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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游-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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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闻这话,齐治平不由长舒一口气,紧接着,压在心里的怒火就腾腾顶上头来。大冬天里,深山高崖的,有哪家做完手术还没完全恢复的病人敢这样折腾,这人到底要命不要?当下两步抢上前去,夺过手机怒道:“顾宁你他妈的有病!”
  不期齐治平也在旁边,电话那边倒是颇感意外:“你们在哪儿?”
  齐治平咬牙:“崖顶!”
  对面沉默了一刻,似自知眼下情况糊弄不过去,爽性笑道:“那正好,帮我把绳子收了。”
  齐治平憋气,皱眉恨道:“还能喘气就自己滚上来收拾!”说罢还不解气,又紧一句跟道,“顾宁我告诉你,你哪天死了就是自己作的!”
  许是自觉理亏,顾宁好脾气地笑着:“我哪儿知道汤小米动作那么快,把你都叫来了……”照量着那边要恼,旋即便岔开话题,正色道,“说认真的,微监我找着了。”
  听见“微监”二字,齐治平猛一精神,果然把刚才的不满撂在一边,立时追问道:“怎么样?”
  那边没有答复,过了半响,才听一声回应:“损毁得很厉害,不知道里面的东西能不能保住。”
  电话里的杂音又响起来,夹杂着呼呼的风声。齐治平不由沉默,无言半响,也只能徒然接道:“先回队里吧,回去再说。”
  最坏的打算终于还是成了真。周沐仁携带的微型摄像头物理损毁太过严重,技术科想尽办法,勉强修复成型,却也只能重新识别出少量内容。而这其中,除了最后几帧里一个一闪而过的模糊人影和一段含有手表表盘的图像,剩下全是毫无意义的风景。
  齐治平托人问遍技术方面的专家,得到的回答皆是:可以尝试性进行技术修复,但成功率低、变数大、费时费力,且即便能够实现技术还原,得到可供辨识的图像,也会因其非原始数据,而难以成为被法庭采信的证据,不建议作为侦查重点。
  忙碌几天,眼见真相就在面前,可现实却又一次山穷水尽——这结果任谁都不能接受。案件的侦查仍在继续,可大家心里都有数,到这个份上,找到其他关键证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整个案情讨论会上,顾宁一言不发,最后只要走了微监里残余的文件。
  直到三天后的黄昏,这个熬得满眼血丝的人才再次出现在齐治平面前,见面一句话都没有,径直扔下一张打印图片。图像并非十分清晰,甚至带着些微的扭曲,但警局内稍有经历的都不难认出,图中的人正是局长宋立言。
  毫无疑问,这张图必然出自已被权威否定了侦查价值的录像中。齐治平猛地站起身,一双眼如金曜石般晶亮得闪出光来:“你还原成功了?”
  “不是你看到的人影,是在他出现前后,从周科法医箱包边金属片上截取的。”顾宁摇头纠正。两者从本质上讲大同小异,但相较之下,后者的证明效力确比前者更强。
  齐治平将印着图像的纸张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突然意识到什么,神情倏尔复杂起来:“微监里所有的材料,只提取出这一张图?”
  顾宁没有接话,答案已经不言而喻。“若能用得好,一张也便够了。”
  齐治平了然。录像的前半段拍摄到具体时间,正是之前笔录所记,宋、罗二人相继离开,周沐仁在山路上独自前行的时候。眼下这张图片,就好像一层窗户纸,如果没人质疑其证明力,宋立言在这段时间里曾返回到周沐仁身边,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其言论自相矛盾,这局就算破了;但倘若宋立言决意咬牙死扛,必然会拿录像内容在时间上的断点做文章,而他们也确实拿不出进一步的证据了。
  案子到这份上,就看接下来的审讯如何进行。一切摊开,自然会走进后者的死胡同;但若处理得当,也能扭转局势,一举击破嫌犯防线——这其中赌的就是审讯者对人心的把握,以及受讯者当场的心理动态。两人曲曲折折地查到今日,甚至拼上周沐仁一条性命,才得到手中一张薄纸,而这也的确是他们唯一且最好的机会。眼下顾宁尚未归队,不能参与审讯,这份重担自然还得落在齐治平肩头。
  齐治平沉默着,突然抬头迎上顾宁的目光,一字一句落地有声,郑重得如同宣誓:“你放心,交给我吧。”顾宁没有说话,只是随着他的话语,缓缓点了点头。
  成败,就看接下来怎么走了。
  对宋立言的讯问定在第二天的午后,齐治平主审,秦楠协助,禾苗记录。由于嫌犯身份特殊,齐治平特意通过邢之远请来了省厅领导,安排在一墙之隔的观察室旁听,顾宁也在座中。审讯过程就像一场僵持不下的拔河比赛。宋立言无论在资历、功劳,还是地位上,都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相较之下,倒难为齐治平在如此劣势下还能压住阵场,并稳稳地掌握着全局走向。
  对话一直持续到傍晚。直到齐治平做足了铺垫,骤然扔出那张录像截图,紧崩在两人之间的绳索终于绞断。宋立言到底顶不住压力,承认了杀害周沐仁的全过程:事发之前,他已伙同邹凯买通了记者一家,于是半路上记者假装崴伤脚,让宋立言送她下山,留下不在场证明;而实际上,他早已抄山中另一条路,提前来到富平山等待。于此同时,记者的丈夫和儿子在半路上引开了罗守一,而周沐仁独自前行至事发地段,遇上早已等候的宋立言,惨遭毒手。
  事情的全过程已然清晰明了。就像围成一圈的多米诺骨牌,一个倒下,满盘皆输。只是这因果太长,一切还需从头说起。在粗重的呼吸声中,顾宁清楚地听到透视玻璃那侧传来宋立言的声音:“叫小顾来吧,他忍了这些年,也该知道真相了。”
  那个兖中传奇一样的人物,如今就坐在无数嫌犯坐过的位置上,不再是英雄,而是罪人。但终究是十几年底子在那,即便到了这会儿,也仍旧从容而平静:“来了?”
