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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这么说的话,对精神病有相当了解和研究的人要伪装成某一类病症,我们的确很难分辨。但你也要知道,能做到这点本身就很不容易。”说着顿了一顿,笑问道,“怎么了?”
顾宁也笑着岔开话:“没什么,突然想起这么一出,职业病吧。”
话说到这个程度,彼此也都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倒是范齐听出点儿别的意思,给他杯中续上热水,口中说道:“得,别拿这话糊弄我,在我这儿还装什么?说吧,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顾宁干刑警,范齐当医生,两人的工作都甚为忙碌,少有闲暇,平时交流虽不算多,但却难得相知,故而顾宁此刻被他一语点破也不觉尴尬。扬起嘴角想了片刻,自忖这点揣测透露出去倒也无妨,便爽性说道:“你知道,我辅修过心理学,对微表情比较感兴趣。”
微表情是人在一瞬间下意识地细微反应,不易控制,相对而言也更为真实。国外已经将微表情心理学引入刑侦领域,但在国内相对而言还是个新概念。
范齐记得顾宁当初还曾为此找过自己,让自己帮忙提供一个能观察正常人与病人微表情状态的机会。他点点头,示意自己还记得这一节,就听顾宁进一步解释道:“我去接裴安宁的时候提到过她的哥哥和侄女,当时她一手摩擦脖颈,另一手绞着衣摆,之后几次提到她家中情况,她的上身也都会有轻微的倾侧,而谈到老槐村的大火则出现背离、手臂交叉甚至脚踝互锁的动作……”
这些动作显然有其关键性的寓意,范齐听得一知半解,忍不住打断顾宁的话:“你说这些,代表什么?”
“在微表情心理学中,触摸胸骨上切迹是一种紧张压力下典型的安慰行为,而隐藏拇指是情绪低落及低度自信的表现。同样,躯干的前倾表现关心,背离和交叉则是在感受到威胁和不悦的情形下自我保护的动作。”顾宁说着,再次抬眼看向范齐。
这些都是普通人在生活交往中的正常情感反应,裴安宁的表现与众人并无不同。从这个角度看,至少在那一刻,她应当是能够听懂他人谈话的——恰与她所表现出来的状态相悖。若此猜想成立,那所谓的精神疾病还是否成立,就的确需要从专业角度重新考量了。
这么一解释,范齐也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当下略有些尴尬地端起水杯,咽了口已经微凉的白开水,问道:“你打算带她做法医精神病鉴定?”
顾宁没有出声,但缓步踱到立在墙边的书架前,慢慢巡视着那些积攒起来的厚薄宽窄参差不齐的专业书。过了许久,低声叹道:“再说吧。”
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倘若裴安宁的情况真如他猜想的一般,鉴定无论做与不做都无非两种结局:要么真疯,终生只能被强制留在精神病院;要么假疯,那老槐村纵火便与其脱不了干系。就像是对弈走到最后一步,无输无赢。只是这些内情,范齐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明白。
一天中最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像和着金屑泼洒的银浆,华丽而溟沉。顾宁下意识地追逐那光束回看过去,只望见兖中末月大片剔透的晴空。
从半环形的实验楼走下来,正对着中央修成圆形的小型喷泉花圃,视线越过绿化,可见另一栋合扣过来的大楼,便是兖大附属医院的住院部了。
顾宁走到楼口的时候队里刚好打来电话。那头范敬的声音平静依旧,却仍能听得出话语中无意流露的疲惫:“顾宁,技术室的对比出来了,勾家人可以排除嫌疑。另外,我们正在就提取到的指纹足迹同村民样本进行人工对比,目前筛过大部分,还没有发现……”
电话里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响着,顾宁却再听不下去。他蹙紧眉头,片刻,出言打断道:“范敬,你去我办公室一趟。左手边抽屉里还有一份检验材料:指纹、足迹和一把锁……对,是之前提取的,送去技术科,信息我回头补上,让袁珂优先安排对比,我立等电话。”
这些东西是技术人员进山之前,顾宁和汤小米对裴安宁采集的。当时老槐村火灾尚未定性立案,检材便锁在抽屉里,后来各项侦查工作相继展开,一时也没轮上这些。而如今,已有的线索一条条断裂,那个不愿承认的真相却是越来越清晰地摆在眼前,顾宁没有理由回避。
有了之前的准备,对比工作并未花费太多时间。结果很快反馈回来:检材与火柴盒上的指纹可做同一认定;同时与刘家墙根下提取的足迹在大小纹样以及步幅力度上都高度吻合;锁孔内则可见大量新旧不一的铁丝划痕。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面对范敬对材料来源的追问,顾宁沉默须臾,只能苦笑着回给他三个字:裴安宁。
夕阳沉入远山。夜幕四合,将最后一点晚霞挤压到逼仄的地平线上,凝成浓重胭紫。街道两旁路灯渐次亮起,无数车辆川流其间,放眼而望,满目皆是都市的繁华夜景。
裴安宁的床位单独设在住院部顶层的三号房。顾宁从房门玻璃看去,就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望着天边越来越浓的夜色。汤小米端着盒水饺陪在她身边,对那夜景却毫不感冒,只顾埋头吃饭。
顾宁敲了敲门,打个手势招呼汤小米出来:“怎么样?”
“挺好的,范医生人很好,裴安宁也听话。我这两天除了陪她做检查、买点儿饭,就是呆在这儿,闲得都要长蘑菇了!”
