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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心方[上]-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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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背后,那惯来沉默的少年,相里荼缓步走来,敛了眸子思索片刻,“不若荼往九嶷,伺机寻得医女归来?亦或,荼传信秦墨弟子,入九嶷以为接应?”
    大概是受工乔的感染罢,他对那古灵精怪的少女倒是愈加好奇,看着工乔时而忧心她,心中早已暗暗定下了这个主意。
    剧连皱着眉思索一下,觉得他这个主意倒是说得过去。
    而况这十天半个月地住下来,相里荼木讷少言的性子稍有好转,有时同他们聊上几句,听来也不过是个老成一些的少年,谈吐之间倒与解忧仿佛,不似另有坏心。
    “不可。”医沉却摇头,“秦墨所善者,攻城之械,故楚之徒恰欲反秦复国,若秦墨入九嶷,恰重其下怀,而阿忧为质,愈不可得。”
    人心永无餍足,为了得到秦墨的帮助,解忧只会被越扣越久,这一着太过欠妥。

  ☆、第一百七十一章 水苍玉

那次问诊之事过后,景玄又要忙于布置入楚的事务,又要细心防备秦军南下,平日偶有闲暇,也不过在怀沙院待上片刻,听解忧抚一回琴便走。
    解忧总算得了清静,每日掐着景玄绝不会来的时候,定了不下百十条逃离的路线。
    可这些路线都不是最好……
    景玄只吩咐了檗一人守卫怀沙院,明摆着是不怕她逃,而她,暂且的确也狠不下心来逃开——那一部药经是她集两世心力所成,她放不下。
    除非……趁着她现在记忆恰深,将那药经的内容,尽力默写出来?
    是夜入睡之前,将药经的内容细细思索一遍,发觉自己竟也记得十之七八,第二日一醒来,便取了细绢和松墨,倚着书案默写起来。
    少姬煮了茶来,好奇地将解忧打量一转。
    解忧自从被软禁在这院中起,每日临近午时才迟迟起榻,未到人定又窝回床上,懒散得很,今日怎地像变了个人一般,早早地起身习字?
    十分蹊跷。
    解忧心情不错,抬头冲少姬笑了笑,“终日无趣之至,忧只得习字以为消遣,少姬可要学书?”
    少姬含笑摇头,“妾无过歌舞伎子,不堪辱没圣贤之作。”
    自从姐姐死后,少姬想过许多,人也越发识得进退,旁人待她再温和、再抬举她,那是旁人的事情,她却得记得自己的身份无过一个乐伎,绝不可过于骄纵——这是姐姐为她留下的,染了血的教训。
    因此虽知道解忧待她是出于真心,亦对那些神奇的文字充满了好奇,她还是选择拒绝。
    不自量力地去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是要付出性命的代价的,可她还有心愿未了,她没有资格拿命出来玩笑。
    旁人笑也好,嘲也罢,反正她无过一介弱女。也不需有什么大志向,她只希望活着得到姐姐被害的真相,亲眼看到害死姐姐的人受到惩罚。
    这么想着,目光落在绢上那隽秀飘逸的字迹上。再挪不开,口中下意识询问,“医女,鬼神岂有乎?”
    “唔?”解忧抬眸瞥了她一眼,笔下不停。“阿蕙何出此言?”
    不等她答,解忧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子墨子云,人行于世,当明鬼,而非命。”
    “明鬼者,笃信鬼神之有也;非命者,不拘于天命而奋于一试。”解忧霎了霎眼,“忧以为,世间因由果报。分明不爽。”
    少姬紧抿了唇瓣,眼眶微微一红。
    解忧说,因由果报,分明不爽,那么……那么害死姐姐的人,也终有一日会付出代价的罢?!
    她很无能,她不会设局去诱旁人露出狐狸尾巴,她只能日_日夜夜执着而虔诚地祈祷神明,追回姐姐的仇夙。
    终有一日,神明会为她讨得公正的罢?因为解忧说。这世间因由果报,是分明不爽的啊!
