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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我喜欢来么?”要不是布扬古逼我,就算费阿拉派出八抬大轿来请我,我也不会来!他这真是明知故问!
“你——”他被我气得不轻,红润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神情反复多变,“好!好!你不在乎……你不在乎的东西我留着又有何用?我会把布斋的尸骨还给叶赫,可是你——东哥,你既然已经踏入我的费阿拉城,今后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再也没有随意离开的自由!我要你留在这里……一辈子!”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暴戾与残酷,那双眼酷似怒火中烧时坏脾气的褚英,他们果然不愧是父子,连凶狠的眼神都如此相似。
“你会后悔你所说过的那些话!”
看他最后近乎赌气般的诅咒,我非但毫无惧怕之意,反而抑制不住轻笑起来,“后悔什么?后悔拒绝嫁给你?不!永远不!”
他噌地腾身站起,愤怒地摔门而出。在离开的刹那,他顿在原地,抛下一句冰冷而僵硬的话语:“从明天起,你搬去兰苑!从今往后,不准你再踏出兰苑一步!”说完,他扬长而去。
我淡淡地冷笑,心里涌出无奈凄凉的酸涩。回过头,我看见扶着门框的孟古姐姐。她仅着一身雪白中衣,散着乌黑的披肩长发,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脸色惨白如雪地呆望着我,空洞的眼眸透出悲凉的哀伤。
第三章 宿命1
万历二十二年正月,蒙古科尔沁贝勒明安、喀尔喀贝勒老萨遣使求和通好,自此恢复往来。
万历二十三年,因保塞有功,明朝天子敕封努尔哈赤为龙虎将军。
万历二十四年正月,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在费阿拉城分别接待朝鲜主簿申忠一;同年,建州大将费英东征伐野人女真瓦尔喀部……努尔哈赤向周边不断扩大建州势力的脚步一刻也未曾停止过。
万历二十五年春。
这已是我在兰苑迎来的第三个春天。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被圈禁在这个一百多平米的小院内,只有阿济娜早晚相伴。
努尔哈赤的这招果然够狠够毒!这座兰苑比起现代监狱有过之而无不及,最起码我蹲监狱还有一群牢友和狱警相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寂寞无聊得快抓狂。
每当看到东边日出,西边日落一次,我的心里就增添一分抑郁,相信再过不久,我准会被逼出精神分裂来。
据说在此僻静一隅被圈禁的并不止我一个,与兰苑隔湖相望的那座梅园内,关着乌拉的贝勒布占泰,只不过他比我幸运,虽然同是圈禁生活,他却日夜有美人相伴——去年底,努尔哈赤又把舒尔哈齐的另一个女儿娥恩哲也嫁给了他,让他在梅园内享受着齐人之福。
每回听到湖对面传来的丝竹乐器声,我都咂嘴眼馋不已。兰苑太静了,静得一年里头连耗子夜半找食的吱吱声也听不见几回。
“格格!”
“嗯?什么事?”
“你又发呆!这一天到晚你究竟要发几次呆啊?每回跟你说话,你总是两眼发直的在走神!”她手里拎着食盒,不满地冲我发牢骚。
好丫鬟!跟了我三四年,别的没学会,原有的奴性却淡化了许多,如今跟我讲话,也敢当着我的面给我甩脸子看了。
我笑呵呵地从她手里接过食盒,打开,一荤一素,两个玉米面窝头。我拿起个窝头叹气,“又是吃这个,早知道前儿的萨其马真该留点……”我吧唧下嘴,怀念着萨其马酥软香甜的味道。
“前儿个是东果格格做生日,恰巧我去下厨房领膳食,被东果格格和几位阿哥瞧见了……东果格格的面子这守园子的侍卫毕竟要顾忌几分,要不然这萨其马哪里能带得进来?”