看汤小米端着盒饭,眼睛快笑得眯成一条缝的俏皮模样,顾宁忍不住勾起嘴角,顺着她回了一句:“得,我的错。”
“哎呦顾队,我就随口说说,你别当真啊!”汤小米立刻告饶,偷眼见顾宁并无责怪的意思,便又笑着岔话道,“顾队,我看这范医生和范大哥挺像的嘛,连脾气都一样,不紧不慢、文质彬彬的,真不是兄弟呀?”
汤小米说这话时杏眼睁得滚圆,弯眉挑得高高,分明八卦的话题竟让她说得一本正经。顾宁摇摇头,不由失笑:“人范齐父母是高知,十岁就移民去英国了,这次回来是因为学校跟兖大有交流项目,别说家里没有兄弟,就是两人认不认识都成问题。”
范敬家则是当地普通工人家庭,零零年考入警校,毕业后进入兖中警队,后来在职修了警硕。一二九案件后,大家都私下议论古常青的接班人肯定非他莫属,却不想上头突然空降来一个齐治平,占了二队队长的职务。这些情况汤小米自然也都清楚,当下嘻嘻笑了两声,便不再提。
顾宁也没上心,侧头又从玻璃窗里观察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小米,你先在外面待会儿,我跟裴安宁说两句话。”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汤小米一愣,不由瞪圆眼睛,诧异地追问:“顾队,裴安宁她不是……”顾宁却未回答,只是径自开门进屋。
房中只开了盏不甚明亮的吊灯,昏黄的光线落下来,影影重重,像是幻觉与现实的交叠。不同于两天之前的狼狈,此刻的裴安宁早已收拾干净,穿着身藏青线衣、黑绒裤,脸上也露出柔和的神情。
四下很静,静得能听到电灯微微的噪鸣和两人平稳而连绵的呼吸。天色已然暗透,顾宁吐出口气,突然出声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村里那场火灾,遇难者有一半是孩子。”
大片的寂静中,裴安宁垂下头,不言不语。
顾宁倒是颇有耐心地继续说道:“那些孩子,小的两三岁,大的十来岁,还有几个和晓晓一样的年纪。”
裴晓晓,当年那个被取走器官的孩子,裴安民的女儿,裴安宁的侄女,她在这世上不长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六岁。顾宁停顿了一会儿,似想让裴安宁好好消化一下这几句话。他的目光放远,深邃得如同天外的夜色:“我知道,你听得懂。”
裴安宁的沉默早在意料之内,顾宁并不期待她做出什么回应。
“你食指第一节处有茧,上有条状压痕,这是多次摩擦铁丝一类的东西留下的痕迹。老槐村外那个屋子的房门关不严,把锁拉进去打开,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另外我们提取了刘家人墙下的足迹, 38码,网纹,后跟内侧磨损较重,正是你的脚印。对比门前刘家人鞋印可以看出,你的足迹更为新鲜清晰,可知是在刘家人进门后才到的。”
“根据火灾现场勘查,当晚村里有三个起火点,从东南向西北依次点燃,明显是人为纵火——恰好刘家在村东南,你的栖身之所在西北。”顾宁看着她,当夜情景就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这个时候农家人院里都堆柴草,防火意识差,再加上取水不便,只需要一点儿火种,就足以引发一场大火。你在人们睡熟之时,往老刘家院里扔了点燃的火柴,又如法在另外两个院里放了火,最后回到村外的小屋——着起的大火很快会烧掉引火的火柴,现场留不下任何痕迹,不过,沾有你指纹的火柴盒还是让我们在村西北找到了。”
“你不用说话,一切让证据来说就好。当然,你也可以继续保持沉默,我们的证据链还不够严密,而你的病又是个很好的借口,连精神病专家暂时都不能确定真假。不过我相信微表情不会说谎——虽然它现在还得不到司法承认。”
顾宁移开目光,顺着裴安宁的视线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小路两侧,幽暗的路灯像飘荡的河灯,顺着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曲折河道,蜿蜒向未知的时空。“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但我知道你恨,恨刘家人毁了你一辈子,恨全村没有一个人帮你,恨这世上的自私和愚昧甚至比单纯的残忍更让人无法忍受……”
裴安宁依旧没有回应。顾宁沉默了片刻,终于无奈说道:“我们会按程序提起诉讼,也许你能逃过司法的制裁,也许一切都会过去,只要你日后想起这些,心里仍能平静。”
屋中沉闷得让人窒息,顾宁起身向门外走去。临到门前,却忽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好似风中浮柳,飘飘摇摇地追至耳畔。“我是真疯过,可惜老天不开眼,又让我醒了。我曾经一度分不清楚,我究竟是活在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和着屋中略微摇晃的光影,虚渺得像一场幻觉。“在那之前,我还相信总有一天能逃出去,能找到晓晓,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噩梦,还能回到原位。但是不可能了,十年了,一切都变了,我却突然醒了,就像你第一次见到我,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懂什么叫绝望吗?你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我!我活着,就只剩下了恨。”
“这些日子我总在想,如果我没有困在那个地方,事情会好起来吗?我是不是能找到晓晓,是不是可以劝住我哥,是不是一切都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那一年,没有什么如果出现,这是我的命,也是他们的命。”裴安宁忽然笑了,笑得好像没心没肺,“事不临头,你不会明白,这种恨,只能用更多的血来熄灭……”
余下的声音被房门阻隔,顾宁已经无意再去辨别。汤小米守在门边,见他出来忙叫了声“顾队”。顾宁却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从她眼前走过去,径直来到走廊大片的玻璃窗前。
窗外正对着主干道,灯火通明,黯淡了夜幕里本就稀少的晚星。远望过去,街灯如龙、车行如流,灼目光华好似无数破天的利剑,刺穿浓黑夜色,落入眼底,却只剩下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