  一瞬间,顾宁恍惚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又回到年少时候,来到那时从底层摸爬滚打出来,带着些微流气却慷慨重义的宋叔叔家做客。然而并不是,走到这一步,谁都不能回头了。于是他回以微笑,同从前许多次一样,点头应道:“来了。”
  宋立言笑笑,重新面向齐治平,声音迟缓低沉,像在讲述一个年头悠远的故事:“2002年3月,裴安宁来到警局报案,说自己十岁的小侄女失踪了。古常青接下案子,很快查明人贩。人贩认罪,但咬死不肯说出买家,最终被判了有期徒刑。而孩子的遗体据说已被火化,没有留下丝毫证据,案子也就此僵滞下来。”
  “女孩父亲是现役特种兵,得知消息后私自携带枪支离开部队,直到第二年,顾建业找到他,并带回局里。当时我们已经有了初步的怀疑方向,但碍于缺乏证据,所以商议后决定,让裴安民灵活调查取证,以一年为限。”
  “零四年中旬,裴安民找回来,当时正赶上顾建业借调省城,于是他将取得的证据直接交给了我。就在我打算动手的时候,宋初闯祸了,他偷开警车出门,醉酒撞死了人。第二天,有人将他送回来,同时给我看了拷贝下来的事故路段监控:肇事司机的衣服,正是他出门时穿的那件。”
  审讯室里沉寂下来,一声叹息湮没在胸腔中。顾宁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开口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是宋初撞了人?”
  “是不是又如何?那时候不像现在,一旦查起来,找到那套衣服,就算铁证。”宋立言苦笑,“我就这一个儿子,当年他妈难产去世的时候我就没在身边,他从小到大我也没空管。他一次次闯祸,我一次次打骂,没用。说到底,都是自己造的孽。”
  一个几番出生入死立下无数大功的干警,却因为这份特殊的工作,不得已忽视了家庭——妻子早逝,儿子也疏于管教,终至不可收拾——于是自责、悔恨,就像一个永生不灭的诅咒。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无法原谅。
  顾宁皱眉:“这就是他们要讲的条件?”
  “没错,这事说好办也好办,他们只有一个要求:压下裴安民的案子,就保我儿子无事。”宋立言点头承认,“裴安民卧底本就保密,何况顾建业也不在场,我动些手脚,的确不难。所以我毁去关键证据,那边出两个人顶罪,接着再以故意伤人为理由,重新通缉裴安民,这页很快就翻过去了。”
  当时只道是侥幸,哪想竟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看来,那场交通事故,分明就是对方精心布置的局,很不幸,宋立言真就陷在其中,从此和他们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逃不了我。
  宋立言抬头扫了一眼镶在墙上的单向透视玻璃,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辨的弧度:“他们手底下同时招罗了几批人,若有行动便出面单向联系。说白了就是下面干活,上面收钱,风头紧时扔出几个出来当炮灰,里子没伤,面子上也过得去。就这样,直到一零年,我突然发现顾建业早在零七年回来时,就曾调阅过那场事故的档案!”
  像顾建业这样的老刑警,只要看一眼那份卷宗,就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之所以不曾表现出来,不过是囿于证据不足,需要时间来绕过宋立言,查明整件事情的始末缘由。双手已在桌下攥紧,爆出条条青筋。顾宁几乎调动起全身的理智,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于是你动手了?”
  宋立言点头。对他来说,那场事故是必须拼命捂住的东西,所以当他看到顾建业调取交通案卷的记录时,心里就已经十分清楚,这个人不能留——哪怕是十多年的交情,从翻开案卷的那一刻起,也都顾不得了。“正巧,那几日罗守一破了大案,要拉我和顾建业去庆祝,我便借这个机会,准备了注射器、酒精和乙/醚。席上大家都喝了酒,散席后我和顾建业一前一后在车上等着严宗本和罗守一,我趁他打完电话没有防备,用乙/醚迷晕了他,然后静脉注射了超量的酒精。”
  顾建业前几日挂过吊瓶,局里都知道,哪怕最后人送到法医那里,发现针孔也会觉得正常。只要初检认定为意外,不立刻做格外的脂肪切片检查,就不会发觉乙/醚存在,这一切也便只是场意外的酒精中毒。顾宁突然冷笑:“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参与尸检的是个实习生,偏偏他就不知情,做了这个检查。”
  “是啊,所以我退掉了那个实习生,又暗示杜善文别闹出来,好容易才把这事给压下了。”宋立言回以苦笑。可是没想到,杜善文把证据留给了接替他的周沐仁,而周沐仁一瞒就是三年,直等到顾宁从一个刚踏出象牙塔的青年,蜕变成独当一面的警队栋梁。而这时候,裴安民、古常青、齐治平,一个个相继出现,追着当年的事情不放,终于将他逼到死角。留在周沐仁手中的证据,无疑是那最后一根稻草。于是他惶然之下,做出了错上加错的决定。
  顾宁眉头紧锁,追问道:“那严宗本呢?04年的交通事故是他处理的,我父亲死前,他也在同一辆车里。”
  宋立言摇头:“当年那场事故,我没跟他直接接触,也拿不准他是否知情,所以才把人调到眼皮底下。不过这几年看着,他是当真蒙在鼓里。”说着声音顿了顿,突然笑叹,“你们竟然能忍住没去找他。但凡你们接近他,我就能知道,该先对付的是谁——我这一辈子大风大浪都闯过,却净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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