    解忧却自嘲地一笑,抬手捋了捋垂下鬓的碎发,一丝怅然爬上攀上眸子。
    其实她从不信上天会有公道!
    如果真的有。她不明白她前世的前世是否造过什么孽,要让她一生舛错坎坷,永无顺遂;而她更不解,她前世虽经坎坷,却从未生出丝毫害人之心,更从无害人之举。却在一睁眼时,便被扔到了一个灭族惨案的现场。
    如果真的有公道,只怕这公道是瞎了眼睛,蒙了心窍了。
    笔在手中微微一顿,落下一点墨团,在洁白的细绢上洇散。
    “冢子!此时无过平旦,夫人尚未起身也……”越女的声音由近及远,然后,竹门“哗哗”一响,被以一个极快的速度移开。
    景玄着了一身暗红楚服,出现在门外。
    越女向内一望,见解忧正端端正正地跽坐在书案前,顿时傻了眼,不可能、绝不可能的,往日这个时候,解忧分明睡得正熟呢!
    解忧和少姬亦是一怔,景玄往日从不会在这个点过来。
    “冢子。”少姬回过神,上前疏淡地行过礼,退到一旁垂首侍立。
    解忧一怔,想起铺在案上的细绢,干干一笑,宽袖一展,覆在那几列字迹上面。
    “退罢。”景玄对少姬的态度还算温和。
    屋内的侍婢退了个干净,案上摊着默到一半的药经,解忧本就心虚,景玄又一身暗色,看起来带着几分阴郁,令她没来由地心慌,声儿轻轻一颤,“……何事?”
    “颇思忧忧,故往。”景玄细细打量她一身火红的衣袍,目光肆无忌惮地将她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最后落在她腰间的玉玦上,无声勾起一丝笑,这丫头总算是挂上了。
    解忧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景玄目光灼灼,简直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叫她怎能不慌,小爪子在案上轻轻划拉几下,揪住细绢的一角,以极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塞进袖袋内。
    目光一转,落在他腰间的佩玉上。
    他换了一枚青玉琢的玉环,一道环均分为三小段,每段之间有半寸宽的凹痕,恰好结了一条赤绣玄色的绦带,另两处凹痕则结着涅色的流苏。
    解忧偏了偏头,这一身打扮,倒比原来稳重了不少。
    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腰间,景玄低眸瞥了瞥玉佩,倚着她身旁坐下,侧头看向她,“忧忧可知此玉有何不同?”
    解忧霎了霎眼,凑近了看,那玉环青色中带着点点幽绿,似水中摇曳的水草,玉面上则刻着云纹,不禁喃喃自语,“忧闻,‘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绶。大夫佩水苍玉而纯组绶。世子佩瑜玉而綦织绶。士佩瓀珉而缊组绶。’”
    君子若没有遇到大变故,是不会摘下佩玉的,因为君子将玉视作良好的品德。
    周礼还为佩玉建立一套完备的制度,一种地位的人,便佩戴一种特定的玉,井然有序。
    解忧抿了抿唇,看向景玄,小手不安分地绕着他玉上的流苏玩,将原本齐齐整整的流苏,搅得乱七八糟,“玉似水之苍而杂有文,谓之‘水苍玉’。即为此也?”
    PS:  对了,各位亲情人节快乐哈!大概都出去玩了,没人看书,嘤嘤。前面159章已经改了,亲们目光雪亮,告诉我还有木改的嘛!

  ☆、第一百七十二章 姻亲之好

周天子佩戴白玉,结黑赤间杂的绶带;公侯佩戴山玄玉,结朱红色的绶带;卿大夫佩戴水苍玉,结黑赤黄三色相杂的绶带;嫡长子佩戴赤色美玉,结青黑色的织带;士人佩戴瓀珉石,结赤黄色的绶带。
    解忧玩着景玄腰间的苍色玉环,细细的眼角斜起,向他霎了霎眼,“闻水苍玉者,为卿大夫所佩……”
    他原本佩的是那枚琥珀色的玉玦,如今换玉,是以朝卿的身份自居了?
