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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各种不可控制的条件限制,痕检员最终测得的颅肩比误差超出标准范围,无法得出确切结论,但根据多年的经验,他们所给出的专业意见是:当晚肇事司机并非宋初的可能性,很大。
顾宁略作思忖,沉声道:“即便他不是肇事司机,也不能代表别人不会以为是他。”
正说着,就听电话那边由远及近地亮起一嗓子:“齐队,敬旗公司来要人了!”听声音,正是朱梓。齐治平再不多说,匆匆回了句“先这样吧,回头再说”便扣下电话。
齐治平这边说完刚要动身,脚下却突然一停,接着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拔高声音:“朱梓,我昨天不是让你跟着周科吗?”
对面明显一愣,接着傻眼道:“不是说……今天晚上去接人吗?”
第二天的零点,也就是前一天的午夜,朱梓显见是没绕过这个弯,会错了意。齐治平也懒得同他解释,狠狠瞪了一眼,再次抓起手机。
电话过了一会儿才被接起,那人的嗓音年轻沉稳,带着一丝并不掩饰的疲惫。齐治平对这声音不甚熟悉,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是法医室的陆文良,当下匆忙问道:“你们周科回来了?”
“一大早就回来了。听值班的小刘说,山里头出了个案子,让宋局叫去出现场了。”
“宋局?”齐治平蹙紧眉头。
不等开口再问,那边已然解释道:“这不是‘局长一线执法体验周’嘛,赶上宋局值班了。后来说是又碰上罗局接班,三人一块去了。”
齐治平不再言语。今早从淄川回来后,他也听内勤说了句“山里出了案子”,只是当时颇为忙碌,便没在意,又听说先头刚有人过去,就任由他们看着叫几个警员跟上——当真是防不胜防。事到如今,好在还有个罗守一随行,只希望别出什么意外。
窗外阳光已经偏斜,疏疏落落洒下来,宛如成色极佳的金珀。齐治平放眼看着,神色却无端凝重起来。
第三十六章·蒿里谁家
齐治平再次见到周沐仁是在局里的法医室。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一个人站着、一个人躺着。
其实做法医远不像电视里看着的那般舒适、酷炫,他们成日面对的是残缺、破败,甚至腐烂的尸体,无论对于哪一层面的感官都是一种刺激和煎熬。所以当齐治平第一次听人说起,这个带着无框眼镜,看起来瘦削白净,有一点儿旧时候知识分子气的人,竟是法医室主任时,心里着实大大地意外了一阵。
周沐仁这辈子不算长。他曾在这屋子里待过许多个日夜,替死者开口说出过数不清的真相,然而这一次,却轮到他自己躺在这个曾经工作着的地方。
齐治平揭开白布的手突然颤抖着落不下去。周沐仁是从山上跌落,摔死的。把人带回来的小警员背后偷偷说:周科死的真惨。两队在福平山底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凉了,身上衣服撕裂得不成样子,夹杂着泥土、枯叶,口、鼻、耳道里净是深褐色的血块。
富平山是兖中西南群山里一个不远不近的山头,兖中的老人们习惯管他叫“斧劈山”,因其南面连着山脉,东西两侧植被密布,唯独北坡陡得近乎直立,仿佛被造化一斧劈去半边。从前兖中和各村落的联系主要靠途径富平山的这条山路,也曾摔死过几个赶夜路的人,可没办法,往来还得靠着它;后来山里修了公路,一气联通几个较大的村镇,虽说路是绕远了,可是车能开进山来,省时省力,这条路才逐渐弃置下来。
当时同行的一共有四个人:周沐仁、宋立严、罗守一,还有一个做专题采访的记者。几人是开车走的,然而车才开了不到一半就坏在路上,等待维修必然会耽误现场勘察,四人索性把车撂着路边,翻山上了小路,步行进村。
兖南群山自不比一路上铺好石阶的风景区,女记者事先没有准备,踩着高跟鞋没走几步就崴了脚。这下一起进山是肯定不成了,可又不能就这么把人家一女人扔在山里,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周沐仁和罗守一继续赶路,留下宋立言送记者下山,顺带联系车辆。可等宋立言再赶回来的时候,就只见罗守一一人徘徊在富平山北坡,周沐仁已经不见踪迹——除了坡边一片新翻出来的泥土。
只意外吗?齐治平不相信。大白天里,又非遇上极端天气,路况再差也远不比国家中部某些大山上的栈道。更何况这事故不早不晚,偏赶上周沐仁刚抛出前任副局死亡疑点、外出初归之际。
周沐仁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背景,没有关系,最多也只是比别人多了点儿学力和经验。就像许多的基层民警一样,穿着衣服是警察,脱了制服就是普通百姓。当初他瞒下实情,齐治平可以理解;如今他拼着一搏,齐治平反而有些敬佩。可是齐治平从没有想过,那天在医院里的相遇,会是他们有生之年所见的最后一面。
那头陆文良已经哽咽着嗓子,央告般地说道:“齐队,换别人吧,这个尸检我……我做不了。”
齐治平冷着脸,声音生硬如铁:“为什么?”
“他是我师父!”陆文良红了眼,像被打到痛处的野兽,突然低吼起来。周沐仁虽然为人冷淡、不合群,对待工作和学生却是尽心尽力;陆文良生性敦厚,又是周沐仁一手带起来,心里对他也格外敬重——这些队里都是有目共睹的。
“周科他去省城前还跟我聊天说起来,说别看他干这行的,验过这么多尸体,可他自己也看不开,他得好好活着,省得一个意外上了自己的解剖台!”哪成想,这话才说了没两天,便真的一语成谶。
齐治平微微一怔。他不知道周沐仁说这话时,究竟是无心出口,还是早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然而如今,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答案了。齐治平深吸口气,语气丝毫不见缓和:“陆文良,你是警察。周科把整个法医室的担子交给你,你这时候要担不起来,可就真算他看走眼了!”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却是算准了他们师徒情深,偏要逼着对激出一口气来。果然,陆文良抬起目光,死盯着齐治平看了半响,反而硬声:“好,我验!”