我啃了口窝头,轻笑。东果格格的面子啊……她到底有几分薄面我是不清楚,但我却能确定这送点心的事绝瞒不了努尔哈赤,若是暗地里没得到他的默许,那些个看守打死也不敢让任何人挟带东西进园子来。
“对了,格格,方才我去领食,听厨房的下人们在那议论纷纷,说是咱们叶赫来人了!”阿济娜兴奋得双目放光。
“叶赫?谁来了?”我抹了抹嘴,把沾在唇角的碎末掸掉。这窝头太干太硬,差点没噎死我。
我忙不迭地找水喝,阿济娜却仍是站在那儿一脸的痴迷,“听说是金台石贝勒!”
一口气喝下一壶水,总算顺了口气,我随口问:“金台石是谁?”
“格格!”阿济娜气得直跺脚,“金台石贝勒爷不就是你的额其克?”(满语“额其克”是叔父的意思。)
“我的额其克?”我的额其克多了去了,我知道谁跟谁啊?
“就是叶赫那拉侧福晋的亲哥哥,那林布禄贝勒的亲弟弟……”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就是那个身材胖胖很多肉,脸圆圆的,一笑起来眼就找不到的……额其克。”看阿济娜脸色灰灰的,我忙扯皮,笑嘻嘻地瞅着她。
“金台石贝勒人很好的,我在想要不要偷偷去找他,让他想想办法把咱们救出去!”
“没有用的,阿济娜!”我正色道,“这种念头你趁早打消,金台石贝勒即使知道我被关在这里又能怎样?这三年多我在建州音讯全无,你可曾见叶赫那边有谁来问过一声?”
第三章 宿命2
阿济娜咬着唇,脸色黯淡。我也知道我的话又一次残忍地浇熄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火种,不禁有些歉然——她已经十八岁了,以她这样的年纪,在这个时代怕早该为人母了吧?
“阿济娜。”我轻声唤她,带着一股无奈。三年了,不只她急,我也急。三年的孤寂生活彻底磨平了我原有的锋芒,存在于我心底曾经强烈抵抗努尔哈赤的决心和坚强,已经由一把削金断玉的锋利尖刃,变成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钝菜刀。
我悲哀地默想,假如此刻努尔哈赤出现在我面前,冲我不屑地招招手,也许我会立即毫不犹豫地扑向他吧?
寒——想象着那一幕情景,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瞧不起!可是……我真的忍不下去了,再继续面对着这四面土墙发呆下去,我怕我迟早会疯掉!我最后的那点骨气已经随着时间无声的摧残,全部消磨殆尽了!
“布喜娅玛拉格格在吗?”一道尖锐的嗓音在院门口陡然响起,是那个看守兰苑的侍卫长。说的真是废话,我不在这还能上哪儿?
我不悦地朝阿济娜努努嘴,打发她出去应付。对这个狗腿子,我向来没有好感。
阿济娜出去后没多久,外头便安静下来。我继续坐在桌前就着白开水啃我的窝头,忽听阿济娜用颤颤的声音隔着窗户喊我,“格格……”
“怎么了?”我奇怪地回应,却听窗外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恭敬而又不失温和地说:“东哥格格!劳烦请出来一下!”
是谁?兰苑已经三年多没来过一个人了!莫名的,我内心一阵激动,手指慌张地在衣服上擦了两下,蹦跳着跑出小屋。
门外院子里,朗朗晴空下,一位面色清俊的男子长身而立。我愣了愣,回忆起他的长相,迟疑地揣测,“何和礼?”
“东哥格格还记得我啊。”他微微一笑,从袖筒中抽出一个黄皮信封,递给我说,“这是淑勒贝勒要我交给格格的,请过目!”
我惴惴不安地接过,用指甲挑开封印完整的火漆,抽出里面的纸张。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抬头,见何和礼正目光炯炯地朝我直射过来,不由得脸上一红,窘道:“我看不懂这信上写的字……”这些字既不是汉字,也不像是满文。当然,就算它是满文,我也仍旧看不懂。
何和礼先是一愣,而后泰然一笑,并无嘲笑之意,“这是蒙古文。”其时女真文字早已失传,女真族人之间互通书信,往往用蒙古文书写。我瞪着那些古古怪怪的文字,忽然心头溜过一缕奇异的感觉,可还没等我抓住那一瞬间的恍惚,何和礼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我完全震呆,“贝勒爷尚有口谕,请格格看完信后,到内城议事厅……”
什么?!什么?!