    诸侯国中,同姓贵族的权力向来是很大的,若国君失德,贵族甚至可以驱逐国君,另立新君。
    当初怀王至秦不归,贵族们便有权力拥立太子继位,而楚王负刍被流放西戎,身为将军的项燕甚至可以自说自话立君。
    幸而楚国贵族势力盘根错结,最末数任楚王虽大权旁落于异姓权贵手中,却没有发生田氏代齐、三家分晋之类的山河易姓之事——大约贵族们觉得左右都是一个姓氏,换来换去也无甚意思。
    所以,景玄如今以卿士自居,是等不及要扶立熊心为王了?
    解忧不觉摇了摇头,还远未到那个时候呢,按理说来,不该还有十余年么?
    那个时候,熊心已不是那个清傲却莽撞的少年人了。
    景玄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那一年洞庭之畔,她信口说出“明岁李牧死,赵国亡”的预言,比天边铺展的金红云霞还令人惊艳,而相夫陵说,解忧当初在秦地之时,还有过秦将一统六国的断言,其中时间之精准,简直令人咋舌。
    是不是能从她的口中,得到一些关于反秦的预言呢?她、她究竟有着什么奇怪的际遇,才能将未来之事玩弄于鼓掌之间?
    “岁尚早也。”解忧低了眸子,浅浅一笑,小手无意识地玩着他玉佩上黑色的穗子。“楚南公曾云,‘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天命有意令楚复灭强秦。无过二十载之内。犁二十载,秦强弩之末也,而君无过年逾不惑,正成大事之年,则何须以今之脆卵。击他日之朽索?”
    景玄闻言沉吟,她的意思是说,现在还不是伐秦的时机,与其在秦气势最盛的时候去以卵击石,不如等待几年,等秦衰落下去,那时候再反秦,便势如破竹,如同摧枯拉朽。
    听起来似乎颇有诱惑力,不过……秦强势了那么多年。如今一统六国,完成了战国二百余年无数国君的心愿,气焰超过当初灭纣而分封的周武王,难道如此强横的秦真会在短短二十年之内,如同塞外飞沙一般瓦解殆尽?
    真是、令人不敢想象……
    “然秦皇长子扶苏素有贤名,纵二十载内,秦皇不虞,扶苏亦非易与之辈。”
    “呵。”解忧摇头,噙着一抹嘲弄的笑意,大眼微微眯起。“众贵女尚读《梼杌(楚史)》①,冢子反不知耶?”
    要知这上下五千年中,前后三千年的封建王朝史读下来,解忧最深的体会便是。那个即位为君的,十有八九不是被人们看好的太子——当然也可能本就不被看好。
    景玄蹙了眉,谋权者,别说楚史,他国的史册、兵书、还有诸子百家的言论,都岂有不读之理?
    解忧这丫头。三句话没说开,又要不客气地刻薄人了。
    不过女孩子或许喜欢在言语上掐尖要强,景玄却懒得去反驳她,只淡淡道:“扶苏素有贤名,秦皇亦重之,卿勿胡乱猜疑。”
    解忧不服气地抿了抿唇,可时间就是开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玩笑,谁能想到素有贤名,又为君父所重的公子扶苏会死于非命,又有谁会想到气焰嚣天的秦会二世而亡?!这个玩笑,当真开不得……可对于解忧来说,这不过是个未到来的事实而已。
    谁也阻挡不了这一日的到来。
    但她这些话她都不会说出口,顿了一顿,忽然抬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景玄,“扶苏与君如何相称?”
    “……”景玄诧异地看着她,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续道,“扶苏之母为考烈王之女弟,与渊仅有同姓之谊。”
    没等解忧继续说,又摇了摇头,似是自言自语,“秦楚姻亲者多矣,有甚于秦赵、秦魏之间,然怀王死于其侄之手,姻亲恩义,至此绝矣。”
    人们都爱说秦晋之好,晋灭之后,秦国的联姻的目光却转向了南方的楚国,百余年间,秦女嫁入楚地,楚女亦为秦妃,似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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