齐治平不再多话,他看着陆文良泛起青筋的手一点点掀开尸身上的白布,自己的目光却反倒迟疑着不敢向下落去,最后只能徒然问道:“失足坠落和他人故意推搡,遗体上能验出来吗?”
话音一落,陆文良的身形也跟着僵硬起来。片刻后方才重新抬头,满眼是无法掩藏的惊疑与难以置信:“跟周科同行的,不是宋局和罗局吗?”
也无怪他吃惊,周沐仁跟着宋立言和罗守一走的,如今他死了,是意外也就罢了,如果不是,那就意味着他身边这两人有重大的作案嫌疑——一个正局、一个副局,不管问题在谁身上,兖中警局都是要变天的。齐治平没有接话,只是明明白白地看着他,等他给出一个专业的回答。
陆文良停了一会儿,不见回应,也便知道齐治平这时候不会把话说开,当下默默低了头,道:“如果当时没有激烈打斗并留下痕迹,尸检是辨别不出的。”说着停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运气好的话,现场痕检倒可能会有发现。”
“行,我有数了。”齐治平点点头,转而嘱咐道,“这事儿别让顾宁知道。”
哪想话音未落,门外便是一声:“我已经知道了。”那声音低沉而清晰,十分容易分辨。齐治平听着,心头蓦地漏跳一拍——真是背后不能说人,怕什么就来什么!
这倒也不算意外。从周沐仁失踪的消息传回来,队里就忙得乱了套,只要顾宁还记得周沐仁回兖中的时间,稍稍留意,打个电话便能知道。转念之间,又见汤小米略显娇小的身影抢上前来,神色有些慌张,声音也不复清亮,仿佛哑掉的铃铛:“齐队对不起,我没劝住……”
齐治平如何不知,顾宁要固执起来哪是一个汤小米能拦得住的,一时也只有沉默。顾宁已然两步走上前来,目光正落向解剖台上无知无觉的躯壳。他伤病初愈,唇色本就淡薄,此刻更是褪尽了所有血色,惨白得好似一张薄纸,又似暖炉中烧尽的炭灰。
齐治平看着他立在台边,停了停,缓步上前:“顾宁,你没骂错,我就是个混蛋,那时候我该劝着他的。”
顾宁恍若不闻,只是默默抬头看了齐治平一眼,然后转回目光:“是我欠他的。他欠过我三年的真相,如今我欠他一条命。”他的声音低缓凝涩,苦的像泡得过酽的茶,“三个人了。”
齐治平想要安慰一句,却突然明白,顾宁就是这样的人。从替他交换人质的古常青、与他私谈却被意外击毙的裴安民,到如今的周沐仁,他一步步走来,苦行般地给自己背负上越来越沉重的包袱。可齐治平也清楚,顾宁不需要抚慰,他就像蒲苇,可以弯腰,甚至可以伏倒,但绝不会折断:“一会儿文良主持尸检,技术科那边袁珂坐镇,其余的人陆续往回走了,能否立案,就看技术分析的结果。”
“山上还留了谁?”顾宁扭头皱眉。
“秦楠。”齐治平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顾宁想问微监的下落。之前周沐仁去省城之时,他曾送过一个微型摄像头,照周沐仁这般谨慎的性格,既然起了疑心,就一定会尽量留一手准备。而眼下,自己还要被动地等待技术人员的报告才可立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最关键的物件还没找到。
派去出现场的警员没有完全回来,就是因为齐治平私自组织了小面积的搜山,这个消息不可能瞒得住,所以必须在大家反映过来之前把东西拿在手里。齐治平第一次怕了,他怕自己做不到,平白让周沐仁枉死。
“我想看看周科的遗物。”顾宁缄默了一会儿,哑声说道。
陆文良在身边,有些话不便说、也不能说得太过清楚。齐治平会意,冲陆文良示意地点点头,自把顾宁引向旁边一间屋子,那里放着周沐仁生前所穿戴的衣物和随行物品。
厚重的冬服早已被跌落途中的山石、枝桠刮擦成了一团辨不清颜色的碎布,不锈钢的法医箱也随之不断撞击,布满触目惊心的坑洼。顾宁紧抿着唇,只听齐治平在身后说道:“高度太大,中间变数又多,找到的时候先看见人了,东西到处都是。”说着停顿了稍许,低下声音,格外补充道,“周科的眼镜没找到。”
顾宁的身形一僵,缓缓望向齐治平。那边不再说话,也只是迎着目光回望过来。片刻后,顾宁率先开口:“周科在哪儿出的事?”
齐治平神色肃穆,一字一顿:“富平山北坡。”
顾宁点头:“好。”说罢,径直回身向外走去。
汤小米站在门边,只听两人零零星星搭了几句话,也不懂其中深意,待到此时却猛然反应过来:顾宁是要自己去山里找周沐仁的遗物!当下便条件反射般地往那人身前一拦,探头向齐治平求援:“齐队,你倒是劝一句啊,他纱布还没拆呢,这不是胡闹嘛!”
齐治平脸色阴沉,宛如暴雨前层积的乌云。这般盯着两人看了稍许,突然低喝道:“让他去!”屋里人都不期听到这样的回答,怔愣之际,又见齐治平干笑一声,接着道,“他要真添了乱,就不是顾宁。”汤小米呆立门口,一时哑然。
周沐仁一死,整个警队就像滚油倒进水中,立时便炸开了锅。连带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