我没有听错吧?!努尔哈赤让我出去?他肯让我走出兰苑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仰天长笑三声,倒是阿济娜,已经激动得完全失控,蹲在我脚下失声痛哭起来。何和礼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我,虽然我未曾在他脸上搜寻到一丝半点的轻视或不屑,但我仍是有股子难言的心虚。
唉,谁让我自己心里有鬼呢!
“格格!”阿济娜伏在我脚边哽声抽咽。我低头瞄了她一眼,突然抓着她的领子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她措手不及地尖叫。
我拽着她的胳膊,将她硬拖回小屋,然后砰地关上门。
“格格!”她错愕地望着我,骇然失色,“难道你……都这个时候了,你还……”
我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深吸一口气,哑声说:“难道你想让我就现在这副模样出去见人?”
她捂住嘴,惊讶地瞪了我老半天,恍然惊醒,“哎呀”叫了一声,然后慌里慌张地跑到内屋去翻橱柜。
成败,在此一举!
我的后半辈子是否会继续留在这座荒凉冷清的兰苑,虚度青春年华,就在于能否抓住这渺小的一线生机!
要不要抓住它?要不要抓住它?到底要不要抓住它?
在阿济娜替我描红扫眉的时候,我心里一个劲地问自己:究竟……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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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熟悉却又明显感到生疏的碎石小路往里走,我一路甩着手中的锦帕子,正经八百地踩着花盆底,不敢随意四处张望。
何和礼在前头领路,到中门时,他出示了腰牌,守门的侍卫验看后点头,却将阿济娜给拦了下来。我一怔,曾几何时费阿拉城内的守卫竟如此严苛了?努尔哈赤真是越来越有帝王的派头了!
临分手,阿济娜使劲握着我的手摇了摇,她没说什么话,只是含着眼泪,不住地喊着:“格格!格格……”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是怕了,怕再回去过那永无止境的幽闭生活。
我也怕!
所以,当何和礼小声催促时,我飞快地摔开她的手,转身,昂首挺胸地走进内城。
我不可以输!捏紧拳头,我默默地想,见到努尔哈赤,第一句话我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浑浑噩噩间,忽听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传来,何和礼在身边轻声说:“格格稍等,容我进去通禀!”
我茫然地点点头,内殿里的哄笑声越发的张狂,不知道此人是谁,竟敢在努尔哈赤面前如此的毫无礼数?正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忽然,紧闭的三四扇排门呼啦啦全被打开,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闹懵了,却听努尔哈赤的声音从里面直咧咧地传了出来:“来!我让你见识一下我们女真族的第一美人!”
我呆愣当场——满殿黑压压的一群人。不仅努尔哈赤的几位阿哥、重要部将都在,还有一些我所不认识的陌生脸孔。
不同的,却又如此眼熟的打扮!像是汉人的服饰……
第三章 宿命3
我眼睛一亮,是明朝特使?!对,那一身官服绝对错不了,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见惯了许多的女真人,陡然见到与自己一样的汉族同胞,我仿佛一下子见到了娘家人,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比看见堂上正乐呵呵坐着的金台石还要兴奋!
惊讶的赞叹声响起,那位看上去不知是几品大员的汉官老爷嘴张得能够塞下一颗鸵鸟蛋。我当然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有多震撼人心,来之前阿济娜拿镜子给我照的时候,我也差不多是这个表情。
淡淡地浮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我甩着帕子跨入殿中,对着高座上的努尔哈赤双脚平行而立,双手扶膝,一丝不苟弓下腰,膝盖略弯曲如半蹲状,嘴里念道:“叶赫那拉氏布喜娅玛拉请淑勒贝勒爷大安!”
这个请安