消减下去,憋得人气闷。秦楠突然一把抓住顾宁,语气紧张而认真:“顾队,要不好就赶紧回来。”想了想,觉得不够似的,又紧跟上一句,“那话怎么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差不多的意思几小时前罗守一刚刚说过。那时顾宁正打算去医院看齐治平,顺便上了趟六楼办公室,将汤小米的辞职报告递交上去。罗守一把报告就手一放,却是顺着桌缘慢慢踱出来,转而道:“小顾啊,实在不行,就先放放吧。”自齐治平出事后,两队的所有担子又重新落到顾宁肩上,罗守一这话说的模棱两可,顾宁却听得明白:他指的并不是别的,正是裴晓晓与邓玉华这桩案子。
罗守一的话无可厚非。刑警队每年要接的案子太多,有的能破了,有的破不了,而他们所能保证的只有尽力去办;于是那些啃不下的骨头只能暂且放着,直到日后有新的线索出现,亦或者随着时间化作一滩齑粉——这就是现实。顾宁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答了一句:“古队那阵子,也是这么说的。”终究还是不一样,有些东西不会甘心,除非真的全力试过。
表盘上的指针一分一秒的走着,终于落向下午两点整。顾宁迎着身旁的目光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头:“放心吧。”车门咔哒一声轻响,有料峭的风灌进车内,匆匆打了个旋儿,沉寂下来。
敬旗大厦正门设计为两层结构,从左右侧门进去,再经过一道感应门,就是公司一层大厅。接待台设在门口右前方,顾宁上前做了登记,便有个西装笔挺、早已等候在一边的男员工引他登上电梯。
邓玉华及几个公司高层的办公室位于大楼十层,被一道玻璃门单独隔断出来。玻璃颇有些厚度,想来是选用了防弹夹层,入口处直接连着一个安检门,不出意料地将顾宁随身携带的手机、手表、钥匙及一支录音笔统统提示出来。
顾宁摊开手,半开玩笑半解嘲似的说了句:“安保不错啊,这些东西还上交吗?”那员工却不多言,只是规矩而客气地回应着:“当然不用,我们也是为了安全,还请顾警官见谅。”说话功夫,两人已经穿过狭长的走廊,来到西侧尽头一个安静宽敞的办公室前。
那人抬手敲敲房门,然后推开半面,上前一步向里间说道:“邓总,顾警官来了。”顾宁落后几步,目光被房门阻隔,只看见靠近出口的一截咖啡色真皮沙发,又听屋中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